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那天晚上我想起了很多事情。
想起了那天他找到了工作,我们一起沿着公交车站牌磨磨蹭蹭地往租住的公寓走,那天的夕阳斜斜洒落,长得不见尽头的小路落满了余晖。
秋天的风吹起来清澈又温柔,他还穿着少年人习惯的一件黑色卫衣,我们身旁路过了一辆座位还算宽裕的汽车,他大步向前跑去,又猛的顿住,回头朝我招了招手。
“虞斯,快点,我们回家!”
我看见我的少年弯眼,眼角眉梢都是好看,刹那间的秋意顺着蝉鸣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我望向了他,就像在望向我们的余生。
那一瞬间,我站在原地看着跑上了公交车的颜承,这辆车会带把我们一起带回家,那里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会一起在那里生活的家。
我突然觉得真好。
晚上我拿着拉罐封口对他单膝下跪,我说虽然我们没车没房,但我们有浪漫和爱情。
我想和他一起生活很久,从二十岁开始一直走很远,走很久,一起变老,一起慢慢秃顶,一起慢慢长皱纹,一起把头发全变白,一起死去,死也不分开。
爱哭鬼颜承抱着我大哭说小爷我这辈子长得很,就这么插在你这坨牛粪上了。
我说没关系,牛粪有机质含量丰富。
结婚代表了从此他不再属于他自己一个人,而我则将是那个有责任一直陪他到老去的人。
但我并不算唯一无条件对他好的人。
他带我回了家,他爸说哟虞斯又来了?扒了扒颜承说你看看人家刚工作就月薪过万,你再看看你那不成器的样儿。
颜承把脑袋抬起来,没心没肺地笑了,“优秀吧,我男朋友多优秀。”
“什么玩意儿?”他爸当时没反应过来,懵了,“你说什么?”
颜承放下筷子,把沉默寡言的我勾搭了过去,“爸,妈,正式介绍一下,这是虞斯,我男朋友,即将成为我未来老公,也就是你们未来儿媳妇。”
他的老公也就是我被他爸拿着棍子从客厅追到了厨房,他妈在后面拦着他气得面色通红的爸,颜承在远处站着端着碗没忘记吃饭,一边吃一边朝我岳父喊,“别打死就成,打完记得收请柬,到时候参加你儿子婚礼。”
我岳父收了请柬扶着腰喘气,已经半白的头发因为一番纠缠乱了大半,那时候他显得苍老又无奈,看了看颜承又看了看我,摇头,叹了口气,又点头。
我觉得所有的家长在对待像我和颜承这样的孩子都是一样的,他们担心的是我们的未来,是没有法律保护,还要忍受异样目光的未来。
我也带他去见了我妈。
我妈看见我俩牵着的手后眼眶就登时红了,她进厨房做菜,背对着客厅抹眼泪。我走过去,带着浑身未好的伤说颜承对我很好。
我妈哭着说,“妈妈担心你受了委屈,担心人家议论你,担心我的孩子伤心了也不知道找谁讨公道,担心妈妈一个人,没办法帮你撑腰。”
我也红了眼眶,告诉她因为是颜承,所以我愿意面对这些。
我妈把头埋进了我的怀里。
在我浅短的记忆里,我妈没那么伤心地哭过,但她还是认可了我,认可了我们,在她眼里,她的孩子无论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他都是最好的。
我和颜承的婚礼很小,在一个性价比很高的酒店,宴请的宾客不多,只有一桌,他们是在婚礼进行曲里对我们举杯庆祝,真诚地祝福我们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他们是我和颜承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家人,我们在张灯结彩的大殿里交换了戒指,给彼此的往后余生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每个人都值得拥有幸福。
我醒过来时应该是哭了,颜承在身边睡得正香,我摸上他的无名指,上面多了一个戒指,我牵着他戴着戒指的那只手,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上午九点,天光大亮,颜承睡意深沉,均匀的呼吸绵长,被窝里我们十指相扣。
我觉得真好。
颜承睁开眼看见我显然是愣了一下,他抬手摸我的眼角,问我刚睡醒怎么就哭了一场。
我说颜承你说的浪漫话太没心意,你用我对你求婚的话来撩我,欺负我记性不好。
他环上我的腰,脑袋埋进了我的胸口,没吭声。
我猜他又想那个失忆前的我了。
我顺了顺他的头发对他说对不起。我说我会努力地想起来,那些记忆并不属于颜承一个人,它对我而言也很珍贵。
颜承说他喜欢任何时候的我,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没关系,我在他身边,这就够了。
他说,“谁说二十五岁的虞斯对他不好呢?”
他曾经有一段时间整夜整夜地失眠,因为照顾了昏迷一年的我他辞了工作,我出院了,他为了我俩的未来只能再次出门找工作,前几年拼命打出的成绩一时间清空为零。
他在新岗位上很不习惯,再加上我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压力骤然增大,总是整晚睡不着。
我就抱着他,我俩都不说话,我俩瞪着眼睛对着天花板发呆,他拉着我的手,然后越攥越紧。
我叫他的名字,他应了一声,然后我又叫了一声,然后他“嗯”
我们枯燥无聊地将这一过程重复了很久,等到后来他实在没耐心要奓毛,我说,“颜承,我在你身边。”
“你有没有提到我在喊你的名字?我在你的身边,你要看到我,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我们应该为了彼此更坚定地往前走。
“我会努力地好起来。颜承,拜托你再辛苦一点。”
“你再等一等我。”
8.
