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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闻颂打算初三早晨就返回南川,这次温遇倒是在他出发前醒了,只是谢闻颂没让她送,说外面太冷。
温遇送他到单元楼门口,男人转身时脖子上松散圈着的围巾隐隐有往下掉的趋势,还没等她提醒,他已经抬手捏起一端重新绕了圈。
“就送到这吧。”谢闻颂知道怎么拿捏她,调侃道,“知道你舍不得我了。”
“谁舍不得你。”温遇强忍着想对他翻白眼的冲动,顶嘴道:“我过几天也回去了,到时候自然能见到。”
言外之意,这几天而已,还会舍不得?
谢闻颂稍微歪了歪脑袋,无比清楚这是作为公主的傲娇,不在意笑了下,然后拖着行李箱往外走,背对着她挥挥手。
“我在南川等你。”
温遇站在原地,直到那抹落拓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拖鞋里的脚趾因为突然钻进来的冷气微微蜷起。
她头低垂,隔着拖鞋注视乱动的脚趾,半晌才别扭吐出一句。
“到底是谁等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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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定在初六,温遇初五中午回家的,正好还有时间给家里做个大扫除。
原本程以桉晚上想喊她出来玩,只是温遇给家里打扫干净之后已经累到不想动弹,反正明天也能见到,便也不急于非得今晚见。
在衣柜翻了一圈,温遇把初秋时新买的红丝绒质感长裙翻出来水洗一遍,怕明天晾不干又用了烘干机,最后用熨斗烫平裙摆。
晚上没熬夜,她第二天早晨起的时候时间还早。
上午的时间归自己利用,温遇想想又拆了盒拼图,这次拆的是《城市之光》,足足有一千片。
刚拆完就后悔了,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拼完。
费了半天劲才把最外一圈的框架拼好,温遇瞅了眼时间,提早开始换衣服化妆。
聚会地点在春茶,程以桉顺道过来接她,两个人一起去。
温遇一上车,程以桉便从她身上看出些许外露的“疲惫”,直啧啧∶“有人相爱,有人看海,有人七八个闹钟醒不来,说的是你吧。”
“……”
温遇单手撑起额头:“出发前拆了盒一千块的拼图,拼那个来着。”
程以桉毫不犹豫竖个大拇指给她:“你真是狠人,超过四十块的拼图在我眼里就是恐怖级别。”
“还得是你,温大勇士。有你这样的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温遇露出抹标准假笑,“谢谢哈。”
同时她在心里决定,下次再拼拼图的时候,死也要给程以桉拽过来。
发誓一定要帮她克服拼图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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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到的时候,包厢里的东西基本都准备齐全,酒水饮料蛋糕点心一应俱全,包厢挺大,零零散散大概有十几人。有些温遇不太认识,程以桉也不是自来熟的性格,姐妹俩便找个舒服的小角落吃吃喝喝。
吃喝间隙,程以桉看上了温遇的光腿神器,抽空还要个链接。
温遇午饭没吃什么,但她也不太习惯用零食填饱肚子,只是不让自己太饿就没再进食。
不出意外,陆星桓是和季霖菲一起来的,两个人刚进来受到的瞩目,温遇作为一个外人都能看出来。
心情没什么起伏,只是他们后面还跟进来个女孩,温遇瞅见她时才微微愣了下。
陆繁笙,没想到今天她也来了。
陆星桓的这个妹妹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掌上明珠,说是当时陆妈妈生她时费挺大劲,在产房里熬了十几个小时才生下来这个孩子。
而陆星桓确实也将这个妹妹保护得很好,在圈子里也挺出名。陆繁笙一向不怎么参加这样的聚会,没想到今天却来了。
温遇对和自己没多大关系的人和事并不太在意,只是看了眼便低头看自己的手机屏幕。
程以桉刚说要去SPA,问她去不去。
温遇想了想还是选择拒绝,刚才谢闻颂给她发消息问她在哪,她突然联想到自己留在家的那幅拼图。
如果有谢闻颂在的话,拼起来应该不会太难吧。
这么想着,她把春茶的地址发给谢闻颂,紧接着和他说起拼图的事。
他说有时间,今晚可以一起拼。
达到自己的目的,温遇自然挺开心。
所以刚才程以桉问她时,温遇怕做SPA不能及时回复他消息,便自己一个人留在了包厢内。
正低头无意识划拉和谢闻颂之前的聊天记录,头顶传来一道柔和的女声:“你好,我可以坐这里吗?”
