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是一片黑暗。
身下织物柔软,丝滑的质地直接触碰于肌肤,轻薄却锁住了温热。
李冰动了动小臂,四周很安静,他甚至分辨不出如今是白昼亦或是黑夜。
他在哪里?
记忆停留在水晶灯坠下的瞬间,有人推了自己一把,无数个水晶吊坠在破碎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李冰尤能忆起碎片划过脸颊的刺痛。
万幸他还活着。
指尖沿着织物窸窸窣窣的摸索,李冰一顿,像是碰到了发丝一样的东西。
他的身边还有个人,一个正在呼吸的、触感温热的人。如果不屏息仔细聆听,几乎无法发现对方清浅的呼吸声。
心中警惕丛生。
李冰试图探索织物的另一端,他确认自己应该正躺在一张大床上,原因不明。四肢没有骨折的迹象,身上也没有多余的生命监测仪器。李冰嗅不到一丝消毒液的味道,房间似乎飘着一种淡香,仿佛是洗衣液的味道。
毫无疑问,有人救了他。
李冰深吸了一口气悄悄离开床铺,可还未等他行动几步,脚部便传来了一阵金属碰撞的细微摩擦声,他这才发现脚腕上不知何时被人圈上了一副脚铐。
震惊与愤怒同时迸发,他拼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究竟是谁胆敢……
“李冰,你醒了吗?”
……这个声音。
“唔好黑,怎么不开灯,我看不到你了。”
下一秒,台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居室,那人揉着惺忪的睡眼,问李冰:“你是不是想去卫生间?”
“在转角的地方,我带你去。”
……
李冰用尽全力挤出了两个字:“放、手。”
“宋雁北,我没空和你玩游戏,放了我。”
“还有,解开这幅愚蠢的脚铐。”
床上的人歪头笑了下,并没有依言放手:“愚蠢?这怎么会是愚蠢呢。相信我李冰,没有比这更安全的法子了,我保证你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李冰眯眼道:“什么意思,说清楚。”
“你看,外面有那么多人想要你的命,今天是水晶灯,明天可能就是一场恰到好处的车祸了……”宋雁北绕到李冰身后,与他十指相扣:“就连你父亲也“不慎”中风进院,我怎能放心让你继续在外面游荡呢。”
“一会是刘锦洲,一会又是傅贺年。”
“你总有办法让我生气。”
“可是怎么办,”宋雁北蹲下抱住了李冰,亲昵的在对方身上蹭了蹭:“我还是好爱你,不能没有你。”
“你再陪我睡一会儿吧,好不好?”
疯子。
李冰露出了讥诮的眼神:“从离开M国之后,你是不是没去看病。”
宋雁北愣了瞬,笑了,“小冰现在的样子好可爱,嗯,我最近没时间看医生,药也吃完了。但是不要紧,你来到我的身边,慢慢病就好了。”
李冰没工夫扯嘴皮子,直接问道:“你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等A市的绿地项目重新招标,你就自由了。”
“呵,你要让景丰姓赵?”
“不不不,怎么会,那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宋雁北怜爱的捧着李冰的脸:“B市的椰岛计划不会顺利的,赵满江和王蔷这条线我已经摸透了,证据已经匿名寄给了刘锦洲,他知道该怎么做。至于绿地项目…你在乎的东西我当然会帮你保全。”
“李冰,不管你信不信,”宋雁北目露痴迷,“我真的很爱你。”
早餐是布朗尼配烟熏三文鱼与水果沙拉,温热的托盘置于明黄色桌垫上,就连瓶中的百合也渲染上了灿烂的味道。
餐厅被厚实的窗帘包裹着,李冰仅从残缝里瞥见了几缕侥幸的阳光。从他被关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夜,宋雁北像是一只巨大的人形玩偶,一刻都不愿离开李冰的身边———要枕同一块枕头,盖同一床被子才肯罢休。
而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要喝橙汁吗,是我早上鲜榨的,你应该会喜欢。”
宋雁北凑近了托盘,“怎么吃这么少…”他担忧的望向李冰,“是不好吃吗?我的厨艺可能退步了,以前你最喜欢吃这……”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不想吃。”
李冰面色平静的重复:“放我走。”
“李冰,我不可能放你走。你以为你说这些话会让我难过吗?”宋雁北捂住心脏喃喃:“我已经不会难过了。”
“别为难自己的身体,我答应了放你走,只是不是现在。”
“尝尝我做的蛋糕吧,好不好?”
宋雁北的语气中暗含小小的期待,可回答他的是一只碎瓷盘与满地的食物碎屑。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李冰站了起来,脚腕上的镣铐“哗啦”的响了一声,有些刺耳,“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
一阵诡异的粉饰太平。
宋雁北沉默了,他收拾好地板上的狼藉,兀自坐下品尝李冰还未吃完的小蛋糕。
“咳——咳咳———”
突然被人卡住喉咙的感觉不好受,李冰将人钉在了椅背上,表情极度厌烦,“我没什么耐心,快说,钥匙在哪?”
