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自尊心尚存的人,在这样不留余地的拒绝下,还能厚颜无耻地缠着对方。
虞泠也是要脸的。
她咬着唇望着傅峥承合上房门,把残局收拾完就离开了傅峥承家。
推开门,一阵冷风灌进屋里,冻得她打了个激灵,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早上出门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有变天的征兆了,但她总觉得才换季不久,不可能这么快入冬,下楼以后懒得回去添衣服。
没想到她只是在傅峥承家躲了一天,到了晚上竟然这么冷。
夜空在路灯的映照下染成了奇幻的土黄色,狂风卷积着乌云,看起来快要下雨了。
傅峥承见她就这么走了,怕她出事,拿了柄伞追上她,把一件冲锋衣披在了她身上,要送她回学校。
虞泠不肯,把冲锋衣扯下来丢进他怀里,负气跑了。
其实以傅峥承的体能,只要想追,是一定能够追上她的。
但是他没有。
虞泠也就明白他的态度了。
他不会没有原则地一味迁就她。
她作过头了。
以往她总是越挫越勇,可这次,让她先颓废几天再说吧。
屋漏偏逢连夜雨像是摆脱不了的魔咒,“分手总在下雨天”这种小说里的经典桥段竟然让她在现实生活里碰到了。
虞泠刚进校门,天上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她的心情也随骤然变脸的天气变得阴郁起来。
她初中看过不少古早虐恋小说,里面女主要么是在雪里跪一夜,要么是在雨里跪一夜,反正把身子搞垮了就能得到男主的怜爱与垂青。
有一瞬间她甚至神志不清地想:要不她也把自己弄病吧,淋了雨,发了烧,说不定傅峥承看到她奄奄一息的样子就因为同情回心转意了。
毕竟傅峥承其实也是吃这套的。
想当初她对傅峥承的称谓还只局限于“峥承哥哥”,后来之所以叫起了“哥哥”,并不是为了删繁就简,而是因为“哥哥”听起来更娇嗔一点。
叫“峥承哥哥”实在是太乖巧了。
她自知年幼时调皮捣蛋,作过了火,在傅峥承心目中的印象比不上那些温婉可人的同龄女生,但那些勾搭傅峥承的女孩什么样她都可以学。
只是学成什么样就不受她控制了。
学了一段时间后,成果显著,说话变成了这样的腔调:
“哥哥这么跟我说话我好难过,可是只要能让哥哥消气,我的难过又算得了什么呢?”
“虽然追着哥哥走了这么远的路,脚磨破了皮很痛,但是没有关系的,哥哥抛下我继续往前走吧,不用管我。”
“我已经知道无视哥哥的叮嘱任性妄为有多过分了,哥哥狠狠罚我吧,千万不要心疼。”
傅峥承总是能被她的莲言莲语气笑,那么恪守原则的一个人,竟然饶了她无数次,每次都说“暂且放你一马,下回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屡试不爽。
谢熙媛对她的厌恶就是这么来的。
小时候她们两个犯了同样的错误,傅峥承总是对谢熙媛更苛刻一点。
不过与其说是双标,不如说是对咸鱼有咸鱼的要求,对精英有精英的要求,对她的照顾要多一点,对谢熙媛的指点要多一点。
只是当时她们都还小,评判别人对自己好不好,全凭对方说的话顺不顺耳,由此也就产生了一些矛盾。
起初她把谢熙媛当对手,看着谢熙媛不服气的样子会生出几分被偏爱者的优越感,但长此以往,她是非常羡慕谢熙媛的。
她犹记得那年警察队伍里出了黑警,她父母被黑警出卖,差点被毒/贩杀害。
她对傅峥承说:“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令我失望,而我又无法改变,那我愿意用尽余力,去成全比我对这个世界更有用的人的未来。”
傅峥承就说:“你不好好学习,只会自顾不暇,哪里来的余力?”
她气呼呼地问:“你不是应该说,有你们这些维护公平正义的人在,这么一天不会来?”
傅峥承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你是不是应该保证你会好好学习?”
她配合地说:“我会好好学习的。”
傅峥承又沉吟了片刻,语气肯定地说:“不会有这么一天。”
看吧。
因为对她没有期待,所以他对她的任何保证都不相信。
很多事情他都会交代靠谱的谢熙媛办,而她只能简简单单给他捎句话。
这就是落差。
雨哗啦啦地下,敲在头顶上有种被一篓豆子砸中的感觉,虞泠只在回忆往事的过程中淋了两分钟雨就受不了了,拔腿在雨中跑起来,全力冲向宿舍楼。
为什么这么多年她学白莲、装可怜都不遭人骂呢?