温遇抬头,陆繁笙正和她说话,此时正指着之前程以桉坐的位置问她。
“可以。”温遇往边上挪挪位置,顺带手锁掉屏幕。
她和陆繁笙之前并没有什么交集,今天算是第一次对话,对方语气和缓,没有半点溺爱养成的骄横,应该是个挺好相处的人。
什么也不说干坐着有点尴尬,温遇看向面前的玻璃桌,只有她和程以桉刚才拿过来的甜品,还基本都给吃完了。
“你要吃点什么吗?”温遇偏头看她,主动开口,“我们可以一起去选一点。”
陆繁笙听见她说的话没拒绝,笑容仍旧维持:“好啊。”
温遇只拿了杯胡萝卜汁,吸管上还插了把小伞,陆繁笙在旁边挑低糖小蛋糕,端着餐盘往回走才看到温遇手里就一杯胡萝卜汁。
“你不饿吗?”她问。
温遇抿抿唇:“我刚才吃了点,正好喝杯果汁消化一下。”
陆繁笙立刻明白过来,刚才温遇说的“一起去选点”应该只是陪她的说辞。
这样润物细无声的关心,她也很难不被这些小细节戳中,看向温遇的目光里多几分真诚。
她们刚坐下没多长时间,陆星桓来找妹妹,视线往旁边一扫,注意到正低头喝果汁的温遇。
“你们在一起啊。”陆星桓微微有些差异,“这是,已经认识了?”
陆繁笙嘴里含着小蛋糕,听到这句突然惊醒,连忙看向温遇:“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陆星桓站在旁边笑出了声。
温遇也忍俊不禁,伸手比划了一下:“温遇,温度的温,遇见的遇。”
陆繁笙主动伸出手:“陆繁笙。”
还没等她说出自己名字的音对应是哪个字时,温遇开口说她知道。
陆繁笙微微有些惊奇,脱口而出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温遇视线给到旁边的陆星桓,她立刻反应过来,以为是哥哥来找自己的时候暴露了。
其实不然。
温遇将目光轻轻落下。
她挺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
其实刚才的眼神,也代表另一种意思。
只是陆繁笙不可能懂。
陆星桓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低头看手机,陆繁笙想起什么似的偏头和他讲:“哥,你别忘记给菲菲姐订花,就订你回国那天浅蓝色雪梨纸包的那束就行,她上次说那束做成干花很好看。”
温遇很清楚听到这句,然后意识到什么猛然抬头,眼神落到陆星桓身上。
心中的震惊牵连指尖过电般地发麻。
浅蓝色雪梨纸花束,是陆星桓回国那天她送的。
在Nocturnal的室外停车场,她亲自交到陆星桓手里的。
可现在陆繁笙说,那束花被他送给了季霖菲。
陆星桓看到温遇投来的眼神,自然也知道那束花是她送的。
当时他放在副驾驶,去接季霖菲的时候刚好被她看到,季霖菲一向喜欢亲手制作干花。
她以为那是陆星桓买给自己的,下车的时候就给带走了。
陆星桓见她喜欢,也没有多说什么,一束花放在他这只会逐渐枯萎被清理掉,给季霖菲好歹不会被浪费。
只是这事过了几个月后突然被重提,还是在送他花的人面前提起,难免有些尴尬。
温遇看了他一眼便重新移开视线,只是置于裙边的手却无声攥紧。
口腔里残余的胡萝卜汁后味发苦,温遇感觉眼旁两侧的太阳穴直突突地跳。
细微刺痛沿心脏外血管向上攀爬,热闹的包厢里,温遇找了个机会离开这,一路踩云朵般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双手撑在冰冷的台面上,她呼吸有些急促,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从指缝漏下,哗哗声似乎在与心底的喧闹疯狂叫嚣。
擦干净手,温遇深吸口气,想提前离开这里,手机刚掏出来,眼前走过来一道人影。
温遇下意识避开,却发现面前的人没挪步。
她抬头,和季霖菲对上眼。
明星和普通人仿佛存在于两个图层,季霖菲墨镜下的那张巴掌脸相当动人,唇色红艳张扬但不俗气。
温遇刚才洗手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唇色早已淡下来,甚至连原本口红的颜色都看不出来,现在估计脸色也不会太好看。
季霖菲挽唇,墨镜后的双眼弯起。
“抱歉,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我想和你说说话。”
……
季霖菲找了个小包间,温遇跟在她后面。
“坐。”季霖菲从冰箱里拿了罐蜂蜜酸奶放在温遇面前,“这个挺好吃的,可以尝尝看。”
温遇点了下头,挖了勺放进嘴里,蜂蜜清香甜不过腻,和酸奶中和起来的味道很好。
“你喜欢陆星桓吗?”
