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温遇做了场颠三倒四的梦,不愿仔细精确回想到帧,加上睡觉出了汗,醒之后拿新的衣服直奔浴室。
两个人刚才的对话就好像没发生过。
彼此默契不再提,只道刚刚也已是过去时。
谢闻颂则仰躺在那张新床上,听见隔壁浴室的水声,他举起那只刚才被温遇拢在掌心的手,眼神像隐形的素戒圈在指底,上面的温度早已消散。他却抚过被她碰过的位置,仿佛仍有余温。
心尖像有片片羽毛悬浮,然后被突然刮进来的风掀了满天。
片片白色里,他看见自己越走越近的那颗心。
他忽然想。
谢闻颂,你真是没救了。
将酒店房门带上,谢闻颂随意披了件外套往楼下走,在电梯里,他接到岳洲的电话。
岳洲还在警局处理事务,这会儿也应该是因为这事才打来的电话。
岳洲也是在南大读的书,只是他俩并不是在学校里认识的,只是一次恰好的法务合作,有过短暂的交集。
昨晚温遇这边出事以后,他就联系岳洲,问他方不方便和自己连夜去一趟绵安。
他出乎意料的是,后者在听完他的话之后,答应得很爽快。
因为事情紧急,谢闻颂也没追问他原因,两个人就这么匆匆在机场会合往这边赶。
岳洲在电话里说对面挺难缠,试图逃脱罪责,并且否认录音的真实性,要求提供其他证据。
简单把情况介绍下,话到最后,岳洲说他能解决,对方现在做的都在他意料内。
有谢闻颂这边的帮助,岳洲估计今天就能拿到监控。
电话这头的谢闻颂一路沉默到最后,岳洲讲话的同时他早已走出酒店,走到最近的公交站。
早晨正是人流多的时候,他站到最角落的位置避免被人挤到,身边来来回回上车下车的人成为他身后虚焦的背景板。
风挺冷的,谢闻颂微垂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扣住手机的指关节都有点发红。
他一直等到最后,听筒那边说完话。
谢闻颂仰头,刚好捕捉到云层间泄漏的一缕光。
又是新的一天了。
他的眼睛也有点发涩,一晚上没怎么睡,现在竟也没什么困意。
谢闻颂想起视频通话那头的温遇,其实这么多年,他很少见到她有害怕的时候。
就连当时害怕被徐姨发现,自己抱了只受伤的小猫回家,也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其实心底怕得要死,面上还是强撑不被人发现,哪怕是在他面前。
为了这只小猫作业一点没写,还几乎花掉手头所有的零花钱给它治病。
他和她一起去的,只可惜花光钱也没救过来,温遇顶着哭红的眼睛回家,谢闻颂借她件外套裹在头上,两人进门,一路假装打闹,这才瞒过了徐翩禾。
谁能想到,门刚关上,她的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掉,全都洇在了谢闻颂的校服上。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少女的眼泪,原来可以像一条河一样不停地流。
再比如很多女生都怕虫,可是她不怕,从小就敢徒手捉。
体育课上碰见别的女孩校服上爬了虫子,温遇总是能顶着身边人的尖叫很快帮她拿下来,然后动作熟稔地扔在一旁的草垛里,摸摸她的头发说没事。
比很多男生都厉害。
谢闻颂想给她竖个大拇指。
可是那天,她说话的尾音都带着抖。
谢闻颂不敢想,不敢想如果自己不知道昨晚的事情,没有及时赶过来,她一个人要怎么面对。
她的勇敢,她的坚韧从来不需要他去否认什么,但他也知道,温遇她不是什么都不怕。
谢闻颂很怕的就是,这样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
温遇以前问他,好奇又崇拜:“谢闻颂,我怎么感觉你什么也不怕啊?”
