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2季度利润率:-20.8%”
“项目索赔金额为…”
“项目中断时常累计为…”
接过Henry递来的新季度财务报表后,李冰陷入了深思。他来来回回阅读了不下十遍,终于接受了一个既定的事实——景丰变得好穷啊。
投资方面亏损不说,违约金也付了不少。
它怎么会突然这么穷?这不符合老李头的商业素养吧。
当然,对于景丰这种体量的公司来说,穷是相对的,只要资金链运行平稳,公司便能持续运转下去。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李冰是绝对不会对子公司动手的,那实在是太麻烦了。
“Q2的运营亏损董事长知道吗?”
“不清楚,财务方面…一直是由小李董负责的。”
……果然,李冰捏了捏拳头,忍住了砸桌的冲动。
“Henry,这周抽个时间会会这位败家子儿。”
“……您是说…好的,我马上安排。”
两年,十五份报告,任菲这条线也是时候该收网了。
某高级监狱。
李凌恹恹地靠在椅背上,神情失去了当初的气焰。他的母亲来探望过数次,小李董从对方口中拼凑出了一个风雨飘摇的景丰。那里毕竟是他工作了十年的地方,是他的青春与热血,也是他未来的全部仰仗。于是当李冰再度现身的时候,李凌的焦躁不安愈发的明显了。
“景丰怎么样了,你还有空来看我?”
李冰喝了口茶,不急不慢道:“看来不用我介绍太多…这次探监我申请了半个小时,希望够用。”
“李凌,景丰针对任菲的控诉明早便会生效,这个结果…你不意外吧?”,
李凌面色发白,“……什么罪名。”
“商业受贿罪、侵犯商业秘密罪。”李冰饶有兴趣的观察对方的反应,“虽然不是什么重罪,但好歹走刑事案件,够她判个四五年的。”
“这还要多多感谢小李董的配合。”
“我……”李凌张了张口,握紧的拳头放开了,李冰等了半晌,听见对方颇有些失魂落魄的问:“她背后的那位,没想过保她么?”
……
闻言李冰差点儿气笑了,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有功夫怜香惜玉呢?李凌含着金汤勺的人生在遇到任菲后可谓是急转直下,一路跌入了谷底,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做一个痴情种。
“任菲六年前能进景丰,是你帮她的吧?”
“别这么看我,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让我想想啊,什么校园一见钟情,霸总送花,办公室恋情,横幅表白的,这几年你折腾的相当精彩。”
“结果呢?别告诉我你追了一整还不是男女朋友吧。”
这句话恰好戳中了小李董的软肋,他一厢情愿的追了五年确实没有任何结果,不仅没有结果,还把自己也搭进去了。细细想来任菲着实是一位吊系高手,总能在李凌即将放弃的时候给予些甜头,可嘴上却是从不松口做什么女朋友的。
不等小李董认真品尝心碎的滋味,他心中那股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劲儿又上来了,红着脸憋出几个字:“你不懂。”
李冰幽幽的叹了口气。
他乐于看李凌的笑话,只因他清楚对方不是轻易便会被感情击垮的人。从小到大,李凌向来不是个傻的,但人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哪能一辈子没犯过几次蠢呢?就在他准备换个话题聊聊景丰的发展布局时,李凌开始了自己为是的反击。
“李冰,你尽管笑吧,别以为自己干的蠢事就能瞒天过海了,我们不过是彼此彼此。”
李冰不觉好笑:“…我?”
“呵呵,四年前你为了个小明星闹的要死要活,腆着脸求人办事的样子都忘了?可惜你再怎么低声下气跑断了腿人家照样和别的女人结婚了,现在连孩子都有了。”
“你呢?你有什么。”
“你什么也没有。李冰,你什么也没有。”
本以为李冰会生气的跳脚反击,谁知那人只是略微皱眉思索着什么,须臾问他是不是知道很多过去的事情,关于自己和宋雁北的。
李凌霎时警惕:“你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李冰甚至露出了一个微笑,“有些事我记不清了,如果你知道的话最好告诉我,这对景丰有好处。”
“……你在说什么胡话…以为装失忆就能掩盖那些糗事吗?”
李冰迎上李凌狐疑的目光,故作难过道:“哦?既然抓住了我的把柄,那么让当事人重温窘境应该更残忍吧。”
“听说老头子当年查出星河娱乐与B市的人有关。”
“那些证据还在景丰。”
他歪了歪脑袋,“我想,你应该知道地方,不是么?”