季霖菲问这句话时,温遇拿勺的手狠狠抖了一下。
见温遇是这个反应,季霖菲解释道:“我没有质问你的意思,只是刚才星桓和我说当时那束花是你送给他了,却被我给拿了,很抱歉。”
“我在这里和你道歉。”
温遇抬头看她,状态和刚才无异,甚至还笑了下:“没关系的,是我该说对不起,还要因为这件事让你们烦恼了。”
她说完这句话,双方之间陷入沉默。
季霖菲叹了口气坐到她边上,从手机里翻出相册:“那些花朵没有浪费,最后都被我做成干花放起来了,你看我还存了照片。”
温遇看到她屏幕上精致的干花,眼神似乎和花瓣产生共鸣。
那是她当时在花店一朵一朵挑的。
季霖菲见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收回手机,将语气放得很轻:“小妹妹,我不希望这成为你的心结。”
“我能看出来你是个很细腻的姑娘,陆星桓说你挺安静内敛,高中时候成绩很好。”
季霖菲似乎有点遗憾:“可惜我那个时候已经毕业了,并没来得及认识你。”
温遇没想到陆星桓会在她面前提起自己,更没想到季霖菲是她的高中学姐。
感慨完,她挺认真和温遇谈起感情:“有时候你向往的这个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完美无瑕,也许是回忆,又或许是当时当下的气氛,某句话正巧扎进你的心坎里,让你的喜欢有了原因。”
“不过喜欢一个人本身就不能用对错衡量,我只希望它不要带给你不好的回忆。”
“可以看看身前或者身后,没准儿会有更适合你的风景。”
在今天以前,温遇一直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毕竟她在家里是一个要照顾弟弟的姐姐。初高中在班级里是统管全班的干部,在后来考入大学,在学生会里也是佼佼的干事。
可是现在,她发现在季霖菲面前,自己还是一个小孩子。
很轻易就被看破心思与情绪,所有自洽的伪装都被轻易揭开。
她努力了这么久,好像还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温遇走前给程以桉发了消息,说等会谢闻颂回来接她,让她别等自己。
谢闻颂应该还得有一会儿到,温遇在门口约定好的位置站了会儿,风太凉,把她鼻尖都吹红。
春茶外面有一座很大的亮灯喷泉,即便现在是严冬,喷泉仍旧漂亮如初。温遇走近,彩色的光斑刺激眼睛发疼,她选择绕着外围走,一边仰头,一边细数和陆星桓寥寥数次的交集。
她刚才问程以桉知不知道季霖菲也是附中毕业的,她以为温遇是当八卦听,便从程以灏那套来消息。
原来陆星桓大一的时候季霖菲正读高三,他们从高中就认识,陆星桓也是那个时候知道这位学姐喜欢做干花。
而温遇以为陆星桓喜欢干花,所以在送出那束花时才会提醒说鲜花干枯后别扔掉了,还可以做成干花。
可是这一切,现在都已成乌龙。
喜欢干花的人不是他,那么是不是就代表她曾经的付出也给错了地方。
其实这才是最难过的一个点。
比礼物被转赠给他人更为难过。
就好像你从小得到一个很珍贵的玩具,珍贵到一直好好照顾保存到现在,然后发现玩具当初其实并不是给你的。
可这么多年过去,你早已习惯将它拥入怀中。
可“不是她的玩偶”这六个字,又如此伤人。
温遇鼻腔控制不住的发酸。
大二那年寒假,她听说陆星桓回国休息几天,打算去南川大学找程以灏。
申请到当天南大的入校参观名额,温遇登上校内咖啡厅的三层,这里是天台,堆着一些平时用不到的杂物,在转角,她看见正在抽烟的陆星桓。
她第一次做那么大胆的事,那天下了小雨,不太留情地淋湿他外套。
温遇鼓起勇气喊了声他的名字。
然后自然而然地借助所谓巧合开始叙旧。
聊天间,她问起他为什么要抽烟。
陆星桓不太在意地用手背擦擦皮夹克上的水渍,只说了一句话:“温遇,人是会长大的。”
时至今日,她也想说。
她一直都在长大,只是他没看见而已。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勇气说出那份喜欢,只是她一开始看得很清,陆星桓这样的人,对身边人基本都差不多,出于家教施以克制的关心就已经是很好了。
只是有些小细节,是他都没发现的戳人。
温遇也是被掀起涟漪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他对人的特殊。
但还是会觉得他很好。
这样以为的人,她不是第一个,也必定不是最后一个。
所以,她就远远看一眼就好了。
远远的,把自己的祝福点亮,然后将过往心事全都焚藏。
这份喜欢,他不必知道。
她也不必倾诉。
过往种种,或开心或喜悦或感动,都将画上休止符。
遗憾是一条填不平的路,那便不再往下续写。
话题就这样在沉默中走向结束。
季霖菲说会替她保守秘密,于是再也不会有下一个人知道。
喷泉水声响彻耳畔,将刚刚发散的思维重新拉回。
红丝绒裙没有兜,所以温遇暴露在外的双手基本已经冻僵。
她尝试活动了下手指,发麻的感觉接踵而至。
可是比手还凉的,是她的脸。
还没等手向上触摸,温遇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她。
“温鱼鱼。”
“你能不能,回头看我一眼。”
刚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温遇这才想起谢闻颂说要来接她这件事。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急忙转头,却忘记眼角还有泪。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巧合,让温遇在看到谢闻颂的那一瞬间,眼泪正好掉下来。
没有掉到地上,被他的眼神接住。
几步开外,谢闻颂的眼神并没有被灯光沾染,反而愈发幽深如邃。
他摘下自己的围巾,几步上前一圈圈给温遇围上。
而此时的她丢盔卸甲,为一身不曾有过的伤慌乱,他认真包扎,负责接住她所有下坠的情绪。
青春懵懂时,他问她:“谢荔枝到底要对你有多好,是不是要一直把你当公主对待才是对你好?”
他好像,从未食言。
温遇看见对面的谢闻颂握住她的手,放进自己残有余温的口袋里,声音很轻。
“天太冷。”
“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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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荔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