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无声 第21章 第21章

连日的阴霾褪去，冬阳为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添了一抹暖意。宋雁北哼着歌，手下插花的动作很轻柔。淡紫色的波浪洋桔梗点缀在风铃与白色翠珠间，没有人能拒绝这束紫色浪漫。

“小北，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走？”

“好。”

方姐站在门口等他，神色显得有些拘谨，她见宋雁北先是雀跃的开了门，又失落的问那人是不是没来。

“是…他说他今天忙，改天再来看你。”

“喔……”

宋雁北乖乖点头，脖子上缠着一条很长很长的白色羊绒围巾。他看了眼手机，倏得笑弯了唇：“小冰问我有没有吃药…哈哈，他每天都要提醒我，我怎么会忘。”

“方姐，是不是马上要过年了？”

话题转得很快，方姐还没来得及应和宋雁北的上个快乐点，只能被迫跟上他的情绪，小心翼翼的回答是，下周就是春节了。

“哦，这么快就要过年了…”宋雁北沉默了一下，认真算了算日子，督促方姐：“最近的工作尽量往后推，今年我想亲自下厨，和小冰好好过一次春节…那些活动也尽量帮我拒了吧，能提前录制的提前录。”

“嗯…现在开始拟菜单好了，今晚我发你email。”

“小北…”方姐张了张口，神色哀伤而复杂，她望着一无所知的宋雁北怎么也开不了口，“好，你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累。”

“收到！”宋雁北俏皮的敬了个军礼，他脚步轻快，不一会就行了很远。

……

时间退回到半月前。

第一个发现宋雁北不对劲的是昵昵，小女孩不高兴的嘟着嘴，问方姐爸爸是不是太累了，怎么都不和她说话。

“怎么会呢，爸爸不是刚刚和你通过视频吗？”

昵昵点了点头，接着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小女孩一脸急切，“是爸爸和昵昵视频的时候，有好久好久都不说话，没有笑也没有哭，不说话……”

“昵昵问爸爸怎么了，爸爸还是不回答。”

“爸爸是不是生病了呀？”

“他看上去好难过……”

方姐一下子警觉起来，她联想起沙发上的小熊玩偶，忙问：“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你们最近视频的时候一直是这个样子的吗？”

小女孩掰着指头数数，“一…二…三…爸爸有三次不说话。”

“那爷爷奶奶知道吗？”

羊角辫摇了摇，昵昵否定道：“不知道，爸爸和他们打招呼了。”

方姐开始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安抚完小女孩，思决必须和宋雁北谈谈了。然而当她提到昵昵这个字眼时，宋雁北一怔，笑道：“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是我妈新养的小猫吗？”

“……”方姐一时间冷汗直冒，她僵硬着嘴角颤巍巍的开口，“小北别闹了，她是你的…女儿。”

这次宋雁北发愣的时间更长了，玻璃眼珠转也不转，木讷的像个没有生气的玩偶。

“女儿？哈哈哈…方姐你在开什么国际玩笑，”像是终于缓过神来，须臾青年把小熊揣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小熊胖乎乎的耳朵，笑的甚至露出了眼纹，“我哪里有女儿啊……好吧好吧，我妈退休了养点宠物挺好。”

“话说回来，小冰不是一直想养一只金毛吗？可惜我俩工作太忙没时间遛狗。”

宋雁北最后喟叹，“要是能养一只就好了。”

“……”

公司虽大，方姐能信任的人却并不多。她心里已经百转千回了无数个联系电话，要先通知谁呢？刘总？不成，小北现在的状态太过不确定，暂时称病一段时间等看过医生了再说…杜总监？对，他对艺人的心理健康颇有研究，得先给他透个信。接下来，谁来维系保密工作、陪小北去医院呢？小邓还是赵遥遥？……方姐别无选择。

然而，两日后《空房子》的杀青当夜，宋雁北在医院失踪了。

焦头烂额的方云接到李冰电话的瞬间如释重负，“你说看到小北了？太好了！”