宋雁北用力吞下蛋糕,许是噎的通红,“好…吃,你觉得…好吃吗……”
李冰:“我以前以为你只是疯了,现在的你真令人恶心。”
宋雁北机不可察的颤了颤。
“李冰,我真的只是想帮你…求你陪我一段日子,就这一段时间,以后我再也不会烦你了。”
那双惯会哭泣的莹润眸子仿佛盛满了沙砾,干涩到挤不出一滴水。他只是直白的看着李冰,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语。
又来了,又是这招。
回忆翻涌的不适迫使李冰揉了揉太阳穴,他最终松开了虎口,低声道:“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为什么…”
“你到底有没有心,宋雁北。”
李冰暴起式的恶狠狠压住对方的心口,怒吼道:“口口声声的说爱,你真的懂什么是爱吗?!”
“你但凡真的懂过,哪怕一丁点儿,我们就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你毁了我的曾经,现在还要毁了我的未来。”
“我当初怎么就遇见你了呢。”
……
宋雁北的眼角已然全红,他嘴唇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客厅突然响起了一曲《致爱丽丝》,那是一台老式的座机电话,宋雁北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的起身,央求着让李冰不要出声。
电话那头是个女声。
“…我知道该怎么做,不用你提醒。”
“我会看好李冰,你那边的动作快点。”
“哦?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还有药。”
“昵昵现在还好吗。”
“……”
“……再见。”
电话结束了,而两人之间的对峙还远未结束。
“呵,昵昵?”
“真难为你还记得自己女儿的名字。”
“宋雁北,你回国这么长时间,原来是和王蔷他们勾结到一处去了…现在转头又来毁掉景丰,你与他们有什么区别?!”
宋雁北焦急的反驳:“我没有,没有勾结,我……”
未尽的话语被李冰打断:“别说什么你有苦衷的蠢话,听着,我从来就不需要你的奉献牺牲。”
“你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从始至终都没有变,你还是一样的自私、一样的自以为是。”
……
好疼。
可能是心口,也可能是胸腔,真的好疼啊。
原来他还会感觉到疼。
宋雁北只是哀伤的看着李冰,“小冰,你都想起来了,是不是…”
“我宁愿没有想起来。”李冰嗤笑道:“你不是问过我恨不恨你的女儿?恨过,不过现在倒有些可怜她了。有你这样的人做父亲,是那孩子的不幸。”
宋雁北霎时失去了血色,他站直了身体,须臾自顾自的微笑道:“啊…原来小冰是这样认为的吗?我同意你的说法。可我本来就不想要什么孩子,做什么父亲呐…”
“我只想与你像一对普通爱人一样携手同行。”
“歌手、演员、作曲、导演…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陪你尝试。”
“我们会有一个家,只属于我们的家。”
他蹲下身,丧失力气般爬到了李冰的脚下,继续描述着梦中的场景:“然后养一条狗,你喜欢的金毛犬,休息的时候我们一家可以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小冰,你梦中的生活,有没有我呢?”
“我是说曾经,很远很远的曾经。”
“应该有吧,应该……”
宋雁北睡着了,他乖顺的趴在李冰的脚背上,呼吸清浅。
如一只归家的幼犬。
时间过得很快,李冰一天天的倒计时数着招标到来的日子。
宋雁北待他真的有如一位伴侣,整个世界的中心兜兜转转只围着李冰。
他会做好每日三餐,洗衣服,拖地,整理家居。
这间房子很大,看样子地处偏远的别墅区。单单打扫一层便会令宋雁北汗流浃背,遑论窗外是雾气蒸腾的潮湿雨天。
李冰渐渐适应了脚上的镣铐,他很少讲话,也不与人进行视线的接触。生活的速度因“囚禁”而被无限的放缓拉长,有一天他甚至坐在窗边看了一下午的雨,宋雁北就静静坐在他的背后,一起沉默。
有时宋雁北会找来书读给他听,这是他们过去时的放松法子。李冰不得不承认,宋雁北的声音十分温和,带着股天然的亲和力。他不再用言语或行动攻击对方,王蔷的电话偶尔打来,宋雁北从不避讳李冰的在场,他毫无保留的展示自己与王蔷的利益纠葛,娓娓讲述赵满江不为人知的丑事,也不管李冰听或不听。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眼里透着明显的怀恋。有那么一瞬李冰以为对方已经放下了过往,可望见脚铐时他又打消了念头。
是错觉吧。
这天宋雁北磨蹭了很久方才进入了卧室,回到了那张两人同眠的大床上。他穿了一身白色睡衣,看上去很柔软,神情是李冰多年未见的青涩。
“……小冰…”
宋雁北扭捏着靠近,带着讨好的笑。
蔷薇香气氤氲缭绕,李冰闭了闭眼,似乎明白对方想要说什么了。
“做一次,你就能放过我?”