大院恰好是李冰想象中的模样。
他本以为傅贺年会在其他地方同他会面,谁知对方竟一点也不避讳的派人接了他来。
比起普通小区,这里楼与楼间的距离更大,绿植是街道上最常见的那种,繁密的布满了林荫道的边边角角。
李冰在一栋二层小楼前停下了脚步。在得到傅贺年秘书的示意后,他轻轻按下了门口可爱的兔子门铃。
开门的是个小女孩,老成的小脸上面色平静,李冰的到来似乎在她的预料之中,偏她一手还抱着只不合时宜的兔子玩偶。
“请进。”
李冰很快调整了心态,他弯唇和孩子打招呼,一边规矩的目不斜视。
“小朋友你好,我叫李冰,很高兴认识你。”
“我知道你叫什么,”小女孩顿了顿,“是我让爸爸找你来的…我叫傅元圆。”
“哪个圆,汤圆的圆么?”
“……叔叔你只猜对了一半,还有一个是唐宋元明清的元。”
李冰哑然失笑,一声叔叔霎时抬高了辈分。他没去纠正孩子的称呼,只听小女孩讲她去书房叫爸爸,爸爸很快会来。
傅贺年的家非常温馨,所有有棱角的地方都被人细心包裹了,客厅铺着层浅色的绒毛地毯,沙发上随处可见粉色玩偶,还有墙壁上孩童的彩色涂鸦。
小女孩的存在遍布家中的每个角落。
这一幕似曾相识,李冰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傅贺年便拉着女儿走下了楼梯。
“圆圆,刚刚有没有向这位哥哥问好?”他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宠溺的说:“要有礼貌。”
“爸爸我打过招呼了,对不对叔叔?”傅元圆又瞪大眼睛问了遍,“对不对呀?”
嗬,这孩子还挺想得到她爸爸夸奖的。
小机灵鬼着急的样子令李冰忍俊不禁:“嗯,当然。傅元圆小朋友很有礼貌。”
小女孩闻言心满意足的晃了晃圈,被傅贺年无奈的点了额头,“你呀——叫哥哥,叫什么叔叔。”他冲李冰抱歉道:“这孩子被我宠坏了,嘴上没个轻重。来李冰,过来坐。”
“没关系,我也三十岁了,没那么多年龄负担,叫我什么都可以。”
傅贺年笑了笑,“你喝茶吗?”
“好的,谢谢。”
对方倒茶的动作一顿,“不用客气,最近景丰的情况怎么样?”
李冰颇有些意外竟是傅贺年先起的话头,他索性顺水推舟的接了下去,三言两语概述了景丰最近面临的困局。
“唔,果然是永远冒进的年轻人啊……”
傅贺年感慨的摇了摇头。
“您也认为我这样做太过冒险吗?”
“不止是我,连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吧,李冰。”傅贺年推了推眼镜,“但是,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股价暴跌的同时,Henry监控到境外有不明买家正在大规模购入景丰的股票,其所占份额达到了警戒水平,涉及的资金流相当广。李冰并不担心对方会突然抛售,至少暂时不用,可低价收购势必会有特殊原因,尤其在得知对方的账户与孙董那三千万贿款同属一家海外银行后,李冰对赵董的猜忌与警惕达到了顶峰。
兵行险招,再三衡量后李冰决定先不打草惊蛇,同时暗中抛售部分手头上的股票用以引发景丰股价的大幅下跌。
当股票成为废纸的时候,总有人会坐不住露出马脚的。
只要C市的绿林计划重回正轨,或是椰岛plan B板上钉钉,景丰的股价重回巅峰不过是迟早的事,李冰自认耐心一向很好。
他如今能做的,唯有咬紧牙关撑下去———在这段暗黑时刻里,不论发生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对方的资金链撑住了压力,你又当如何呢?”
傅贺年的反问一针见血,可李冰却没有觉得多痛,只因答案他早已藏于心中。
“不会有这个结果。”
“我会赌上自己的全部,夺回景丰。”
“您也许听到了一些关于‘夺嫡’的传言,”李冰自信的扬眉道:“景丰不是我的最终目标,属于我的东西不容旁人觊觎。”
“而不属于我的,我也不会多有眷恋。”
“我只会拿回那些本该是我的东西。”
“……”傅贺年沉默了许久,透过李冰深邃的眼,他仿佛在看另外的东西。
“你会得偿所愿的,年轻人。”
李冰高悬的心放下了一半,“我还以为您会笑我幼稚…”
傅贺年摇了摇头,“有些时候冒进反而是好事,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份魄力。”李冰又看见了他笑时眼角的纹路,“李冰,我竟有点羡慕你。”
他叹了口气,“喝茶吧。”
在他们聊天的间隙,傅元圆已经为小兔子玩偶更换了礼服,还梳了两个小辫儿。
“哥哥,”这次小女孩分外乖巧,“你会唱歌吗?我们可以去花园里玩。好不好,爸爸?”
傅贺年答应了。
离开了爸爸的视线,小女孩立刻松开了攥紧李冰的小手,一言不发的抱着兔子玩偶。
嗬,翻脸比翻书还快。
李冰无奈的走到了钢琴旁,冲傅元圆招手道:“快来,你不是想听我唱歌吗?我们一起唱,唱你喜欢的所有歌。”
“你想听什么曲子?”