李冰上辈子一定是个大善人。

“事情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我求求你，李冰…小冰，帮我看住他，我马上就到！”

“小冰，”方姐听着话筒那头的猜测，就差落下泪来，“是…没错…宋雁北他，有精神问题，严重的幻觉和妄想…”

“对不起。”

她道了歉，电话被挂断了，车里暗的只剩黑夜里飞速掠过的路灯。

李冰穿了件英伦风的大衣，衬衣皮鞋名表，刺金袖扣不经意的露出，正经的同那个深夜买乐高的人大相径庭。杜从礼见状必会骂他一句人模狗样的，可到了刘锦洲这儿，李冰就成了个乖孩子，好像他特意捯饬一番的模样正是他的本性。

刘锦洲冲李冰打了个招呼，点头道：“走吧。”

商务车内很宽敞，淡淡的车载熏香闻着十分高级。寒暄几句后车内静默了下来，感谢的话李冰在微信上说了太多，这会儿只能循规蹈矩的坐的板正。加上先前同方云的电话并不愉快，李冰心头乱得很，事情步步紧逼，非逼他短时间内做出决断不可。

刘锦洲轻笑了下，“别紧张，那位专家是我老熟人，你尽管问就是了。医院的保密性很好，与许多艺人公司签有协议，放心。”

“……嗯。”

“今年春节怎么过？”

“不知道…总归不在剧组过。”

“我听说有好几个电视台邀请你参加晚会，怎么不去？”

“前段时间太累了，最近有些事也脱不开身…能录的我录了，现场就算了。”

“这样…”刘锦洲状似无意的提起家宴的事，说自己也不喜欢家宴，又说他搬了新家，可以的话请李冰去那过个春节。

“好啊。”李冰感叹道，“锦哥，这么多年了，你好像没变过。”

“嗯？”

“还是这么优秀，还是这么帅，对我还是这么好。”

“呵呵…”刘锦洲又笑了，这次笑容的弧度大了些，“你夸奖的本领也优秀的一如从前。”

气氛逐渐活络了起来，李冰从娱乐圈的八卦内幕聊到民生趣谈，话题跨越度很大，都是些好玩儿的事。他想着刘锦洲平常已经这么忙了，烦心事肯定不少，就别给人添堵问东问西的。大多时间李冰叽叽咕咕，而刘锦洲就在一旁认真的听，时不时做出点回应。聊着聊着，李冰心口积压的情绪仿佛也没那么沉重了。

……

“请进。”

不愧是高级私家医院，精神科的诊疗室布置的十分温馨，淡蓝色墙纸最大程度的减少了病人的紧张焦虑。

“就是他啊，老刘。”主治医生石裕有种自来熟的魅力，他带着透明框眼镜，冲李冰神秘的眨了眨眼，“你好，我叫石裕，精神病学与心理学专家。很高兴认识你。”

李冰不留痕迹的看了眼刘锦洲，觉得锦哥怎么瞧着有点局促的样子，于是他主动上前握手问好，“那就麻烦您了。”

说明来意后，石裕沉思了半晌，“恕我冒昧，请问您咨询的这位“朋友”，是否姓宋？”

“呃……”李冰尴尬的向刘锦洲求助，对方淡定道：“行了老石，有话就说，都是自己人不用顾虑。”

石裕对“自己人”李冰又露出了同样的神秘神色，他取出一个文件袋，示意李冰先阅读阅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咨询的这位患者正是在我这里诊断治疗的宋先生。他的各项检查，包括药物治疗与心理干预也由我负责的。”

“理论上精神治疗是极为**的事，但您不同。宋先生的病情与您息息相关，后续…如果您能参与某些日常活动支持，对他的病情是大有裨益的。”

石裕意味深长道：“明星都是公众人物，我们医院的保密方面您尽可放心。只是老刘嘛……也许你需要先回避一下。”

刘锦洲听出了好友口中的戏谑，他本就无意参与宋雁北的病情讨论，正好可以顺水推舟的离开。

“那李冰…我先出去一阵，你们聊。”