不怕她学起来费劲的数学,不怕老师课上突然的默写,不怕体育课临时通知的体能训练。
他仿佛不怕任何能让温遇紧张起来的事情。
但谢闻颂其实想说。
有的。
他也有害怕的东西。
可是比拥有你,更让我在意的,是你过得好不好。
我害怕你过得不好。
所以总想着,能通过各种方式离你再近一些。
谢闻颂也想过,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们的交集就停在这,温遇会奔向新的人,如果她真的快乐,那么他步停目送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他总是舍不得,甚至连这样想,都不敢多一分。
于是长久地陷在这样的矛盾里。
现在谢闻颂觉得。
他好像还是不放心,把她交给除了自己以外的人。
可是他,好像不管做什么,不管怎么做,还是没办法成为她最亲近的那个人。
他也很难过,但是他更不舍得让她难过。
心情像陡然咬开一颗柠檬籽,酸意未去,苦涩尽来。
岳洲以为他走神,喊了句。
谢闻颂回神,想到那天闯入房间的人,声音顿时冷下来。
“他不是觉得自己有恃无恐吗?”
“那就比比谁的后台硬吧。”
……
谢闻颂带早饭回去的时候温遇已经重新爬回被窝里睡了。
她没拉窗帘,被角被晨光熏烫。
把早餐袋搁在桌子上,谢闻颂走到床边摸了把她的头发,指尖湿漉漉的。
他顿了下,手移向枕头旁的手机,背板滚烫。
谢闻颂笑了声:“温鱼鱼,装睡也得像点儿。”
趴在被窝里的女孩还是一声不吭,试图想一装到底。谢闻颂用鼻音哼了下,自然知道怎么拿捏她:“可惜我买的热腾腾的早饭,小笼包豆腐脑油条……”
他故作惋惜叹气:“都只能我一个人吃了。”
谢闻颂往餐桌那边走,果不其然还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的声音,回头一看,温遇一条腿跪在床边,另一条腿已经穿上拖鞋。
似乎是彻底放弃形象,温遇趿拉着拖鞋就要往餐桌狂奔,谢闻颂早就准备好,脚步一迈横在她面前,提溜兔子耳朵直奔浴室吹头发。
某兔愤愤不平也没别的办法。
毕竟实力相差悬殊。
和煦阳光的早晨,谢闻颂坐到桌子前时手指上还有温遇的洗发水味,他不太饿,没着急拆自己那份的塑料袋。
温遇自然也没和他客气,具体表现在鼓鼓的腮帮子和蓬松微乱的头发上。
她自己不太爱吹头发,可能是今天天气凉,耳边暖风扫过的时候,还挺舒服。
她说:“谢闻颂,我应该不和你一起回南川了。”
正在倒水的谢闻颂动作稍顿,然后问:“怎么了?”
“社里给我放了一周假,连着十一假期,我打算直接回余杭。”
温遇洗完澡之后才发现谢闻颂没在房间里,回复手机消息时看见饶婷发来的信息。
先是问了她的情况,然后说会对证据进行上报,后续情况社里也会跟进,和对面的品牌方进行交涉,说不会坐视不理的。
温遇回了句好。
为表安慰,社里给她批了一周的假,正好后面连着国庆,她连调休都省了。
睡了一觉收到这样的好消息,温遇感觉浑身神清气爽。
只不过相比她,某人并不是那么爽。
“回外婆那?”谢闻颂将鸡蛋壳敲碎,指尖一点点往下扒。
“嗯。”温遇点头,将嘴里的包子咽下去:“我有段时间没回去了,虽然唐熹女士不催婚不催生,但是架不住我想她啊。”
她说这话像小孩儿,尤其是说想她那句,有种自然而然的亲昵。
谢闻颂沉默着咬了口鸡蛋,温遇敏锐察觉他的情绪变化,抿抿嘴唇上的辣椒油,试探道:“你要不和我一起回去?”
温遇话刚说出口就觉得不合适,谢闻颂有多忙她也不是不知道。
感觉他所有空下来的时间都被她给占掉。
温遇试图往回找补:“没关系,你忙,有机会下次……”
“下次是什么时候?”
谢闻颂见她不说话,继续道:“你看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给我画又大又香的饼。”
温遇不服。
她怎么就画饼了?
