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晨今天没课,所以当清晨的薄雾散去后,他去旁听了天文学专业的“恒星物理基础”和“实体天体物理”。
在课上,他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无视了两位教授老师的探究目光,认真地做了半天学生。
午餐时分,当他从教室走出来时,接到了沈敛宁的电话。
沈敛宁言简意赅,告诉他:“你爸回国了。”
沈晨眉头拧起,问道:“什么时候?”
沈敛宁抬手看看手表:“一个半小时前落地的。”
沈晨走过主教学楼走廊的转角,电话还没有挂断,就看见了电话里刚刚出现的那个人。
沈昱坐在一层正门入口边的沙发上,很显然,是在等人。
他虽然年近六十,但仍然充满威严,因为长期在瑞士疗养的缘故,看上去也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
只不过,当沈晨看到自己父亲的那张脸时,他的胃部突然痉挛起来,带起一阵不适。
沈晨向后退了一步,让那张脸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他站在原地,花了将近一分钟来平复身体上的异样。
随后,他呼出一口气,强忍着迈步向门口走去。
沈昱见沈晨出现,将目光锁定在他身上。
沈晨顺着那道目光,走到了沈昱的面前。
“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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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教学楼离开,时间接近中午,校园中的学生非常多。
两人穿过人群,坐进沈昱的车,司机为两人贴心关好门后,等在了车外不远处。
车体隔音极好,喧闹声随着车门关上,全部被关在了外面。
车内,真皮座椅的味道混合花草香薰,让沈晨更加不适了些。
沈昱:“敛宁跟我说,你来北科大教课了。”
沈晨用手不着痕迹地按住胃部:“嗯,获奖后暂时没有想研究的内容,正好接到邀请,就来了。”
沈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沈晨了,之前他和沈晨各自都很忙,沈晨又经常扎进雨林沙漠,一失联就是几个月。
他最近盘算退休,终于将目光放在了沈晨身上。
一位老银行家的目光,着实要比普通人毒辣很多。
沈昱道:“除了上课,你另外在做的那些事,是打算让生物科研消失吗?”
说到这里,沈晨将声音放低了些:“还没感谢您,给我一定的助力。”
他心里有数,只靠沈敛宁,是做不到让华尔街众多信托公司集体撤出生物科研板块的。
沈昱:“我只是顺水推舟,是你自己做得好。”
沈昱与钱打了一辈子交道,他当然明白,钱不光是货币、数字,更是一种工具。
他查阅了沈晨近些年公开发表的所有研究论文,而后的结论,并不难推导。
沈晨从经济价值入手,从几年前开始,就在一直在主张置疑生物科研的经济价值,一早就将疑问埋进了金字塔顶尖那些人的脑海中。
而后,他通过那篇《人类发展进程与自然演化的悖论》,将这件事正式推到人们眼前。
在两方的相互作用下,他成功摘得圣莱斯特奖。
所以,当简知舟打电话给沈晨道喜时,沈晨才会说——
“只是我的课题内容,刚好命中了一些人的经济需求”。
沈昱觉得,即使没有自己的帮忙,沈晨的计划也会成功。
所以他的确只是顺水推舟,没怎么费心周旋。
父亲的夸奖来得直白,沈晨一时没说话。
他胃中的痉挛已经开始作痛,他艰难忍住,问道:“您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沈昱笑了一声:“我从来不为自己做的任何事找理由,看来,这一点没有遗传给你。”
沈晨眼中暗下,他说道:“嗯,不论是从长相还是性格,我都更像母亲。”
沈昱认真地看了看自己许久没见的儿子。
就如同沈晨所言,他的眉眼与他的母亲十分相像。
但他的母亲,是父子两人都不愿意面对的过往。
沈晨的眉心已经蹙起,他紧闭着嘴,沉沉地阖了阖眼。
“忍的很辛苦吧?”沈昱道:“去吧,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没什么正事。”
沈晨点点头:“那我就先走了。”
沈昱:“好。”
沈晨没有任何停顿,打开车门下了车。
他快步向教学楼中的洗手间走去,到达后,对着盥洗池干呕数声。
在洗手间白炽灯的照射下,他的脸色十分苍白。
说起来,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有严重应激反应这件事,一度是沈晨童年时的困扰。
客观来说,他拥有一个相对美满的童年。
沈晨的母亲是一位非常美丽的舞蹈家,但她放弃了众多条件更好的追求者,毅然决然嫁给了当时在皮鞋厂车间里工作的沈昱。
抛开一些世俗的议论,她的生活非常幸福。
沈昱为了一块五加班费加班到深夜,她就会在胡同口,等沈昱从夜色中出现,骑着那辆破破烂烂的二八自行车回家。
但就在沈晨上小学的那一年,他的母亲被确诊出绝症。
在年幼的沈晨眼中,自从母亲住院,父亲就变得更加少见。
最后,离婚协议书的出现,令人毫不意外。
那时的沈昱,在留下家门钥匙时,就说了和今天差不多的话。
他说,他从来不会为自己做的任何决定找理由。
沈晨有些庆幸自己早上只吃了一只包子,此时消化得差不多,并没有吐出东西来,只是不停地干呕。
体内的不适顺着血液蔓延到头脑中,让他没有办法继续保持理性的思考。
门外的走廊上有学生经过,正在讨论午饭去哪里吃。
沈晨压下胃中翻涌的异样感,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
屏幕上显示十二点二十分,他犹豫了下,给林言打去了电话。
林言接通后,沈晨将声音维持在正常的语调,故意遮掩地问:“我有事找你,你在研究室吗,在吃饭吗?”
