楌枥传 第26章 断臂

我悠悠醒转之时，不知是天未明还是夜未深，四周朦胧看不分明，但依稀可以辨认我正置身于一个茅屋之中，所见倒像是一觉梦回偕老庄。我盖着薄被躺在木床之上，笨笨身上仿佛覆着一层水膜，正趴在门口呼呼大睡，诗楌则是伏在床边，竟也鼾声细细地沉沉睡着..

自认识诗楌以来，倒是第一次见她睡着，想来是这些日子因我担惊受怕，心力憔悴..长长睫毛之上还挂着未干的晶莹泪珠，如梨花带雨，观之心痛..

我正犹豫要不要喊醒诗楌之际，笨笨却汪汪了起来，应是感应到我已醒来，便兴奋叫着想要钻门而入。

诗楌闻声惊起，忙转身低声喝道：“笨笨别叫！吵到他休息！”

笨笨闻言便委屈地小声嘤嘤起来，我却轻声笑道：“怕是吵到你这只小懒猪了吧？我早就醒了。”

诗楌闻言回过头来，先惊后喜，复又神情忧伤，喃喃道：“你醒啦..我怎么睡着了..”

“自然是醒了，晕倒这么多次，有什么好担心的，瞧你还哭鼻子，嘿嘿..”说着便伸出手去，将她未干的泪珠抹去。

诗楌却眼眶突得一红，又要哭将出来，我见这苗头，忙宽慰道：“诗楌姐姐不要哭啦，我们这不是找到你姑姑姑父了吗？他们一定会治好我的，不要担..”我说着话，看向右臂，随后呆若木鸡，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我右侧袖筒干瘪着平铺在旁，其内竟是空空如也！

我的右臂呢！

“姑父对这狡毒..也是束手无策..你中毒已深，整条右臂已然不保..姑父怕拖得久了会害了性命..便..便将你右臂..”诗楌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我虽也曾偶尔泛起狡毒不治的想法，却从来没想过会以残破之躯苟活于世，此时眼见着空荡荡的袖筒，我的心里也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想当初，被青龙带到这个世界，心中便常有大任将至之感..再遇诗楌，听她所讲鹑火之体如何玄妙，我更不免隐隐生出宏图霸业佳人在侧的旖旎愿景。可现今却成了独臂废人..莫说宏图霸业，我这废人又如何配得上诗楌！

上天何其弄我！

诗楌见我不言不语，只是愣愣盯着右袖苦笑，不免心中担忧，便握起我手，我怕她知我心中想法，忙将手缩回被中..

诗楌目光惊愕地看着我，眼中泪水疯狂打转，我看的心中绞痛，便复将目光移向右袖，面无表情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诗楌闻言愣住，旋即掩口而泣，转身向屋外跑去..笨笨眼见诗楌流泪跑去，追也不是留也不是，急得在原地嘤嘤打转..

我也长长地叹气一声，泪水随之流下..

“你昏迷了三天，诗楌守了你三天，片刻不曾离开，你..不该这般对她..”

我正愣愣出神，却不知屋内何时来了旁人，忙惊讶转头看去，原来是诗楌的姑父，风伏。

风伏见我不语，继续说道：“你当日昏迷不醒，我无从问你想法，但狡毒已刻不容缓，哪怕再拖上一日也恐有性命之虞，便自作主张要给你断臂截肢..诗楌为救你性命也未加阻拦，只是哭作泪人..唉！”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断臂是我的主张，也是我施为的，你要怪便怪我，诗楌一心只想救你性命，你不可这般对她！”

“我怎么会怪您..更不可能怪她..”我注视着风伏的眼睛，缓缓说道：“我感谢您救我性命，但您也只是救我一命，可诗楌..若不是她，我死了何止百回..为了她我可以性命不要！又怎会因一条手臂怪罪她..只是..”

我看向右袖，继续道：“我可以为她而死，更想与她偕老一生！可我现在却是一个残破废人..”

“哈哈哈，原来你是这等想法，却是与我当初同病相怜了！”风伏笑道：“当初诗楌的姑姑，也是..咳咳..我初见她容貌之时，自惭形秽之情，恐怕较之你现在也有过之，无不及..你再不济也是鹑火之体，哪怕断臂也未来可期，而我呢？样貌平平，更毫无修行资质，除了略通一点医术之外别无长处！我这凡夫俗子，又怎配得上那天仙般的人儿？”

风伏说着，来到床边坐下，继续道：“可两人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本也不是单凭外在长相，不然百十个我绑到一起去，也及不上她的一根头发！”

他的意思我何尝不明白，可我原本便自觉配不上诗楌，但也凭着一颗真心死皮赖脸地亲近于她，如今我却是成了独臂废人一个，怎么还能恬不知耻拖累于她！

当下闭目道：“您的意思我懂了，让我独自想想吧..”

“好罢..此时天还没亮，你身体未愈，好好休息罢..”说完只听脚步慢慢，向屋外而去..

待风伏走后半晌，我才艰难撑床而起，右肩伤口生疼，我却面无丝毫波澜..

心如死灰，又有何痛值得一提..

我慢慢下床出了房外，来到笨笨身旁，笨笨低下头来嘤声蹭着我的脸，我则一边苦笑摸着笨笨狗头，一边打量着周围三两间茅草屋，不知道诗楌现在身在何处...

“笨笨..我该怎么办..”

笨笨不明就里，只是蹭我，聊以安慰..

“带我..出去走走吧..”我艰难爬到笨笨背上，笨笨心领神会，向着屋院外慢慢走去..

漫无目的地行了不知多久，竟走到雷泽湖边，我手抚颈下木花，仰头看着天柜山巅的如盖白雪，愣愣出神，心中凄然..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突然脑中一热，便将木花塞回衣襟之中，对着笨笨毅然道：“笨笨！我们走！”

我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但也终于下定决心，就由笨笨护着我独自去寻那神龙，求祂送我回到原本世界，而这一切就当作梦一场罢！

笨笨闻言却回头看向我，眼神中满是疑惑..

是啊，去哪里呢..突然发现离了诗楌，我竟是举步维艰..当下恨起自己的无能，一咬牙，随便指了一个方向道：“不管了，往那走！”

话音刚落，便听到诗楌声音从背后冷冷响起！

“你要往哪走！”

那声音听着比之天柜山上的万年积雪还要冰冷，我如坠冰窟，怯怯地回头望去，却见诗楌正手持宝剑，目光如炬地怒视着我，仿佛随时都会暴起取我性命！

我凄然笑道：“我一个废人，不走..还要拖累你到何时..”

诗楌怒道：“废人？难道你断臂之前，于我而言便不是废人了么！那时怎的好意思拖累我！”

我闻言恼羞成怒，嚷道：“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以前，我右臂虽废，但至少..至少肢体还在..”我看着空空的右袖，喃喃道..

诗楌讥笑道：“笑话！你就算右臂健全，也只会用它抹涕擦泪罢了！”

我更加无地自容，当即破罐破摔，对笨笨嚷道：“我们走！”说着便扯着狗耳掉头欲走。

诗楌一个纵身掠过，来到前路临风悬浮，怒道：“我问你话！走去哪里！”

“不要你管！”

“好！”

一声剑鸣，小树叶脱手飞起，凌空绕着诗楌旋了一周，然后定定地停在她的身前，翁鸣震颤，直指向我！

“你的命是我救的！要走可以，把命留下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