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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遇初二的时候,徐翩禾有了二胎,全家包括温遇在内都很期待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每天放学之后,温遇还会跑到妈妈身边,用耳廓小心翼翼触碰那层肚皮,听着里面细小的声音,感喟生命孕育的过程竟然是这样奇妙。
那个年纪的孩子拥有的都是纯粹的快乐和纯粹的苦恼,思维没有大人的弯弯绕绕,说话也不会九曲回肠,加上温遇本身性格开朗,不管在哪都是活跃得像一个满能量小太阳的状态。
所以当自己得知妈妈的肚子里有她的妹妹或弟弟时,她满心欢喜,盈满期待。
小太阳一天天在家里轮转,兴奋地告诉所有认识的人自己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仿佛永远不会坠落。
徐翩禾怀胎八月时,温成钢在外面忙生意,那段时间鲜少回家,孕期孕妇情绪格外敏感,加上身材走样,脸庞浮肿,那段时间她极其缺少安全感,没等到温成钢回家又不肯早睡,等得不耐烦打电话过去,也只得到一句:“我今晚不回去了,你先睡。”
守着空荡的房子,徐翩禾情绪不止一次崩溃,笨重的身体让她连走路都成困难,只能坐在床头不停啜泣。
温遇见此,每天都把作业放在学校写完,回家之后每时每刻守着妈妈。
温成钢回来之后,两人还会发生争吵,徐翩禾每天都被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填满,临近产期也没去做产检,整个人清减不少。
生完温途之后,两个人被告知这个孩子竟然罹患唐氏综合症。
医生脸色也不太好,一直在问温成钢和徐翩禾,为什么没有按期产检,等到孩子生下来情况不对才发现。
此时温成钢已经将工作方面的事稳定下来,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才对,结果偏偏遇上这样的事,两个人抱在一起彼此自责,每天守在温途的病房外垂泪。
一个抱怨自己为什么没有关注妻子孕期的情绪,一个怨恨自己为什么自陷情绪没有按时产检。
刚从学校放学赶到医院的温遇走到两人身后,小手攥紧书包带,小声说可不可以看看弟弟,结果对上的是夫妻二人沉默的身影。
徐翩禾转过身,眼眶通红,蹲下身和温遇平视。
本来寂静的走廊,她一句话落下,温遇全身瞬间僵住——
“为什么妈妈当时生你的时候,就没问题呢?”
这句话像一场经年未停的雨。
一直让温遇潮湿到现在。
-
温遇从小到大都没怎么怀疑过父母对她的爱。
即使当时徐翩禾面对还只是个孩子的她说出那句话,她也只是紧绷着难过不让眼泪掉下来,然后在没人看见的角落一个人流泪。
她难过地没有怪任何人。
因为她知道,温途患上这样的病,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家里面的关心和爱多分给他一些,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她一点也没有怨言。
或者说,温途是应该被更多爱包裹的。
只是这么多年来,或许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她和温途之间的关系并不算亲密,徐翩禾似乎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刚才才会把视线落在她身上。
温遇在家里生活这么多年,徐翩禾一个眼神她就什么都明白过来。
她是想让自己多和温途接触。
或者说,承担起她作为一个姐姐的责任。
而照顾弟弟,是她作为姐姐的责任。
只是她不愿意,也不想上去凑那个热闹。
温途身边有护工阿姨笑着哄着,有徐翩禾耐心一顿顿亲自喂饭,又有全家人全方位照顾和关心。
少了她,会有什么区别吗?
