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指尖滑落,轻薄寝服衣料彼此摩擦发出细响,尔后一触即分,落雪般垂落绒毯。
窗外不知何时应是盛雪飘飞,不知那段青竹又折在今夜,哗啦一声猛然在江自闲耳边炸开。
“害怕有人啊?整得和做贼一样。”祝听叙突然笑问。
江自闲拍开他的手,总觉得祝听叙身上有着和传闻中的京城官员格格不入的气场,或许是多年在皇帝恩泽下照拂生活,让他生出几分天地无畏的嚣张和放肆来。她嗤地一笑,正准备说些什么时,耳尖像是捕捉到什么细微异响灵巧一动,随之细眉微沉,按着祝听叙肩窝几步将人摁倒在软塌之上。
轻盈床幔微动,悬在玉钩上的细碎银铃惊响不停。祝听叙猝不及防被扑倒,眼瞳微微扩大,惊疑不定地朝她巴眨眼睛。
江自闲低俯下身,凑在他耳边:“隔墙有耳啊,祝大人。”
一墙之隔的呼吸声已经被压到了极致,饶是祝听叙仔细去听都听得断断续续。他压下眼底诧异,冲江自闲比划着口型:那又怎么样?
江自闲抬眉比了回去:明天万门司出现一句今晚的谣言,我就让你体验一下三省堂的手段。
祝听叙似乎不太在乎这玩意,嘴角无声地勾了勾:隔壁是谁?
江自闲一下子没看懂他在比划个什么,在脑中回想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无语拧眉,先是无声比着口型:我怎么知道谁和你一样这么无聊?
随后,她又开口出声,声线冰冷:“你在想什么,祝大人?在想怎么处置我?还是……怎么处置他?”
话音落下之后祝听叙很久都没有接话,只剩混杂着药香的书卷气一直若隐若现地浮动在方寸之间,分明如此温吞文雅,却又带着些许躁动不安。
躁动得像是风随意吹阅了一页薄脆的旧书。
他似乎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江自闲没由来地在心里想着,毕竟他只需要躺着,俯身支撑着的人是自己。脑中一旦产生这个想法,手腕就适时地有点酸。她抿唇思索了一下,撑着起身仰靠在床榻门围上,纤长的指尖搭在床幔之中,和祝听叙适时地拉开了点距离。
祝听叙看着江自闲拉开的距离,后知后觉从中品出点戒备来,没有说话。
江自闲看他意味深长的眼神,没忍住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挺多此一举的?”
祝听叙轻微抬了抬长眉,似乎并没有太好的心情搭理她,垂放身侧的修长指尖稍稍蜷起。他被迫躺下来时有些仓促,衣领微乱,本就松松垮垮随便往身上一披的衣物显然没能抵挡住那样大的动作,露出胸口滑腻的一层薄肌,他肤色实在过于苍白,几乎能窥见微湿黑发下脖颈上的青色血管。
江自闲深吸一口气,对上他颇为锐利的双眸。
明明可以顺势直接把你处理掉,这样皇上那边命我调查的刺杀案可以就此结案,你也会被我名正言顺地除去,我在万门司更是独揽大权……
你猜为什么呢?
江自闲目光如滑腻的蛇般在祝听叙身上游走,嘴角扬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
柳青昼晚上回来的时候说他中了“琐窗寒”的毒,为了防止他在暗中给自己使绊子,就顺手配了个香料的方子,对常人无害,却正好与他所用药方中的某一味药相克,可致其五脏六腑牵涉之痛。同时,分别之际,柳青昼还交给了她一瓶临时调制的短暂压制毒性的药物。
祝听叙额头泌出细密晶莹的汗珠,逐渐拉长的呼吸越发轻缓,黑沉的眼眸蒙上一层瞧不清晰的灰雾,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着被褥细纱,泛白的骨节微微颤抖,显然是特质的香料已经在他体内产生了作用。
“太无耻了。”祝听叙调整着呼吸,长叹一声才压抑住因疼痛带起的轻微哭腔,尾音止不住地轻颤,“这么多年了,还得谢谢你让我又想起之前在江湖上时不时被阴的日子。”
“谁给你下的毒?看上去也没让你长点记性。”江自闲随意拨弄了两下他的腰带,见他没什么抵抗能力,搭上他的腕脉,沉吟片刻道:“这毒中了挺久,似乎已经深入骨髓了……我们家小柳出身素月斋,要不你求求我,我让她来帮你看看?毕竟我还留着你有点用,不能死这么早,对吧?”