话到嘴边,谢闻颂又抛过来一句。
“这次有时间,你先回,我过几天去余杭找你。”
-
在酒店住到第二天下午,温遇和谢闻颂同时前往机场。
临走前,谢闻颂告诉温遇,那个品牌方的主管已经因为非法入侵住宅罪被拘留,今早品牌方的道歉函也已经发到杂志社,温遇自然也收到信息。
因为一件事情折腾了好几天,现在总算暂时告一段落。
温遇感觉这几天一直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她也很清楚,说到底,能办到这个地步,几乎全是谢闻颂的功劳。
普通人走在路上总是很难,因为一些涉及到自己的事,孑然一身维权也是个极漫长的过程。
有些课程是在学校里学不到的,步入社会才会发现,金钱和人脉其实也很重要。
她也一向觉得自己成年长大,有足够大的能力独当一面,现在发现还是太青涩了。
谢闻颂的飞机要比她晚点,温遇还在发呆的时候被他提醒过来。
她起身时,旁边人笑了声:“怎么,舍不得我啊。”
温遇扭头,抛给他一个无语的眼神:“你要是少说点这样的话,我估计会感激你更多。”
“我不要你感激。”谢闻颂双手交叉在胸前,姿态懒散随意:“下次帮你的时候,别给我画饼就行。”
“……”温遇选择转身就走,“再见!”
是不是有点太冷漠了。
好歹他刚刚帮完自己。
坚定的步伐还没迈出十米远,温遇没忍住回头,谢闻颂仍然维持着刚才那个坐姿。
黑色渔夫帽下的那双眼睛,正直勾勾盯着她。
见温遇回头,谢闻颂似乎并不意外,甚至心情挺好弯弯唇角,不紧不慢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
十米相隔,某人直接发消息交流。
听见消息提示音,温遇低头,选择接受他突如其来的幼稚。
Bigboss:知道你舍不得我了。
Bigboss:但飞机马上起飞了,你那还没分开就已经开始思念的眼神,多少克制一下。
“……”
温遇直接拉着行李箱走了,连消息都没回。
她就多余往后面多看那一眼!
……
两个小时后,温遇准时抵达余杭。
下飞机的一瞬间,她觉得融入体内的空气都变得熟悉起来。
余杭温度还没完全低下来,温遇上身一件针织衫正正好好,不冷也不热。
这些年来,她基本在两个城市来回穿梭。
一个是南川,一个是余杭。
南川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其实余杭也是。
温遇的外公外婆之前一直在余杭长住,她刚出生那会儿来南川带过她几个月,等温遇稍微大点,每年寒暑假她都会来这边住一阵再回去。
后来温途出生后,她来这边的就更频繁。
因为好像在南川的家里,她总是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满腹委屈也只和外婆唐熹说过,对方没有指责她要大度,不要不懂事,而是告诉她想来的时候就来,什么难过的事都不要憋在心里,外婆会在的。
徐翩禾和温成钢结婚以后,唐熹就很少管他们之间的事了,加上老伴去世,她继续守在房子里,过自己的日子。
但毕竟是有孙女孙子的人,多多少少总是会割舍不下孩子的。
而且相比温途,她更心疼温遇多一点。
温遇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外婆的偏爱,所以每年过年她都回余杭陪唐熹过年,这基本是雷打不动的习惯,来余杭读大学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每周末从杭大往家回的时间,是一段很快乐的日子。
有几次过年谢闻颂和她一起过来,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唐熹认出来谢闻颂就是隔壁总来家里玩的小男孩。
买菜回来的时候,唐熹多带了一份蓝莓奶酪,温遇吃完自己的又开始馋他的。
后来谢闻颂看温遇实在想吃,就把自己那份也给她。
唐熹把两个孩子一块疼,有谢闻颂在,带什么好吃的从来都是双份的。
后来每次温遇回去的时候,唐熹不问她有没有交男朋友,而是会问“小颂什么时候来”。
难为外婆喜欢他,谢闻颂向来在长辈面前不卑不亢,活抢着干,聊什么话题都能应答如流,加上时不时的嘴甜,加上他那张脸,想让人不喜欢都难。
温遇怀疑外婆更喜欢谢闻颂,总是装作酸溜溜的语气说他是个大忙人,最近应该没时间来。
然后果断把西瓜事件告诉她,毕竟这是属于除了谢闻颂以外,其他人都快知道的黑历史。
说完之后两个人都没忍住捧腹大笑起来。
不过她猜这次,外婆还是得问某人的近况。
毕竟这么多年,这也都成习惯了。
原本温遇想着十一假期回余杭的,现在早放一周假期,她就能早点回去。
唐熹住的小区在城中心,这一带的居民区建得都比较早,还是属于那种水泥浇筑楼梯的居民房。
前几年徐翩禾和温成钢想给她换一个住的地方,至少是有电梯的,环境稍微好点的房子,只不过唐熹没同意。
好在楼层不高,爬起来也不算特别困难。
只不过今天不太巧,温遇回去的时候,唐熹并没在家。
这个点可能去市场了,她便蹲在门口等。
隔壁邻居婶子回来看见她,一脸惊奇:“诶?不还没放假吗?姑娘你咋回来了?”
