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无声 第10章 第十章

AM 6:00

宋雁北醒了，他一向浅眠，以前是为了照顾昵昵，久而久之成了习惯，稍有风吹草动就极易苏醒，睡不安稳。

清晨的光尚无多少穿透力，室内暗沉沉的，手机里置顶的对话框还停留在昨夜的“晚安”那处，无头无尾，亦无回声。宋雁北孜孜不倦的演绎着没有观众的独角戏，至少在发出信息的那一刻是快乐的。

遇到了怎样有趣的人，经历了怎样无语的事，一杯苦咖啡，一条好看的裤子，一首惨兮兮的歌……他想通通分享出来，说给那个人听。

【早呀，小冰～新的一天元气满满。

今天有雨，出门记得带伞。

紫薇树开花了，很美。有几朵离我的窗口很近，想带给你看看。

新闻说今晚有狮子座流星雨，不要忘记许愿哦，祝愿望成真。

午餐是阿荣点的蛋炒饭，盐有点多，干干的，没你做的好吃。

看《怦然心动》的时候傻笑，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哭了，想起我们一起栽的小胡杨还扎根在沙地里，就又笑了。

最近头疼，总是失眠，小冰不要像我一样啊…要早点休息，别熬夜。

晚安。】

时间不止，生命不息，人总要继续走下去。

“方姐，月度工作计划发我一份吧。”

宋雁北最近的工作安排不多，一部剧，两次商务活动，外加一个晚会。他特意腾出时间与律师密谈离婚的相关事宜，力求细节的无暇。

“雁北，取得直接抚养权后，抚养费用和期限也需要商讨，这部分我建议按照法院的判决走。关于夫妻共同财产的部分，之前拟定的协议已确定完善了，三个plan，具体随时根据与对方的谈判结果进行变更。”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了秦律。”

“没事。另外，我与你们星河的刘总也详谈过，递交离婚申请后势必会引发不小的风波，舆论监控方面他会多多留意……”秦律问得语重心长，“雁北，你准备好了吗？”

“嗯。”

“真的，准备好了？”

宋雁北拉开窗帘，任凭阳光洒在苍白的眉目上，似是叹息“我已经…准备的太久。”

“太久了……”

我怕早已追悔不及。

松苑。

车子缓缓驶向侧门，李冰没急着下车，打算和杜从礼一道过去“再等等吧。”

“是，少爷。”

司机是松苑的老人，李冰幼时就是由他引着入的李宅，那些冷言冷语的日子里总能遇上一两个有善心的。

“您最近身体还好吗？”

“老样子了，没什么大毛病。少爷呢？”

“还好吧…”李冰不喜欢回答“你近况如何”这样的问题，他含糊的答好，然后漫不经心的敲击着车窗。

司机透过后视镜观察了几眼，“少爷比之前精神了些，人也胖了点。”

李冰摸着脸笑，说自己做演员这行最怕发胖，精神了可能是最近休息的比较好。他说的是实话，自从参加完亲子综艺之后，李冰好像放下了某些重担，人也更鲜活起来了，最后他问司机知不知道今天请的是什么人。

“我听说是吴家的人，先生还挺重视的。喏，他们已经到了，车在那儿停着呢。”

“吴家……”李冰大概明白请的是哪位名媛了。杜从礼开着他骚包的宝石蓝小跑入了内园，眼前一亮朝李冰狂吹口哨，“哟靓仔——瞧着人模狗样的啊冰儿。”

不怪乎杜从礼的调侃，李冰今日确有不同。他特意穿了身正装，浅灰的格纹外套显得人既精神又干练，淡紫色衬衣令他原本冷峻的眉眼近了几分，倒真有点儿乖乖相亲的意思了。

“彼此彼此。”李冰没心思侃杜从礼，他思索了几日，最终还是决定正式一点，选了身最让长辈满意的行头，相亲局照去不误。他已是孑然一人，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呢？可不知为何，李冰心头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萦绕不去，烦躁得很。

都去他的吧。

松苑内部环境开阔，长青的松柏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风，沿着引路松步行不远便是会客厅，众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经李父介绍，李冰同赛科的吴氏夫妇握手打了招呼。

“吴先生、吴太太，你们好！我是李冰。”

吴耀丰是李父的好友，自然知晓李冰的身世。他定定地打量着李冰，从首到尾，旋即点头肯定道：“好！这小子的仪表气度可不输你父亲年轻的时候啊…真是后生可畏。小杜也认识李冰？”

杜从礼自小在这几家混熟了，蹭饭是常有的事，“是的吴叔叔，我和李冰打小就认识了。”

李父笑了笑，“犬子还小，以后锻炼他的地方多着呢，小杜你们年轻人就应该多交流交流。”杜从礼嘿嘿道好，吴太太没有接话，只问李冰是不是在娱乐圈工作。

“是。我入娱乐圈六年了。”

“噢…那时间可不短呢。”吴太太轻笑着，指了指自家女儿，“雅兰是做服装设计的，与娱乐圈的不少团队都打过交道…你们以前见过么？”

李冰正欲答没有，却被吴雅兰抢了先。她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家世、外貌、修养样样出挑，是上流社会方能孕育出的美人。

吴雅兰调皮地眨了眨眼，“没有是没有，不过冰哥的团队也在我的客户列表里呢，早晚能见的。”

吴父疑问道：“冰哥？”

“哈哈哈，冰哥是圈里的叫法，”吴雅兰主动帮父亲解惑，“准确的说应该是冰山酷哥……”