她听见祝听叙呼吸声加重几分,却保持着沉默。
“你说你千里迢迢跑来羊入虎口是做什么?”江自闲翻身下床,悉悉索索不知道在床帘之外折腾些个什么,很快又晃着只晶莹剔透的瓶子走了过来。她嘴角的笑算不上友善,就连声音都带着冷意:“这里是暂时的解药,如果你同意万门司的条件,你就喝了它。只要你乖乖合作,以后每月我都会送你解药。”
“现在只有你和我知道密诏所在的地方,祝听叙,要是哪天它从那消失了,或者到了别的地方,那后果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江自闲不由分说地缓缓掰开祝听叙痛到痉挛的五指,强硬地把药瓶塞入他的手心。
祝听叙侧目盯着手中精巧的小瓶子瞧了一会儿。
这种伎俩祝听叙见多了,很多人都喜欢用这种方式。这么多年来也有不少人费尽心思在他身上尝试,不过就是痛苦一会儿功夫。他府上专门养着几位奇医,只要装模作样顺从服下第一次解药撑到回府,他就有方法彻底摆脱这种控制。
“落纱帷幔,又是珠帘屏山的……”祝听叙轻声开口,声线低沉带着几分忍耐后的沙哑,犹如拂过焦枯山草的萧瑟秋风,大概是觉得解释在此刻太过多余,后话都化作了一声裹着喘息的长叹。
都说谋士当以身入局,祝听叙今夜来确实是为密诏之事,只是他意不在窃取密诏,而想要说服借江自闲,以便借江自闲之手除了赵明晋。眼下虽说暂时处于被动局面,不过来日方长,只要让江自闲对自己放松警惕,就还有机可乘。
叹罢,他轻轻举起手里的药瓶,纤细的手指微微挑开瓶塞,晃出来的药液顺着细腻肌肤一路滑入松垮的袖口,他下意识轻皱长眉,踉跄着撑起来仰头灌了下去。
此刻塌腰撑坐在床上的祝听叙发丝凌乱,白嫩的肌肤仿佛易碎琉璃般冷到近乎透明,透着了无生机的病态。微突的喉结迟疑般上下一滑,大概是药液太苦,犹如工笔精细勾勒的眉眼如吹皱春水般微拧,随着每一次深而深重的呼吸,胸廓上下起伏得厉害,或许是坐姿的缘故,他的肩胛骨和锁骨的线条格外清晰突出。
“太苦了,下次配甜点。”祝听叙声音嘶哑,隐隐透着青蓝色血管的手背轻轻擦过苍白紧抿的唇角。
江自闲嘴角微微上扬,随手抛给他搭在屏山上的软裘:“下次再说。长夜虽漫漫,但时间不等人。祝大人,抓紧时间。”说着,随手推开旁边的支窗,寒风夹着碎雪涌进来,冷得她不禁哆嗦一下。
不知为何,江自闲总觉得京城的冬天比北疆不居道的更冷,或许是因为地处山湖相交之处,北边吹来的寒潮都蜗居此处久久不散,加之颐澜湖湿气深重,难免阴冷熬人。
身披白色裘衣的身影很快混入茫茫白雪消失不见,江自闲搓了搓冷到起鸡皮疙瘩的手臂,还没来得及把窗落下来,就忽地看见在一只冻僵到发青覆雪的手幽幽搭了进来。
“他不走你就一直在外面待着?”江自闲连个眼神都没多给,转身靠在炭盆边取暖。
“难道进来打断江姑娘的**一刻吗?这多不好。”赵明晋站在窗边抖了抖雪,整个人从失温状态中慢慢缓过来才蹲到江自闲身边,“没想到啊,早知道你这么百无禁忌,我当初把你扑倒在花床上的时候就干脆顺势而为了。”
江自闲笑意冷得能重新给赵明晋冻上:“你要真这么干,那这会儿应该雪埋坟头草了。”
“……”赵明晋端详着她冷冽的侧脸,轻笑道:“可惜现在在京城,我多少还能占得几分主动权。”
江自闲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明明空气中充斥着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却莫名有种让人暗生贪欲的张力。
赵明晋的视线落在她红润微湿的薄唇上,耳尖豁然一热。
他像是颇有耐心狩猎美餐的狐狸,指尖轻掠过江自闲圈椅的扶手,顺势起身绕到她身后。屋内莲漏黏滞缓坠,在高度紧绷的意识博弈之下,连呼吸都被寸寸拉长。跃动的指尖在椅背至高点微微一顿,随即顺着椅背探身滑出,贴上江自闲温热脖颈。
鼻息缠绵,江自闲下意识就要起身,却被赵明晋不由分说地一把摁住,硬生生将她桎梏在方寸之间。
赵明晋毕竟率军征战两年有余,宽大袖摆层叠遮掩下很少露出他肌肉绷直的线条,看上去清瘦但也只是看上去,他力气大得惊人,别说把江自闲按在这儿,当初打仗能一手把敌人颈椎骨生生捏碎。江自闲跌坐回圈椅的狭小空间内,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赵明晋就快速绕回来,单膝跪在她腿外侧的椅面上,低下头来,姿势极具压迫感。
他们双唇近乎就要擦上,江自闲屏息之间,赵明晋哼笑道:“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祝听叙能给你的我都能给,只要你一句话,我明天就往朝堂上一跪向陛下求娶你。”
——修文2025.3.4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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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 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