他不疾不徐道:“令尊让你和我多在一起,是希望我能把你领回到正道上来。他若是知道我跟你去不该去的地方,恐怕从此对我的印象也就不好了。因此,无论怎么看今晚我都不能去。除非……”
褚慰生觉得说服人真是个体力活。
主要是他的心,被王秋期玩弄得特别累。
他一会儿让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能说服他,一会儿又让他有一种遥遥无期的感觉。
褚慰生被王秋期气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哎呦,你有什么条件就快点说吧,我能满足你的就尽量满足。”
王秋期对褚慰生问道:“那里的女孩子年纪多大?”
“十五六岁吧。再大的就赶出去了,现在正是观赏的好时候。我之前去过几次,里面的女孩子个个水灵。你这辈子,要是一次都没去过,是真的亏。”
王秋期试探地说道:“听说那里有一批从小调养的孩子。”
“当然有了,那都是精挑细选上来的。光是琴技这一项,听说都是特意找的南边有名的琴师来教的。结果有一年,琴师带着里面的女孩子跑了,两人跑的第二天,就在河里发现了尸体。”
王秋期的心疼了一下:“殉情吗?”
“当然不是了。我不都跟你说么,能把低俗的地方做得高档的,肯定都是不简单的人物,那背后皇亲国戚都有可能,找个人还不简单。造成殉情的假象,那不过是对里面那些蠢蠢欲动者的震慑。那些师父都是手把手教的,从小教养到大,你想想平日里四目相对的,那难免日久生情。不过,有情归有情,那得懂规矩。这个世界上,规矩比王法重要。”
“再者说,其实那些高档的地方,给每个名师开的钱都不少,那些男人啊,实在是不该觊觎那些女孩子。”
王秋期淡淡地说道:“也不能算觊觎,只能说是带她去更自由的地方。”
褚慰生坐在地上看着王秋期俊秀的面庞:“啧啧啧,亏得你生得是个男儿身,你要是个女的啊,指不定被人骗多少回。你真觉得跟着琴师跑了,就是自由了?琴师就是想睡免费的而已,等玩腻了,随便找个地方转手就又把人卖了。那个地方,哪里有真情啊。正经琴师,也不去那里教啊,都跑世家大族里教千金去了。”
王秋期陷入了沉思,如果小妹真的在那里,岂不是毫无出头之日。
留在里面受欺辱,跟人逃出去也受欺辱。
这个世间,怎么会有对女子这样残忍的地方?
褚慰生扯了扯王秋期的衣袖:“你到底去不去啊?给我个准话。要是不去的话,咱俩交情就到这里了,这些天算我看错了你,我这就去给卫储生五百两银子。”
王秋期重新拿起桌上的书:“那咱俩就到这里吧,你去给卫储生钱吧。”
他从来不会受人威胁,特别是有求于自己的人的威胁。
褚慰生无奈地坐在地上,踹了王秋期坐的石凳一脚:“唉,我还真是没看错你。刚刚也不是我想威胁你,是他们几个让我这么说的,他们说只要我这么讲,你肯定就跟我去了。我当时就反驳他们,那不能,王秋期就是人穷了点,可是个从来不被人拿捏的主。平时看得也开,有什么事说放就放,咱肯定威胁不住他。”
王秋期始终都觉得,褚慰生人虽然纨绔了一些,可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永远都能在绝与不绝之间反复横跳。
就算是被他说死了的话,都能重新给圆回来。
他觉得褚慰生应该去边疆当武将,平时有个谈判什么的,或许还能对朝廷有所效力。
日后若是单单当个混吃等死,只晓得窝里斗的文臣,实在是一身功夫无处施展。
他对着褚慰生笑了笑:“说得不错。”
褚慰生尬笑了两声:“刚刚那话,你就当我没说啊,咱俩还和以前一样。”
王秋期从褚慰生那里收回自己的目光,没有再说什么话,沉默地翻着书。
坐在地上的褚慰生拍了拍他的腿:“哎,你知道我讨厌卫家那小子吧,今个这赌局就是他提议设的。卫家祖上武将起家,仗着跟当今的圣上有点关系,勾结外族处处打压文官。这还不算,卫家还出了个卫储生,他爹看到边疆的形势不稳,根本舍不得让他上战场,硬是把他塞到从文的路子上来。你说卫家干得这是人事儿吗?”