宋雁北张了张口,羞愧的抿唇吐了一个“嗯”字。他含情脉脉的望向李冰,离近了李冰方才发觉对方的抖意,故意问:“你是不是很久没找女人了?男人呢?”
“没…没有…”
李冰抓住对方的头发,冷冷道:“只能用嘴,别让我骂你。”
宋雁北无法回答,只细细的喘气,他顺从了李冰的一切暴行,汗水打湿的黑发温顺的不像话。
“小冰,你舒服吗?”
“这重要么……”
“…嗯,很重要…”
“恶心———”
疼痛与喜悦共生在宋雁北小小的心脏里,他知道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那就好。
他囫囵吞下了所有液体,李冰犹在微微喘气,冷硬的眉骨穿破黑雾,令宋雁北无端想到了刘锦洲,他嫉妒许久的对象。
刘锦洲也能让李冰这么舒服吗?可转瞬宋雁北的眸光又黯淡了,没有未来的人,谈什么比较呢。
结束时夜已经很深,宋雁北蜷在床角,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始痴痴的笑。
“小冰,你知道吗,很多cpf会写一种叫同人文的东西,故事的主角是我和你,在那些世界里,我们已经子孙满堂了。”
“……”
他抚摸着自己的腹部,状似苦恼:“为什么这里不是异世界呢?我多想为你生一个孩子。”
“她会有你的睫毛,你的眼睛,你的一切的一切。”
在李冰骂他恶心之前,宋雁北及时打住了,他没有强迫对方分享被子。
“小冰,晚安。”
睡吧。
明天,明天就是结束。
不巧的是招标结束后的下午,台风正好逼近了距C市中心400公里内的范围。窗外狂风骤雨,宋雁北难得有些焦躁,他开始频繁的打量手表,一边进行冗长的通话。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宋雁北深吸了一口气,将李冰藏进了狭小的密室里,他把电击棒与辣椒喷雾塞给了李冰。
“我去看看是谁,你不要出声,很快…很快刘锦洲就会带人来接你。”
“这里安装了隐秘的监控,如果…那么它会成为你扳倒竞争对手的有力证据。”
很多问题李冰来不及追问,黑暗中亮起的通讯屏上显示着刘锦洲的位置,距别墅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十分钟。
漫长的等待在李冰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之后变为了永恒,女人歇斯底里的谩骂,男人的怒吼声、打斗声充斥了整个大厅。
自始至终李冰没有听见宋雁北的声音,一丝也没有。
“宋雁北,你耍我是吧?!李冰人呢?”赵满江气急败坏的指使手下殴打,对方像个破麻袋似的被人拎来拎去。很快宋雁北的脸上已经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
“这张脸不错,要是破相了,看你以后怎么在娱乐圈混!”
他捏着小刀,停在了宋雁北的眉骨上。
一个弱弱的女声突然道:“别…别划脸……赵哥,留着他还有用。”
“王蔷,我看你还是对这厮余情未了。”赵满江晃着肚子,用小刀挑起了王蔷的下巴:“不划脸可以,但我很生气,这小子耍了我们这么久,现在监察的人马上来了,你说怎么办?嗯?”
“不行你代他受过?”
王蔷霎时哑火了,她颤颤巍巍的说:“还有…我们还有药…”
“让他染上毒瘾,这不比任何东西的报复来得狠吗。”
赵满江啪啪的鼓掌,说果然最毒妇人心,他指使手下取来了一支针管,递给王蔷:“喏,你去送他上路。”
王蔷没敢接。
“快点!别让我再说一次。”
她浑身都在发颤,泪水糊了满脸,平日里光鲜亮丽的形象早已不复存在。王蔷比宋雁北还要大三岁,岁月在她脸上的纹路此刻尽显。
针头被顺利推入了血管,宋雁北只是笑,不知包含了多少释怀。
“好,好了。”
她默默站在了宋雁北身前的地方,为他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
“那么,现在就请我们的这位明星,宋雁北先生享受一下人间极乐了。”
赵满江坐在沙发上惬意地翘着二郎腿,沙发背后正是拉起的巨型窗帘。
“砰———”
玻璃碎了,风雨呼啸着侵袭直入。
在赵满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全副武装的特警已经制服了他的手下。
“不许动!放下武器!”
赵满江面目扭曲的窜到了墙角,他阴恻恻的笑,正准备从衣兜里掏出什么东西。
“嗞啦———”
背后的身影利落的将赵满江的右手扭至了身后,他诶呦一声软了手,手心多出的黑色武器正是一把手枪。
“你———李、冰!”他目眦欲裂的瞪着本该死于车祸的继承人,手下发了狠的同李冰扭打在了一起。
“砰砰砰砰———”
一共五发子弹,四发子弹已射入了不知名的地方。
李冰倒下的时候似乎听见了刘锦洲的声音。
“…锦哥…”
一切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