“有事电话联系。”

李冰的眉间重新染上了郁色，“多谢。”

他开始感觉身上变得沉甸甸的，有什么东西压在肩头还沉在了心底，让他喘不过气。

李冰走后，石裕这才不慌不忙的给刘锦洲报信。

“老刘啊，啧啧，我现在看你都有点怜惜了……”

“……你正常点。”刘锦洲没理他，径直问情况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宋雁北的诊断报告你也看了，短时间内无法重回公众视线。而且，他的治疗急需李冰的配合协助。”

“老刘啊老刘，不是我说你，当初你不表白直接放手选择远走高飞不闻不问，这一晃几年过去，人家俩有足够的时间制造回忆，你呢？你有几个四年可等啊？”

“现在又突然回来想参与竞争，我看吧，难！”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声线没什么变化，“李冰…他对宋雁北，是什么态度？”

知道好友是个油盐不进的性格，石裕泄下气来，有气无力的说：“从心理学角度分析，他对宋雁北还抱有极少的爱意，大多是恨。”

“但也傻得离谱，这忙他说帮就帮了。”

“我看呐…老刘，这是你为数不多的机会。那什么伺机而动趁虚而入，在他最困惑迷惘的时候一举攻下，中了，完成你多年的夙愿。”

“…….”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老刘？”

“人呢？”

刘锦洲困倦的揉了揉太阳穴，“我在听。”

“兄弟我能帮你的不多，关于李冰参与治疗的情况必会知无不尽的告诉你，把握就看你自己了。”

“嗯。”

“……”石裕挂了电话，无奈的嘟囔了句闷葫芦。好友这性格想追李冰，啧啧，看来前方追夫路漫漫啊。

“个体化治疗，社交技能训练，家庭治疗，职业复建和辅助就业……”

李冰头疼的看着石裕给他的小册子，上面对宋雁北的精神治疗方法写的十分详细，就是字太多了，他晕字。恍惚间记忆闪回到淡蓝色的诊室——

【石裕不带感情的陈述着事实，“你不想救他，还在犹豫。嗯，我能理解。”然而他话锋一转，“宋先生处于初到中度的阶段，这个阶段里幻觉、妄想是很常见的情况，随着病程推进，他会出现思维混乱、行动异常，严重时会出现自杀的想法…”

李冰的呼吸加重了。

“我必须声明，请您参与治疗并不是道德绑架。即使您最终决定不帮助宋先生，我这里依旧会提出另一份合理的治疗方案。”

“您这次前来，我将宋先生的相关情况：起因、发展及后果尽数告知，是在帮助您进行决断。”

“老刘说过，您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当然，您有什么想法可以随时与我联系。”】

方云前几日来拜访过李冰，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对宋雁北的事业发展没什么要求了，只剩下求个健康平安。

她倒比宋母更像是宋雁北的亲生母亲。

李冰接受完采访，正一个人坐在休息室发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到了手机上，还有那支被扔在角落堆灰的充电宝。

“吃药，饭后吃。”

他说不出“记得吃药”或是“别忘了吃药”这种带有强烈主观色彩的句子，只能干巴巴的像个大夫一样重复着药盒上要求的字眼。

李冰刚刚把宋雁北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发现对方的头像变成了一只小熊，他买的那只。发完消息后李冰自暴自弃的把手机摔进了沙发里，桌上的袖扣隐隐闪光，淡银色勾勒着玫瑰的样子，李冰忽然又连滚带爬的起来摸索手机发消息。

“锦哥，之前的事多谢你了。我知道我已经说了太多次谢谢，不如这样，下次请锦哥来我家吃饭好不好？”

“你忙，时间你定。春节前我都行，今年春晚可能要去陪老头子了TT…吃完饭我就能溜。”

“可以提前点菜，杜从礼上次留的松子酒不错，包锦哥满意。”

李冰置顶了刘锦洲的聊天框，想了半晌终是没删除那只可怜的小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