就是因为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演。
归根结底,是对自己不够狠,舍不得为了作秀让自己受那个罪。
狼狈地跑进宿舍楼后,虞泠蔫头耷脑地爬上楼,用钥匙打开宿舍的门,正准备拿条干毛巾擦头,没往寝室里走几步就听到胡语琦“啊”的一声惊叫。
胡语琦大惊失色:“你吓死我了!怎么淋成这样了,我还以为是哪个淹死的水鬼呢。”
虞泠心说你叫那一声还吓死我了呢。
但她确实浑身湿嗒嗒的,身上的水直往地上滴。
胡语琦八百年当不成一次军师,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信她的鬼话了,顾不得和虞泠说别的,迫不及待地问虞泠战果如何:“怎么样怎么样,我给你出的主意是不是很好用?他有约你再见面吗?”
她还敢问!
虞泠郁闷地埋怨道:“还说呢,都怪你,我和他之间彻底没戏了,他叫我不要痴心妄想了。”
胡语琦闻言立刻坐直了,撸起袖子骂:“这臭男人说话怎么这么不客气,给他脸了?”
虞泠崩溃了,哭着说:“他才不是臭男人,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胡语琦投降:“好好好,他不是臭男人,你就当我没说过他是臭男人,他怎么可能是臭男人呢?”
太过分了,竟然又把“臭男人”三个字颠来倒去说了三遍。
虞泠被气哭了,把垃圾桶搬到脚边坐下来,一边像拧毛巾一样把蓄在头发里的水拧到垃圾桶里,一边痛哭着说:“八年啊,八年,我喜欢他八年了,没想到最终得到的是这样一个结果。”
胡语琦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你小学就喜欢他啊。”
虞泠点头:“可以说从小学起就朦朦胧胧有点好感了。他成绩优秀,当过小干部,人长得也俊俏,还特别包容我的坏情绪,简直是浑身上下找不到任何缺点。那时候他爸爸妈妈给他买了进口的巧克力,他都没有给自己留,一整盒全给我了。班上的男生跟我闹着玩,耍流氓掀我衣服,被他教训得下次见到我拔腿就跑。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幻想长大嫁给他的场景了。”
胡语琦:“……”
虞泠继续吐露心声:“我们是土生土长的泽城人嘛,他还在泽城的时候,会像树洞一样认真聆听我的心事,也会告诉我一些不被别人知道的秘密,慢慢的我就习惯了每天都能见到他的日子,对他产生了依赖,可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就变了吧。”
郝文莉听到她们的对话插嘴评价:“撩而不娶,妥妥的渣男啊。”
虞泠连忙为傅峥承澄清:“他本来就是这么好的人,也不是为了撩我故意装样子,不算渣吧。而且很久以前他就委婉地拒绝我了。当时在我们年级流行填测试题,隐晦地测试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位置,大概就是第一道题填一个人名,第二道题填一个人名,依此类推,然后第一个想起的人是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出现频率最高的人是最在乎的人。我拿给他填过,他跟我说对不起,没有填我。”
胡语琦不懂就问:“没有填你是什么意思?那么多道题,那么多人名,没有一个填的是你?”
虞泠难堪地说:“是吧。或许在别人的故事里,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还能有所期待,但他已经把拒绝我的理由都摆在明面上了。我看得出他是真的不喜欢我,对我的冷漠无情也不像是装出来的,我喜不喜欢他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再不死心地追问为什么不喜欢,只会徒添他对我的反感。其实,这些我心里都明白,可就是不管怎么样都做不到不再喜欢他,一厢情愿了这么久,真的好累,也好难过哦。”
郝文莉感叹:“这是什么绝世虐恋。”
胡语琦也正色安慰道:“如果一个男人只会让你伤心的话,那就别要了,下一个更乖。”
虞泠没想到她们之前的相看两厌会因为一场失恋化解,可惜对于她来说,不是从傅峥承嘴里说出来的安慰,都安慰不到她。
他们的关系现在不上不下地卡在这里,想爱爱不起,想断忘不掉,太折磨人了。
虞泠身心俱疲,怅然若失地说:“爱而不得的人谈不上要不要吧。我现在好害怕今后忍不住关注他,却发现没有了我的打扰,他过得更好。”
她默了默,伤心地哭起来,“我就连想理直气壮地这么想,都没有办法原谅我的自私。”
胡语琦长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插上电,在帮她吹头发前说:“找个时间带你出去浪一浪,说不定就脱离苦海了。”
虞泠发着呆没有回应,只有吹风机隆隆运作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