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馋 第3章 丢脸

第三次了。

周复手里的动作不停，眼睛不动声色撇过小摊的边角。

人在忙碌时很容易忽略一些事，可太过出众的人，吸引力会比别人强些，也更容易让人记住。

比如坐在那里的男生。

周复低下头往锅里添水，往常夜间十一点到一点是他最忙的时刻。这个时间很多人已经睡下，或者正在温暖的被窝里享受一天的最后时光，但周复是忙碌的。

他在这时却还分了一点心思给这里唯一的一桌食客，正是林浩宇与李群青。

周复不是一个记忆力很好的人，从前他还能读书的时候就清楚这一点。可他知道两个年轻的面孔是第三次出现在他的摊位上，应该不是巧合。

也许他们的确喜欢自己的手艺。

“老板，8022！”路边外卖员的喊声叫醒周复。

周复装好餐盒，迈着长腿走向路边，重复日复一日的工作。

往回走时，不经意间他又对上林浩宇的视线。

那双眼实在很难令人忽略。

只要有一点光线，便能反射出十倍光芒，或许没什么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会亮亮的。周复心想。

正是这种眼睛太过干净清澈，叫周复不敢长久地望着，接触一瞬之后，他匆匆收回眼。

深秋的叶子发黄变脆，风一吹，发出沙沙响声，飘落坠地。

已经是凌晨，今夜风大，降温得厉害，又是周日的晚上，周一的前夕，馄饨摊没什么人光顾，外卖订单也比往常少，他打算早点收摊。

其实如果林浩宇他们这桌不来，过了十二点他就准备结束了。

这么想着周复紧了紧外套，眼角瞥见角落里两人终于开始动作，低头不紧不慢地关了火。

“你先走吧。”林浩宇小声对李群青说。

李群青整理外套拉链，傻笑起来：“嘿嘿嘿，你终于鼓足勇气了？”

林浩宇本想反驳李群青，但他偷偷瞟见周复动作，又低头看一眼手机，不准备和李群青多纠缠，推着人走了，还大声喊道：“走吧走吧，一会儿我付账。”

“下回还是你请！”李群青说着一溜烟跑了。

看着人的背影在路灯映照下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林浩宇才开始动作。

走到男人身前，林浩宇拿出手机问道：“老板多少钱？”

之前两回都不是眼前的男生来付款，直到这次对方站在他面前，周复才真正看清他的长相。

不只是一双清澈的大眼，鼻骨又直又长，哪哪儿都长得好，融合在一张脸上，实在叫人难以忘却，周复不怎么会形容，却觉着面前的脸生得像电视里一样优秀。

手机屏幕的亮光自下而上的照亮男生的下半张脸，将下颌骨的线条照得分明，嘴边好像还有隐隐未消的颊肉，不影响整张脸的紧致，散发年轻与青春的气息。

亮光没出现多久，屏幕骤然暗下，只有男生背后的路灯充当夜晚的照明光线。

如周复料想一般，背着光对方的眼睛依旧明亮。

那双眼睛能说话，周复读出一连串情绪：惊讶，尴尬，无辜。

相当直白，不过总觉得——

太像演的。

许是近日来的生活太过压抑，无处排解的周复无端升起一股逗弄的心思，指指付款的地方，“老板不便宜哦……”

周复话音未落，林浩宇抢白说：“怎么办？我手机没电了，对不起没办法付款了。”

很无辜，但一点都不着急，全数是预制好的话语。

“……”

对方皱眉的模样，更坐实周复心中的猜测:不愧是老罗的学生，熟练掌握丝滑小连招，“吃霸王餐”的戏码也演得如此精彩？

以为老板会发火质问的林浩宇没等来周复的话，平时也算能说会道的人遇到完全陌生且尴尬的情况，心里直打鼓。

林浩宇此夜为了给男人留下帅气的形象，故意穿得薄，现下站在寒风里冻成只没长毛的鹌鹑，硬着头皮磕磕绊绊继续演着预先设定好的“戏码”——“呃……我，我能不能帮你做工，就当是，我的饭钱？”

要不是找不到其他接近男人的办法，他绝不会做出这么丢脸且没品的事来。

“你叫什么？”

“林浩宇！”听到男人问自己名字，林浩宇颇有些兴奋。

无声叹了口气，周复那一丁点心思也随之散去，专注地低头收拾东西，“算了，你走吧。”

“不行！”这一下林浩宇忽然变得急躁，连忙绕过摊子，“不行！怎么能让你吃亏，我不会吃霸王餐的！”

周复看向身侧的人，还是一副平静的模样，连眼角的弧度都没变，“两碗馄饨一笼包子没多少钱。你是老罗的学生，回头我找他就好。”

周复口中的“老罗”便是罗丘亭，两人算是有些交情。因着罗丘亭的关系，周复的摊子开了几年，见过不少大学生。

学生仔，带着一种特质。既有刚开始独自生活的自信，又带着未入社会的生涩，抹不开面子，是不会轻易放下自尊欠账的。

所以周复不怕面前的人跑了，更不怕罗丘亭不认账。

“你不能找罗老师！”林浩宇脱口而出。

周复看了他一眼，掏出自己的手机，“那联系你朋友，叫他回来结账，把你带走。”