林言一早到家放下行李后,负责斯里兰卡不明生物走私案的研究所通知她有事,她就去了现场。
“不在研究室,我出来了,您是需要什么资料吗?”
沈晨握着手机停了几秒,随后说道:“没事了,你去忙吧。”
沈晨将手机放回口袋,之后接了一捧水,洗了洗脸。
冬季冰凉的水沾上皮肤,让他身体里的不适平复些许。
他绕了个远,打电话给林言,无非是想问问,昨晚那个一声不响离开书房的人,是不是一切如常、是不是正跟她一起,坐在家里好好吃饭。
冰水渗入眼缝,在这短短几秒、被剥夺视力的时间中,沈晨听见自己紊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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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苏尔看着眼前的午餐,觉得肚子里早上吃的东西还没有消化完。
方姨看出他面色有异,问道:“不舒服吗?”
彼苏尔连忙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他硬吃了些东西,而后找方姨要了钥匙,想出去走走。
生态园中,在沈晨实验室的北边,有一片非常辽阔的人工湖。
可正值北京的冬日,湖面上结了冰,配合着岸边没有叶子的枯树,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机盎然。
彼苏尔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将身上厚重的外套裹得更紧了些。
一个小男孩在他身边跑来跑去,正在独自一人放风筝。
没过一会,小男孩玩累了,看见彼苏尔,坐到了他的旁边。
小男孩:“姐姐,你好。”
彼苏尔:“……”
他左右看看,确认小男孩在叫自己。
魔王大人:“是哥哥。”
小男孩的脸因为跑动和低温,正泛着红色。
其实他在说话时看见彼苏尔的正脸,就已经发觉他是个男人了。
此时只能不好意思地改口道:“哥哥好。”
小男孩很奇怪:“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你也只能自己一个人玩吗?”
彼苏尔一点也不想跟人类幼崽一起玩。
他摆摆手,做出一个驱赶的动作:“你不要说话,打扰我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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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晨在洗手间中缓了良久,痛感终于消退,重新变回一开始的轻微不适。
他对着镜子将失态掩饰干净,留下一贯的沉稳后,走出无人的洗手间。
他今天一天都没有行程,所以打算回办公室,继续完善之后要发表的内容。
还没等他回到办公楼,远远看见办公楼门口停着一辆商务车。
一个助理模样的男人看见沈晨,朝他走了过来。
来人快步走到沈晨面前,拦住了他的脚步。
“沈晨教授,您好。”
沈晨停下,问道:“您是?”
商务车中,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从后排下车,也向他迎来。
他脸上布满亲切的笑容,双臂张开,是友善十足的样子。
“终于见到您了,我几次联系您的助理,她都说您没有时间。”
沈晨此前一点也不忙,闲得就差去继续探索大溪地。
他想,林言会这样拒绝来人,而且还没有跟自己提过只言片语,对方多半是来自生物制药公司或私人生物研究所。
出于礼貌,沈晨问道:“请问找我有什么事?”
来人从胸口的上衣兜中掏出名片,递给沈晨:“我想代表我们公司,跟你聊一下,加入我们旗下研究所的事。”
来人的名片上印着“岑江生物制药集团”的字样,让沈晨的心沉了一下。
而后当他翻过卡片,看见名字时,眼中不动声色划过一抹异样。
几天前,在布满尘土的车棚内,沈晨曾经问过那名歹徒,是谁派他来的。
那时,那人双臂中枪,在血泊中抬着头,仰望着居高临下的沈晨时,就曾经说出过这个名字。
“高仰行。”沈晨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是个好名字。”
高仰行看起来约莫只有二十出头,他口气谦卑:“沈教授学识渊博,现在有没有时间,跟我到公司聊一聊。”
他做了个邀请的动作,笑着说:“我问过您的同事了,您今天没有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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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警官清晨接到指令,配合隔壁组完成了一场抓捕行动,适才忙到中午,终于闲了下来。
他记得自己昨天去找沈晨,不光扑了个空,还险些迷路。
幸好之后有位好心人帮他指路,他才从那个园子里绕了出来。
隔壁组组长为了表示感谢,出去买了条烟,回来路过刘警官乱糟糟的桌子时,朝他扔了一盒。
“谢了啊,大刘。”
“谢什么啊。”刘警官抬手接住烟盒,不料弄掉了堆放在桌角的纸质文件。
隔壁组组长见掉了东西,伸手帮忙捡了起来。
站起时,他不经意地看了看纸上的内容,而后疑惑道:“……沈晨?这么巧,他跟你的案子也有关系?”
刘警官坐起:“什么意思?你也在查他?”
“没有查他。”隔壁组长道。
“就是上个月,岑江生物制药那个什么……科学家陆奇自杀的事。他的家属一直不肯认同自杀的结论,按照规章,就做了一个基础调查,最后一个与死者通电话的人,就是这位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