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吴家赌坊,往西沿路一直走,走到街末尾,是茶肆与当铺,茶肆自有说书人,正慷慨激昂的说着一段旧年故事,大约是故事说的好,茶肆内座无虚席,茶肆外,闲汉散人倚窗靠墙而坐,听得入了迷。
说书人自是讲的英雄与美人的故事。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忠义侯这样举世无双的大英雄也逃脱不了宿命的摆布……”
路上往来行人,行色匆匆,无人会注意迎面而来之人是何人何面。
易岑戴着斗笠,正从茶肆前过。
那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客官猜怎么着,美人自是人人皆心之向往,忠义侯纵使名震天下,也无法护住心爱之人,那忠义侯乃是君王麾下忠心第一人,君王要他献上美人,他哪敢忤逆……”
“忠与情,两难舍,忠义侯未有决断时,美人自请下堂,从此入了君王帐……”
听客们听得是入了了神,唯独易岑置若罔闻,脚步并未停歇,直接走过了茶肆,一路往前,直到走到街道尾,拐了个弯儿,是一座药铺。
等他从药铺出来,说书人的故事已经到了结尾处。
“若是一开始忠义侯不被红颜所误,忠义侯一家老少两百余口也不会惨遭横死,忠义侯未能战死沙场,竟为一女子赔上身家性命,可悲可叹。”
易岑停下了脚步,抬眼朝说书人看去。
说书人正在喝茶润嗓,就有客人发问了,“这故事听着倒莫明耳熟,多年前不就有……”
说书人忙放下茶杯,笑着打断客人的话,“小老儿说书,故事自是捏造虚构,客官许是记错了。”
客人还在狐疑,与身旁友人相问,“你可听说过这样的事?”
二十年前啊。
大余有过举世无双的大英雄,也有过绝世美人。
易岑眯了眯眼,将斗笠往下压,遮住了眼,继续朝前走去。
街上四处皆有练家子,他没放在心上,只随意提着两包药材,走在街上。
清水镇并不大,两刻钟便能将整个镇子走一回。
清水镇有三户当地大户,一是刘家,专卖金银器具,莫说是在清水镇,便是整个罗彦山范围的县镇,都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
二是吴家赌坊,三是何家米铺。
他一路心不在焉的走过,最后停在了何宅外,何宅外有五六人把守。
何家再有钱,也不会安排这么多人手守在门口。
他只停留了一瞬便离去,也无人注意。
陈珂端了茶杯,抿了一口茶,今日下山的事情都已经办妥,可是大当家这会儿还不见人影,也不知去了何处。
按理来说,来清水镇查探情况,只需要他一个人就够了,哪里需要大当家亲自出马。
他正出神中,有一道影子落在他面前,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醒过神来,见对方手中提着药包,“大哥,你这是?”
易岑随手将药包放进鱼篓中,坐在他对面,“情况如何?”
“都问明白了,三日前,镇中自京都来了一位贵人,此人带了两百人随行,如今暂住在何家。不止如此,三石县还派了二十兵卒前来此地,是以如今镇门进出严查防守,我们的人也没有办法出城,传不出消息。”
“只是还不知,这人到底为何而来。”
“何家在清水镇有两个粮仓,在三石县其他乡镇,加起来还有十个粮仓,罗彦山谁人不买何家粮。”
陈珂恍然,“大哥,你的意思,此人是为何家的粮而来?”
易岑点了点头,陈珂又犯疑,“若是为求粮,咱们罗彦山离京都多远啊,他有必要到何家来要粮吗?”罗彦山不说离京都千里远,中间也间隔了两州,有必要到清水镇这么个小地方找何家要粮吗?
是啊,京都离罗彦山,相隔甚远,京都的贵人,如何能来此地?
陈珂想了半天,方才犹豫,“大哥,还有没有可能,他们是来此寻人的?”