不会的。
不过她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叛逆过,青春期极致的汹涌似乎在她身上没有停留。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特别乖从小长到大,只是从一个炽热外向的小太阳,变成了一个沉默内敛的小太阳。
她的笑容还和以前一样灿烂,就仿佛这么多年的很多事情没有发生,或是早就淡忘,在身上并无残遗。
可是只有她知道,有些事是不可能过去的。
温遇把很多事情从脑海中过了一遍,殊不知这已经花掉了她接近半个小时的时间。
她只是没想到,竟是谢闻颂率先看出她的不自在,然后自然而然给她解围。
还有门口,她被徐翩禾喊切水果这件事。
他真的,帮了她很多很多忙。
很多,很多。
刻意的,或是不经意的。
昨晚和谢闻颂在沙发上谈话的场景历历在目,温遇垂眼靠在门板上,指尖抠着木门竖状雕花,心口仿佛压了团浸水棉花,闷不透气。
想起自己连他生日都忘了这件事,温遇心里的愧疚像涨潮一般涌上来,她认真地开始换位思考。
如果事情反过来,她肯定做不到谢闻颂这样。
照顾她的情绪,帮她找租住的房子,还要帮她搬行李。
要不,她还是把谢闻颂放回“偶像”的位置吧。
这人只给她当竹马是不是有点太亏了。
心中还堆了点陈年旧事,乱糟糟盘绕一片。温遇沉默着,指尖微蜷,睫毛落下的阴影和此刻只有她一个人存在的房间,好像是此刻唯一可以栖息的地方。
“叩叩——”
门板因为外面有人在敲轻微震动,温遇瞬间错开身,刚才想着事的思路断开,整个人有点茫然。
“我可以进来吗?”
是谢闻颂的声音。
他听到房间里的动静,感觉到门板里侧的人并没反应过来似的,声音接着透进来:“你东西多吗?帮你收拾会不会快一点。”
温遇转身打开门锁,还未收拾好的情绪乱糟糟堆在外面,她抿唇说了句好。
见她站在门口低眉顺眼的模样,谢闻颂也没急着往里进,闲散地靠在门框上,双手交叉在胸前,感觉温遇情绪沉闷,他刚才在楼下朝她眨眼时扬起的眉梢也坠下来。
气氛凝脂几秒,谢闻颂似乎是有点无奈,头往前凑了几分,直到能将女孩脸上的每个表情收进眼底。
“公主怎么又不开心了?”
温遇一噎,小声嗫嚅的同时转身往里走,让开门口的位置:“我没不开心。”
说着便去整理之前收拾到一半的书柜,心不在焉地把刚放进纸箱的书又摆回书架上。
做完这个动作她就后悔了。
身后传来一声低笑。
“你再这么收拾两本,估计咱俩晚上都走不了。”
温遇不争气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后面的笑音更是激发她内心压抑的暴躁,她回头佯装生气:“谢闻颂你烦不烦!”
这一回头,正好看见谢闻颂坐在她书桌旁的白色椅子上,想起他刚才说帮她收拾东西的话。
“怒火”顿时消了大半。
她哪敢使唤谢闻颂。
不敢使唤他。
却敢发脾气。
虽然是装的。
于是眼神极其锋锐,但是努力闭口不言的鱼鱼同学把书架上刚放上的书拿了下来。
估计带着点隐忍未发的气,动作有力到谢闻颂仿佛感觉鼻前扇过一缕风。
“……”
这也太记仇了吧。
谢闻颂掩饰性摸了下鼻尖,自动站起来,面对她一片杂乱的书桌,指了指,“这儿我帮你收拾?”
温遇回头,稍微想了下桌子上应该没有什么东西不能被他看见,便也答应下来。
书柜很快收拾完,温遇将纸箱用宽胶条封好放在门口的位置,开始整理床头柜的旧物。
刚把用掉一半的香薰收进纸箱,温遇余光瞥见谢闻颂手里拿着什么,半天没动。
“怎么了?”
温遇以为他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放下手里的香薰就往他那边走,直到看清他手中的东西,脚步这才停下。
谢闻颂感觉她往这边走,举起手里的平安符在她眼前晃:“这东西你平时就随意堆在桌面上?”
看似平静的话语,温遇摸到了点别的情绪,下意识否认:“没啊……我一直……”
见他的视线再次挪过来,她卡了个壳,“很好保存的。”
“是吗?”