温遇总回这边,基本跟周围邻居都能说上话。
她没多讲自己的事,只是说:“我今年放假早一些。”
婶子见她蹲在门口,往外指了指:“你家老太太正在水池亭子那边和人斗地主呢。”
温遇一听,愣了下笑出声,向婶子道完谢拖着行李箱往小区凉亭那边走。
唐熹女士年轻时候在大学里教书,退休以后每天蹲电视看欢乐二打一,连续看了一个月,把上学时候学习的劲都掏出来了,结果雄心壮志第一回上手,十把输了八把。
她第一次和温遇说的时候,温遇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熟稔地找到位置,温遇老远就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背对自己,正斗得热闹。
唐熹女士这把快打完才发现温遇站在自己身后,吓了一跳:“你这丫头怎么来了也不说话,现在学坏了净吓我。”
“怕影响您操作啊。”温遇背着手走到她身旁,“今天战绩怎么样?”
四方桌旁的一个阿姨配合道:“你阿婆今天手气不错嘞。”
外婆笑着摆摆手,把手里的牌捋到一起放到桌上:“不玩了不玩了。”
其他人不乐意了:“怎么不玩了?距离结束还早呢。”
“回家给我孙女做饭去喽,你们玩吧。”
阿姨立马看向温遇:“囡啊。”
外婆一个跨步把温遇挡在身后:“嘿,你咋还朝我孙女打感情牌?我知道我孙女漂亮可爱,不过你可不许别打她主意嘞。”
“她都那么大了,你还把她当小孩护着啊。”阿姨吐槽了句。
唐熹女士双手叉腰:“多大她在我这都是个小孩。”
一桌的人都笑了,温遇也是。
那阿姨看了温遇好几眼,热络地想上前拉住她的手:“姑娘,你有男朋友了吗?”
温遇先是愣了下,然后张了张口,还没等说,旁边的外婆直接接话:“她有了。”
那阿姨见她外婆这么说,估计八成是真的,笑容因为惋惜淡了点,手上松了力道。
回去的路上,温遇挽着外婆的胳膊,含糊着把提前放假的原因给糊弄过去,随便诹了个理由。
想起刚才的事,她问外婆刚才为什么要说她有男朋友。
唐熹女士不争气拍了下她的手:“你傻啊你,没看出来她想给你说媒?”
温遇手上挨了下,笑容不变:“我看出来了。”
“我原本以为您是不关心我的感情状况。”温遇思索道,歪头凑到她面前:“现在看来,挺关心的?”
“连我未来的男朋友您都给分配好了,那我是不是就负责安心等着了?”
唐熹女士看上去一点情绪都没有,甚至听完她这句玩笑话从容点点头,还挺认真。
“嗯,你等着就行。”
刚走到家门口,温遇还没把行李箱搬进门,她突然回头,像憋了挺久。
“小颂没和你一起过来吗?”
温遇有点哭笑不得。
突然觉得最舍不得谢闻颂的人应该是她外婆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鱼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