寻得是谁,不言而喻。
陈珂想要听一个答案,却见他家大当家,此刻有些心不在焉,冷峻的眉眼含着莫名的情绪,叫他看不清楚,他不免心生严肃。
过了许久,易岑终于回过神来,“若为寻人,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
陈珂下意识回道:“自是人多势众,更好寻人。”
这话,说来有理,却也没理。
易岑嘴角轻轻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他的唇生的浅淡,微微上翘时,总带着几分嘲讽意味,“若是为寻她,如何不为她的名声清白着想,大张旗鼓来找人,不是将她往死路上逼?”
陈珂沉默了片刻,“看来并非未为寻人。”
眼见日头高涨,易岑没再继续方才话题,吩咐道:“你留在镇中继续打探来人目的,明日晨时,无论探听与否,你都速速回寨。”
“是,大哥。”
*
苏宁音搬着小板凳,坐在院门处,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等。
毛头说那凡人可能今夜,或许明天才能回寨。
她就是想要等一等,万一呢,万一对方回来,又顺便过来探望阿婆,还顺便能够带来给阿婆治病的大夫或是药。
夕阳西下,阿花带着一群小鸡仔,在她身旁不远处闲散踱步觅食,清泉中,一群白鹅正悠闲地划水,一片祥和。
苏宁音靠着门栏,忍不住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院前的小道上,出现一道浅浅的人影,渐渐地清晰。
她忙擦了擦眼,果真是那凡人。
她起身小跑过去,惊得小鸡仔们四处乱蹿,叽叽喳喳吵闹一片。
“大当家,你回来了。”
她有求于人,自是放低了姿态,笑得十分谦卑。
只是,她往易岑身后一看,笑容一顿,而后十分不满,“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你没有请大夫吗?”
易岑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冷笑,“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清风寨是土匪窝,山底下哪个良民敢来。
苏宁音茫然,“这里,这里不就是人间吗?”
易岑神色一顿,难得起了一丝焦躁。
算了,他到底为何要同一个傻子掰扯。
他不再理会苏宁音,踏进了小院。
苏宁音围在他身边,追问道:“欸,你等等,你把话说清楚,你刚刚是不是在心中骂我。”
这个愚蠢的凡人,每回看她时,总是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
别以为她不知道!
她好歹是个仙女,这个愚蠢的凡人,可不可以给予一个仙女基本的尊重。
易岑懒得理她,进屋探望张阿婆,将药放在桌上,“阿婆,明日试试这副药,若再不见好,我带您下山去看病。”
张阿婆忙道:“这哪儿使得。”
易岑淡然道:“无妨。”
他是话少之人,此刻送了药过来,便打算回明堂。
只是,他还要带走一人。
苏宁音似有所觉,正要溜出门去,却不想被人抓住了后衣领,“你随我回去。”
苏宁音欲哭无泪,“我可以不去吗?”
易岑垂下眼眸,未曾说话,只是毫不手软提溜着她便走。
“阿婆。”苏宁音无助的看向张阿婆。
张阿婆虽担心,却也知道她不会有事,便朝着她点点头,“去吧。”
正是寨中居民做饭的时间,家家户户炊烟升起,外出劳作者也都开始归家,连在哨岗刚换防的寨中子弟也在往家中走。
易岑不知何时松开了手,放缓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路过的每一个人,都在同易岑打招呼,看向她时,又会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她自是明白,要做出一副同身旁人亲密的模样,只是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人离得很近,衣衫都贴在了一起。
她试探的伸出了手,要不干脆抓住他的袖子?
人间的话本不都这样写着么,正处于热恋的男女,举止言行应是亲密无间。
她只觉得自己犹豫了快一百年那般久。
她蠢蠢欲动的手忽而被身旁人的大手握住。
双手交握的瞬间,她微微有些愣神,而后却被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刺的她一惊,她低声惊呼:“你干嘛?”
易岑依旧看着前方,只是眉眼却带着几分冷意。
她不明所以,也朝前看去。
前方不远处便是明堂,而比明堂的地势高出几丈的地方,还有几处宅院,她没有去过,却也觉着那里住着的人,在寨中的身份大约不低。
而此时此刻,正有一行人,从其中一处宅院出来,走在下山的小道上。
她视力极佳,自是看清楚了行人中,有一位白发老人,正拄着拐杖下山来。
苏宁音心生警惕,晃了晃交握的双手,“那就是长老吗?”