谢闻颂没再说什么,这一句问话也显得不太需要回答,转过身喊她:“温鱼鱼,伸手。”
温遇伸出手,小巧的平安符落在掌心,似乎是时间有些长的原因,绣着字符的金线颜色都变黯淡,边缘也有线头支出来,布面边缘沾了灰尘,并不算足够干净。
本来她还没想起来对这平安符的熟悉感来自哪,直到她回忆起那天从春茶出来的时候,谢闻颂车上的后视镜底下也挂着同款不同色的平安符。
她当时还随手摆弄了一下,寻思已经过去这么久的东西谢闻颂怎么还留着。
记忆寻到小尾巴,顺着往前摸。
温遇想起,这是她和谢闻颂在高三那年曾经交换的平安符。
-
温遇和谢闻颂上高三那一年赶上南川附中的百年校庆,各种社团活动的参与热情空前高涨,学校论坛和公众号的推送几乎都被校庆这个话题占满——
不过这些和他们高三生并没有什么关系。
高三根据文理分成两栋楼,横跨操场,别的年级都能跑出参与活动,高三生却只能在老师的勒令下收回目光,顶着嗡嗡作响的电风扇做卷子。
雷打不动的三天一小测,一周一大测,看不见尽头的日子陷入死亡轮回,他们看着高一高二在各种各样的活动里收获情绪价值,每天被学弟学妹庆祝校庆的朋友圈刷屏,说不羡慕是假的。
临近百日誓师的时候,温遇因为学习压力太大生了场病,匆匆在学校请了假,徐翩禾来接她,带着复习资料去医院打吊瓶,烧得迷迷糊糊时候都分不清眼前照顾她的究竟是谁。
吊瓶打完,温遇慢慢醒来,抬手摸了摸还有点发晕的头,这个时候才发现旁边坐着的人已经变成谢闻颂。
他单手握笔,略微厚重宽大的练习册在旁边的小桌子上铺展不开,他只好写一道题挪一下练习册,垂着眼,冷然又专注。
发烧让温遇的意识都开始变得迟滞,干涩唇瓣上的温度很烫,连带着脑海一片乱糟糟,目光向远处拓展,也只能看见旁边坐着的这个人。
谢闻颂分了点神在温遇身上,见她苏醒自然放下手中的笔,微凉的指尖拨开刘海,手背贴着她还未退去热度的额头,和自己的对比了一下:“还是有点烫。”
然后他主动找护士要了体温计,回来让温遇夹在腋下。
“你怎么来了?”温遇接过谢闻颂给她拧开的矿泉水,一口气直接喝了小半瓶。
本子合上,谢闻颂将笔夹在练习册中间,单手托腮看她:“徐姨说她晚上临时有事,问我能不能过来看看你的情况。”
“哦。”
温遇抿了下嘴唇,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你晚自习……”
“在哪儿上都一样。”谢闻颂不甚在意,继而提起另一件事:“明天学校安排的登山,你去不去?”
他提起这事,温遇的精气神被吊起来了点,“当然去啊,好不容易让高三参与一下学校活动,改善一下我淡出鸟的学习生活。要是不去,也太可惜了。”
“你怎么去?你带病去?”
“我没病,我今晚就好了,明天就算爬的是泰山,我也要登顶。”
看着眼前病态还未消去的女孩一脸坚定,谢闻颂也知道自己劝不动她。
噢,还是一只倔兔子。
等到第二天在学校门口集合的时候,温遇已经恢复和平时状态差不多的样子,和同学笑着聊天的间隙看到几步远正看着自己的谢闻颂。
温遇举起手里的早饭,是一小袋豆沙包,朝他摆了摆手。
大巴车上,谢闻颂坐在温遇的后一排,即便塞了耳机也能听见前面某人兴奋的声音。
谢闻颂心里想。
噢,原来去一次登山,就能让她这么开心。
比吃药还管用。
要知道温遇小时候生一场病,如果第二天没好完全,是一定不会去学校的。
看来这段时间确实让她太压抑了。
不知是想到什么,谢闻颂看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树影,倏尔弯起唇角。
到了曲珩山的山脚下,高三部按照班号顺序排好队集体爬山。温遇好不容易能出来透透气,特别珍惜这次机会,跟着大部队一口气登到山顶,别的同学拿出电动小风扇吹着自己汗湿的刘海,抱怨要是早知道今天这么累就直接请假,她倒还有力气绕一大圈去冷饮柜买根冰棍吃。
谢闻颂想着她昨天病还没好,加上徐翩禾和他说今天帮忙看着点温遇,见她脱离开大部队,他也默默跟了上去。
还没走到小卖部门口,就和刚扯开包装袋,正叼着冰棍的温遇对上。
她似乎注意谢闻颂是跟着她来的,咬掉方形冰棍的一角:“你要吃吗?我请你。”
谢闻颂摇头,本想引着她的脚步往回走,结果还没走几米发现旁边的人正歪头往另一边看,停顿进几秒也没管谢闻颂,直接往旁边走。
“……”
看来病是真的好了。
亏他还担心今天的活动量会让她身体不舒服。
谢闻颂认命转过身,看见温遇在售卖平安符的摊前蹲下来,少女原本扎高的马尾因为活动略微松散,头顶蓬松没捋顺的碎发支出来,像炸毛了一样。
他正关注她头顶的碎头发,下一瞬小脑袋转过来,举起两个平安符给他看:“谢闻颂,你喜欢这个吗?这两个哪个好看?”