王秋期觉得在不干人事儿上,褚家和卫家,简直是大哥别说二哥。
他看着书上的文字说道:“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也值得你这样生气?”
“我当然生气了!这等贪生怕死之辈,怎么能和我们在一起读书呢?他这是来分文官集团的利益,换做是你,你能看得惯?”
王秋期的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我无所谓。反正这天下也不是我的,文官集团与我也没什么关系。”
褚慰生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那书上怎么说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怎么能任由卫储生这样的人,胡作非为呢?”
王秋期轻叹了一口气:“行了,扯那么远干嘛,你就说到底是为什么吧。”
褚慰生装傻问道:“什么为什么?”
王秋期看向褚慰生说道:“到底为什么突然因为我设赌局?以往你们不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吗?”
褚慰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王秋期,你绝对是我的一众同僚里,最有脑子的那个。”
王秋期推辞道:“同僚算不上,小跟班吧。”
褚慰生靠着王秋期的腿挪了挪:“我之前吧,在里面跟一个小美人儿聊得好好的。结果,卫储生那小子一去,把小美人儿的魂儿都勾走了。人家都不见我,只见卫储生。无论我花多少钱,人家妈妈都说要遵循小美人儿的意愿。”
王秋期问道:“对方多大?”
“十五六吧。你总计较年纪做什么,这是你该关心的事情吗?你难道不应该问我,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不用问,你总会说的。”
“唉,后来,卫储生到我面前炫耀,他说人家小美人儿喜欢饱读诗书的,不喜欢我这样的草包。你说说,我怎么就草包了?要是论草包,卫储生才是天下第一大草包呢。他原本该去从军的,一个半路走文路子的家伙,怎么可能比得过我?”
王秋期昧着良心说谎话:“确实。他可比不过你,从哪方面都是。”
褚慰生点了点头:“可是卫储生不服气啊,把我被小美人儿嫌弃的事到处跟别人说。”
王秋期抓住重点问道:“对方为什么嫌弃你?是不是聊天的时候,你讲话没遮没掩的?让人家姑娘觉得不舒服了。”
褚慰生认真地说道:“你要是说,在别的地方,那我倒还有些可能。可在那个地方,对着那么水灵的小美人儿,我哪里忍心说胡话吓到人家呢?”
“所以,你们最后一次聊天在聊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小美人弹了一首曲子,之后就问我对大便有什么看法。”
哪怕王秋期饱读诗书,此刻也被褚慰生吓到了。
“什么?你再说得详细些。”
“就是她弹了支曲子,问我什么大便,那我可不就往茅厕里说了。”
王秋期皱着眉头:“对方应该说的不是这个。你再好好想想,原话是什么。”
褚慰生待在原地,反复回想着那晚两人说的话:“那支曲子,叫《广陵散》,好像是跟什么鸡糠有关,之后就问我对孜然与鸣叫之便的看法。我一想,这小美人儿口味真重啊。孜然跟鸟儿的大便放在一起,那能好闻吗?”
王秋期平日里是个极为有礼的人,很少显露出过分轻浮的仪态。
可是在听到褚慰生的话后,忍不住趴到桌子上,用书挡住头大笑了起来。
褚慰生愣在了原地。
“不是,奇迹啊,我还能把你给逗笑?王秋期,你可比那里面的小美人还难逗笑。平日里,连笑容都是浅浅的。你到底在笑什么啊?”
王秋期笑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广陵散》确实跟嵇康有关,嵇康是魏晋的名士。”
褚慰生喃喃道:“这是个人名啊。”
王秋期笑着点了点头。
褚慰生又问道:“那孜然与鸣叫之便呢?”
“不是作为调料的孜然,那位姑娘所说的自然,指的是人的自然之性。至于鸣叫,也不是鸟儿的叫声,而是名教,也就是封建礼教。自然与名教之辩,是魏晋时期很有名的议题之一,讨论的是庞大的封建礼教和个人的自然之性的关系。”
褚慰生不解地问道:“那跟那个叫嵇康的有什么关系?”
“嵇康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
褚慰生有些沮丧地说道:“王秋期,我就这么说吧,你就是给我解释一整天,我也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我想让你帮我去那里找回场子,因为我觉得你肯定比卫储生要有真才实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