易岑眉间的冷意已经散去,“嗯。”
苏宁音莫名紧张起来,这个老人家之前可是想杀了她,此刻离得这么远,她也总觉着老人正不怀好意的看着她。
她不由得手上就用了些力气。
易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二人的手,眼中嫌弃的神色尽显,“你抖什么。”
“我没抖。”她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控制着不听话的手。
胆小又嘴硬。
易岑收敛了心思,牵着她继续缓步向前。
双方就在明堂前相遇。
易岑也没松开手,只是放缓了声音同苏宁音说道:“这是寨中长老。”
苏宁音抿了抿唇,朝着面前的白发老人行了一礼,“长老。”
白发老人没好气儿的敲了敲拐杖,连个眼神都不曾给苏宁音,只是朝易岑问去,“回来了,为何不来见我?”
易岑略上前一步,掩住了苏宁音大半身影,这一举动让面前之人脸色更为不佳,他淡淡道:“我正要去找您。”
白发老人冷哼了一声,让人开了明堂的大门,转身就朝里头走去。
自是不能带着苏宁音进书房,易岑简单的嘱咐了一句,“回房等我。”而后便让毛头过来,带着她朝卧房去,他自己则跟着白发老人去了书房。
苏宁音无事可做,又不免好奇,便问毛头,“毛头,长老同大当家是什么关系?”
毛头挠挠头,“长老是大当家的父亲啊。”
苏宁音迷茫,既然是父子,怎么看着更像是一对仇人。
她怀疑,“是亲生的?”照她刚刚看到的景象,大当家更像是捡来的。
毛头不明所以,“当然。”
苏宁音便不再去想此事。
她今夜最关心的事情,只有一件。
毛头带着她走到卧房,便迫不及待地跑走,“大嫂,到了。”
她推开门,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动手。
*
是夜,苏宁音迷迷糊糊快要陷入睡梦中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响,声音极其微弱,她还是立刻就惊醒。
屋中开了一扇窗,窗外的月光正柔柔的照进来,照出了来人的身影。
她抱着被子迷迷糊糊起了身,看着对方走到桌前点燃了桌上的烛台,然后又看向了她。
在这只有蝉鸣的月色之中,俩人四目相对之时,她的心里浮起了一丝别样情愫。
易岑没有动,举着烛台站在原地,烛光闪烁跳动,他的影子也随之而动。
苏宁音不知所措的抱紧了被子,眼中泛着涟涟的光,“我今晚真的不想再睡地板。”
易岑低头看向床下的地铺,再抬眼看向已经被某人占据了的床榻。
过了片刻,他终于缓缓开了口,“你让我睡地上?”
他开口的瞬间,窗外吹进来一阵风,吹动着烛光和他的影子不住的跳动,就像是有怪物要在这黑夜之中挣脱出来一般。
苏宁音喉咙艰难的动了动。
不对,她怎么能害怕呢!她怎么会怕一个区区凡人。
她鼓起勇气想要讲道理,却又在看向眼前人的一瞬间,勇气消失殆尽。
她抱着被子下了床,认命道:“好吧,好吧,我睡地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她大度,她不同凡人一般计较。
易岑垂眼,将她慢吞吞的动作都收进了眼底,直到她躺在地铺上,卷着被子时,他终于动了。
苏宁音委屈巴巴的缩在被窝里。
她盯着浴室的方向,屏风隔着,只听得水声渐响。
伴随着水声,她渐渐又有了瞌睡。
就在她迷迷糊糊要睡着时,浴室中的人裹着水汽走了出来。
她半眯着眼,只模糊的看见对方裸着上身。
对方自有习武,身上的肌肉分明,线条清晰。
还挂着未曾擦尽的水珠,正沿着他喉间突起的喉结往下滑过。
她一时看呆了去,不由得张圆了眼。
女鹅到底何时才能睡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缺字,我会检查的更仔细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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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