“《over the rainbow》”
李冰怔了一瞬,嘴上嘟囔着人小鬼大,手下琴键流转,舒缓的音乐于花园中响起。曲毕,本来站在五米开外的傅元圆不知什么时候挪动到了李冰的身旁,同他并坐在长凳上。
“哥哥,你可以教我弹这首曲子吗。”
“当然。”
风中偶有虫鸣,大手配合小手断断续续的谱写了最后一个音符,李冰夸奖道:“看不出你还很有钢琴天赋,弹得很好啊圆圆小朋友。”
傅元圆开心的抿起了唇,笑容复而淡了,“这首歌是妈妈喜欢的。”
妈妈?李冰只听说傅贺年离婚了,太过八卦的事他也不太在意。
“妈妈和爸爸离婚以后又结婚了,我多了一个弟弟。”
“以前她会给我弹曲子听,可是妈妈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看我了。”
“李冰哥哥,”傅元圆几乎将要落泪,“你还会来看我吗?”
这样的情况似乎不是第一次出现,李冰驾轻就熟的哄起了小女孩,“别哭。哥哥答应你,以后有空陪你弹琴,别哭啦,再哭眼睛就比小兔子还要红了。”
最终还是兔子玩偶立了功,李冰领着傅元圆同傅贺年告别,小女孩对他的态度明显亲昵了许多。
“看不出你还挺讨小姑娘喜欢。”
傅贺年自然听见了那支曲子,他面色平淡的诉说了一个不怎么快乐的故事。
两两互通心意的青年有过一段美好时光,可傅家这样的高门怎会容许一个异类的存在,在前程威胁不奏效后更是变本加厉的进行人身威胁,最终傅贺年为了保护爱人选择妥协。一场各取所需的婚礼,两颗破裂到无法拼凑的心。
他未再试图寻找过对方。
李冰问:“你后悔吗?”
“不后悔。”
“重来一次我依旧会如此选择,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李冰忍住了嗤笑,“是么,希望他也能明白生命的重要。”
“再见,傅先生。”
“……再见。”
黄昏的风带走了一切过往,许是错觉,李冰在那人的眼里瞥见了点点晶莹。
再次遇见宋雁北是在一场慈善晚会上,资本家们总喜欢故作姿态的参与几次拍卖,既能进行艺术投资又能同时收获美名,何乐而不为呢。
李冰以前不是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可这次的晚会明显与众不同了些,入场嘉宾人手一副装饰精美的假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入了什么猎奇club。
指尖划过Velvet面具上繁星点缀的深蓝色羽毛,李冰与镜中人对视,忆起今日喷的香水正是“犹在镜中”。
他轻笑了声。
晚会的主题是古典大师绘画及雕塑。
李冰落座的位置偏后,很快的,他于一片假面之中寻到了刘锦洲,只因对方肩线与腰肢的比例自己再熟悉不过。
Cheers。
他隔空举了举并不存在的酒杯。
“五万欧元一次,五万欧元二次,五万欧元三次。”
“恭喜K先生收获这幅《拉菲尔·兰登的自画像》。”
拍卖结束后是晚宴环节,李冰刚从回廊转角露头便不幸的与来人迎面相撞。
“嘶———”
鼻骨好痛,应该没有骨折吧。
来人带了一副全遮面的Bauta,银白色的面具上点缀着朵朵紫罗兰,眼角处的花瓣恰似一抹泪滴。
“你没事吧?”
那人的声音有点耳熟,“没事。”李冰揉着鼻骨被银色面具叫住了。
“李冰,景丰的资金链还好吗,我可以给你提供周转。”银面生怕对方会错了意,紧接着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帮你。”
“真的。”
“……你是,宋雁北?”
银面机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茶眸亮了些。
“谢谢你的好意,我暂时不需要。”
对方的失落即使隔着一层假面依旧异常清晰,宋雁北小心的后退,没再阻拦李冰离去的脚步。
“当心……”
余音散落,银色面具站在回廊上一动不动。
为了迎合本次拍卖的主题,室内的格调是奢华的淡金,巨大的水晶灯如梦似幻,繁复的欧式花纹盛开在地毯上,看久了令人头晕。
“先生,来杯香槟吗?”
“谢谢。”
李冰取来托盘上的一支香槟,决定忽视方才的小小插曲。他弯着唇角,向不远处的刘锦洲缓缓靠近。
突然,顶灯骤然昏暗,室内霎时失去了光源。
“怎么回事?”
“———别推我。”
“小心!”
“啊!!!快让开!”
巨大的复古水晶灯自高处坠下,李冰只感到背后一阵突如其来的撞击,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