女孩蹲着身往上看,这段时间的高强度学习好像又让她瘦了点,黑净透亮眼珠里的碎光宛若鎏金墨水里添进去的细闪。
那是她自己运行起来的银河。
心头仿佛猝不及防被人用火燎了下,微微发热。
谢闻颂往后撤一条腿蹲下,胳膊肘搭在膝盖上,头靠近那两个平安符,眼神似是要仔细辨认。
“都挺好看的。”
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而温遇也仿佛并没有很在意他的回答,选了其中粉红色的递给老板:“就这个吧。”
问了价格之后,温遇掏出手机就要扫码,屏幕中的绿框框还没对准,旁边的人已经挡在她前面,顺便拿起刚才温遇挑的另一个平安符:“老板,这两个一起结了吧。”
“你干嘛,谢闻颂。”
被她喊的人并不急着回应她,谢闻颂将两个平安符放在牛皮纸袋里,之后收起手机转过头看她,“我觉得那个蓝色的也挺好看,就一起买了。”
“给你。”
他把牛皮纸袋放到温遇的手心。
“好端端的,干嘛送我礼物?”
手里的冰棍有往下滴的迹象,温遇侧头抿了口,含糊问:“谢闻颂,你是不是想让我欠你一个人情。”
她眼神实在诚恳,谢闻颂忍着笑意想逗逗她,“是。”
某人偏头看她,嘴角努力压制上扬,似乎在憋笑。
“所以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可以换个称呼。”
“?”
温鱼鱼心里念着他这个问题,在附近找了个阴凉地,认认真真把剩下的冰棍吃完,雪糕棍被她扔在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折返回来时谢闻颂站在原地等她。
谢闻颂看见她往这边走,眼神里些许期待在闪烁。
这次应该知道怎么喊他了吧……
毫无疑问,一定是谢荔……
“债主,你是不是想让我喊债主。”
“……”
啪——
期待碎成渣子,碾进泥土里,再也看不见丁点亮光。
谢闻颂唇边的笑实在牵强,实在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债主?”
“嗯。”温遇还在感慨自己的机智,满意朝他看了眼,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两个平安符,“你替我买了,我还没给你钱,可不是债主么?”
“……”
赔了夫人又折兵。
莫名其妙成了某人的债主,谢闻颂现在的心情也有点绝望。
直至视线里划过一枚粉色的平安符,温遇直接拉过他的手,把它放上去。
“你一个我一个,我可把我最喜欢的颜色给你了。”
温遇手里捏住那枚蓝色的,微微昂首和他对视,“虽然都是你买的,不过这样也算交换了。”
“谢闻颂。”她很认真,给他展示布面上绣的文字,“我们都要平平安安,记住了?”
说罢,温遇嘟囔着往回走:“高考之前,我可不想生病了。”
跟在她身后的少年一怔,心底漫开细小的涟漪。
像布面上的金色丝线压在心底,一圈圈地温柔缠绕。
哪有负债人直呼债主名字的。
也太不专业了点。
不过看在公主那么开心的份上。
就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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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鱼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