杜从礼补充道，“可不是吗，李冰名字是冰做的，俊脸也是冰做的，冰山酷哥说的就是他。”

一众人恍然大悟的笑了起来，“来来来，大家别光顾着站着，”李父招呼道，“吃饭才是主角儿。”

一顿饭吃的李冰食不下咽，杜从礼趁机同他窃窃私语，“冰儿，好久不回家不习惯你后厨的手艺了？”

李冰放下筷子，手边的水已接近了杯底，“嗯，有点甜，不习惯。”

“你不喜欢甜食呀？”吴雅兰总有种掌握谈话恰到好处的魔力，她小声同意李冰的看法：“我也觉得，李伯伯家的饭菜有点甜了，尤其是这道松鼠鱼。”

“加个微信吧，听说你们明星对身材管控很严格，我推你几家不错的素食餐厅，有空你可以尝尝。”

吴雅兰十分大方的询问联系方式，把餐厅的选择权交给了李冰。“我最近工作忙，可能没空请你吃饭了，改日一定哦。”

“好。”

李冰在杜从礼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通过了对方的好友申请，备注吴小姐。宴席接近尾声，李父示意儿子主动送送吴雅兰。“今天开车了没有？把雅兰送回公司吧。”

吴雅兰看了眼酷哥，假意推辞，“不麻烦冰哥了，我家的司机一会就来。”

“这算什么麻烦，”李父不留回旋道，“李冰，车开稳点。”

青年人沉默着，背脊笔直，修长的指尖还搭在一截餐巾上，浅笑的唇角尚未落下去。杜从礼暗暗为李冰捏了把汗，要知道这哥可不是个乖乖听话的主儿，他真怕李冰一个不愿意就甩袖子走人了，这场面他可没把握能圆回来啊……虽然万年不近女色的酷哥没打绊子地加了吴雅兰的微信已经够令人惊悚的了。

李冰浅笑未变，他主动起身，绅士的做出了请的姿势，“当然不麻烦，我送吴小姐吧。”

李父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吴雅兰不好意思地笑道：“那谢谢冰哥了。”

李冰选了辆舒适度较高的商务车，主动打开了后座，“请。”

吴雅兰欣然接受：“谢谢。”她等了会儿见车子仍未启动，不禁疑问道：“冰哥，怎么啦？”

李冰恶狠狠地瞪着手机屏幕，大脑被那条突如其来的新闻头条击了个粉碎，不知是该狂笑抑或是自嘲。他从未有一刻如此的矛盾过，又如此的感到一丝解脱的快意。

也许二者皆有。

后座的角度看不到他眼中诡谲的风云变幻，吴雅兰只觉得李冰的侧脸绷得很紧，密睫掩盖了青年的真实想法，唯有紧闭的牙关透露了些许讯息：李冰正神情凝重地忍耐着什么。

“李冰…”吴雅兰换了个称呼，声音暗含担忧：“你还好吗？”

他不好。

李冰攥紧了方向盘，心中恨恨。

这算什么？宋雁北是看准了他会心软才这样做的是不是？

主动联系他的是宋雁北，天天粘着要加他微信的还是宋雁北，甚至不惜动用上级关系也要和他进入同个剧组的依旧是宋雁北。

离婚，他离什么婚？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过腻了，这才想起曾经的舔狗了是不是？

哭着说对不起，说想重回以前，说过去都是自己鬼迷心窍。

宋雁北把什么话都说了，其实他才是最自私的人。仿佛所有人皆是他的陪衬，他想做什么从来没有顾及旁人的想法。

这样做会不会伤害别人？尤其是爱我的人……

爱我的…

昵昵。

【小冰……】

李冰想到昵昵那双同宋雁北如出一辙的眼睛，那双充满童真的、落雨的眸子，半晌颓唐地砸了一拳车窗。他整理好情绪向吴雅兰道了歉，“不好意思，刚刚失态了…还请吴小姐不要介意，我这就出发。”

“……”吴雅兰清楚的知道如今他们二人的关系还远未到可以探寻彼此私事的地步，只能体贴道：“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六月的C市从不吝啬于馈赠阳光。

阳光一格格的闪过，车内弥散着盘旋不去的低压，汽车驶过桥洞时与空气摩擦发出了阵阵轰鸣声，饶是擅长交际如吴雅兰也不好轻易开口。焦灼中她瞥了眼新闻头条，惊讶的捂住了嘴巴。

“哎呀，宋影帝要离婚了？”

“我记得他才带孩子参加完亲子节目吧……”

吴雅兰瞥了眼李冰，“冰哥，你是不是也看到这条消息了？”她记得没错的话，李冰与宋雁北三年前的关系不错，两人还有作品上的合作交流。

“嗯。”

李冰难得开口，吴雅兰有心活跃气氛，顺势道：“那你知道宋雁北离婚的事吗？我听了些传言…说他同老婆的感情不好，连孩子也是男方一直照顾的。”

“当初我还挺敬佩他的担当，毕竟娱乐圈敢公开婚姻关系、娶自己经纪人的屈指可数。”

吴雅兰摇头叹息：“也是可惜了……”

“哈…”李冰有如听到什么趣事一样附和的笑了声，“是可惜了。”

“三年算得了什么。”

“我祝他们地久天长的。”

二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吴雅兰隐约奇怪于李冰暗含嘲讽的语气，朦胧中仿佛有些明白对方的失态因何而来。

她还未细想，公司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