三月在伊始,万物复苏,我接到了校长打来的电话,问我有没有时间代表优秀校友上台发言。
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
高考对我而言陌生又遥远,我换上了西装,颜承帮我挑了一条绀青色的领带,“那时候你就穿的和现在差不多,在台上振臂高呼,三年无悔,青春万岁。”
我问他你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我的吗?
他骂了我一句自恋,后来上公交的时候突然凑到我的身边,告诉我,“我那时候想的其实是,我男人真帅。”
我和他一起去见了校长,在行政大楼看着远处的篮球场一群穿着校服在肆意挥洒青春。
三月春寒不散,但阳光从清冷的风里被送了过来,枝丫被刮得吱吱作响。颜承和我一起站在走廊,校长手里是宣誓词,旁边站着个高三生,西服并不是很贴身,但有种幼稚的坚定。
这是一场郑重的百日誓师仪式,代表了所有的少年们都即将长大,然后跌跌撞撞,开始一段新的征程。
仪式开始在下午两点,我代表优秀校友在台上慷慨陈词,下面的学生们表情生动鲜活,望向我的时候有种稚嫩的沉稳和成熟。
我告诉他们只争朝夕,告诉他们奋进拼搏,未来把握在分秒之间,但心里却在想,人生哪里有那么容易。
它充满了所有或可预知或不可预知的挑战,考上了大学仅代表我们人生的一部分,我们花了十年了取得通向人生的许可证,但人的一生太长,不止一个十年。
然而台下掌声雷动,学生们冲上前接过了我手中的话筒大喊自己的梦想。
颜承站在我的旁边,我们一起看着这些少年。
我觉得人生很难,但那也没关系,因为年轻。
颜承说年轻真好。
我笑了,越过了重重光阴,看见了当年的我们。台下掌声雷动,我拿着话筒大喊清华大学,刚刚摆脱了倒数第一的颜承也冲了上来,对我喊了一句跟你一样。
人群沸腾轰动,喧喧闹闹地展示着少年人的意气,我们在鼎沸人生里相视一笑。
那时候我就想和这个人走很远,走很久了。
仪式进行了一个下午,我们拒绝了校长出去一起吃饭的邀请,久违地再吃了一次食堂,饭后天光还亮,日头在半空,时间尚早。
我们逛了操场,体育生们穿着训练服,累得满头大汗,黑白色的球被一脚旋进了球门,他们跃起撞胸,为自己而欢呼。
我想起了那年夕阳西下,球赛决赛开始,颜承抱着足球站在赛场,眉梢跳跃着欣喜和自信,隔着重重叠叠的人海问我拿了第一有奖励吗。
少年在绿草如茵的足球场肆意奔跑,笑容在夕阳下那么意气风发,然后夜幕悄至,我们躲在更衣室,我压着他在衣柜旁,赠予了彼此青涩的第一次接吻。
我们迈上了杨树林立的校道,他踩过林叶间漏下来的光影,偏头朝我笑了。
我想起蝉声如浪涌的夏夜,他和兄弟们把我堵在了这条杨树道,他拿着写好的情书念得很大声,对我说他愿意和我一起敬仰伟大的学者阿基米德。
我说我不喜欢阿基米德,我真爱是刘绍学。他情书也不念了,问我刘绍学是谁,我说那是数学书的主编。
我们路过了医务室,医务室人烟稀少,只能看见一个穿着拖鞋的老师,翘着二郎腿玩扫雷。
我想起了我们一起打过的群架,他一脚踹过去踢上了树干,医生给他包扎,他疼得眼泪乱飞,我说颜承你怎么这么爱哭,颜承说这他妈是生理性眼泪。
我背着他回家,他趴在我的背上,用罕见的矜羞说他想和我在一起,我说哦。他问哦是什么意思,我说哦就是我没有拒绝你。
我想起了所有的那段关于十八岁的少年的记忆,读书声震天的教学楼他总是躲在最后一排睡觉。
干干净净的校服上只有他用马克笔涂鸦画了一个路飞,每天早上他都会冒冒失失地踩点进校园。
偶尔迟到,他能面色平静地在迟到名单上写我的名字。
我也想起了那个不爱说话又总是毒舌的我,我穿着干净整齐的校服板着脸迎着颜承正在做的鬼脸。
对着颜承日常不及格的试卷扶额叹息,偶尔会看着颜承递的纸条无奈地轻笑。
十八岁那年上天对我们格外宽厚,颜承在我身边的每一秒,都用了漫长而唯美的慢镜头。
那天我们坐着26路公汽回家,我问颜承我还算年轻吗?我有没有变太多?他从座位上窜起来,说虞叔叔三十岁也是一枝花。
我抱着手臂看着颜承扶着扶手站在了我面前,告诉我他今天没喷发胶装大人,站在夕阳的光里,还像学生。
我看着他问,“颜承你几岁?”
颜承回答我说他永远十八。
窗外的景色从熟悉到陌生再到熟悉,汽车的车轮碾过了两旁梧桐树投落的影子,一路又一路报站。
我想年轻确实很好,但我不羡慕这些少年,因为我们也年轻过。
“你是我永远的男孩。”我这么告诉他。
没有人永远年轻,但在特殊人的眼中,我们永远都是男孩。
他抬手擦了擦右眼眼角,我又想起来躺在病床上听电台时有着低沉烟嗓的男主持说的那句话。
他说左眼先流泪时是痛苦悲伤。
而右眼,是喜悦和幸福。
颜先生,我也很幸福。
我很幸福,成为了能和颜先生共度余生的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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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哦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