事情的发展和预想的完全不一致，林浩宇一时楞在原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脑袋里塞满了红色感叹号。

完蛋，好像演不下去了。

这样为难他，不会已经看出他是故意耗尽手机电量了的吧……

“你不会不记得手机号？”迟迟等不到对方的回应，周复直接将手机塞进林浩宇手里，“记不住他的电话，就登你微信好了。”

男人越是语气温和，林浩宇越是焦头烂额，怎么搭个讪会比期末考试坐在第一排的感觉还困难？

事到如今，可能他真的得乖乖回宿舍。

但他们都忘了一件事，想要在新设备登录微信，不仅要密码，还要验证。

在深夜凌冽的风中，穿着宽松牛仔衣的林浩宇哆嗦着手输错好几次密码，才勉强登进去，到了验证这一步，他又卡住。

一阵风吹过后颈，周复站在熄了火的摊车旁边，又紧了紧身上不算厚的外套。

实在是太冷了，他仅存的耐心被冻没了。

“算了，你回去吧。我不会告诉你老师，太冷了，回去吧。”周复说着要回手机。

他动作利落，收回手机后几下拆掉悬挂的照明灯，又折叠起桌子和板凳，林浩宇赶紧跟过来，帮他将东西一一收拾摆好。

等周复准备骑上车，林浩宇还是没有离开。事不过三，周复忍着冷风再次催促，语气变得急促：“你这已经算是帮忙，快点回去，夜很深了。”

“手机没电，学校离得远，我没钱，回不去……”林浩宇避着周复的目光，支支吾吾地道。

这一回他没说假话，学校在大东区，他之前从市中心打车过去，一条直路没有拐弯，打表要了七十块。

周复虽然是好人，却也不是能散财的圣人，他已经免了单，没钱再给人打车，忍不住叹气。他想了想说道：“这样，你和我去取车，我知道附近有个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你去充电打开手机，就算不成也可以待在里面。”

“好吧……”林浩宇听完周复的提议，垂头丧气地应着。

馄饨摊是由一辆三轮改造的，收拾完周复便坐上三轮，示意林浩宇跟上。过了马路周复开着三轮慢悠悠拐入一座老旧小区，在一幢四层楼前下车，身后跟着迈着大步的林浩宇。

这一程不到五分钟，距离非常短，短到林浩宇走得身上还没热起来就结束了。

“过来。”周复安置好三轮车，朝一旁走去。

林浩宇才跟过去，就看到周复打开一辆电动车推了出来，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没让周复听清。

“出了小区，你骑车往南走——”

“南边是哪边？”林浩宇问道，见周复愣了一瞬，又急忙找补，“额，晚上没太阳，东南西北不太好辨认。”

周复看了人一眼，没忍心伤害大男孩的自尊，“……出了小区，往右手边骑，大概走两个路口再左拐，沿着路边走就能看到快餐店，去吧。”

这边是旧城区，主路附近大都是医院、办公楼等，小路上两旁则是居民楼，周复所指的快餐店开在这一片最大的商场一楼，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我把车开走了，怎么还你？你不怕我不还了？”林浩宇笑着，话里隐隐藏有期待，“要不，你陪我一起去？”

“我认识你老师，你也不会跑，把车停到商场门口，钥匙回头给罗丘亭，我明天正好要去一趟，骑回来就好。”周复没有理会林浩宇的笑脸，沉着说道。

林浩宇倒真把老罗这茬儿给忘了，经周复一提醒，他明白今晚想要赖在人身边是不可能的，只好乖乖站到电动车旁边。

手扶上车把，林浩宇忽然想到什么，扭头问道：“对了，老板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好通过罗老师把钱给您！”

“周复。”道出姓名后，周复对上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顿了一瞬又细心说：“我上楼给你拿下旧充电器，万一那里没有，你还有的用，用完放车篓里就好，等我一下。”

“哦，谢谢老板。”林浩宇说完，见人转身上楼，开始仔细研究起半身高的电动车。

怎么玩？

他二十年的人生里，还没接触过这么个东西，不能等周复下楼后，看他不会骑吧。

那得多丢人啊。

而且还是在周复面前丢脸。

下定决心在周复下楼前搞定电动车的林浩宇，回想曾在大街上见过骑这种车的人：好像直接就走了，难道和平衡车一样是感应式的？

坐上去车依旧没动，林浩宇又借着车前的灯研究起来。

怎么都不动，难道是要给个力才能走？

林浩宇重新站到车旁，准备推一下试试。

“砰——”

周复拿了备用充电器关门时，突然听到楼外一声巨响，意识到可能是单独留下的大学生出了什么事，慌忙跑下楼。

然而他刚走出黑暗的楼道，就看到了完好无损站着的大学生。

没有预想中的人身事故，只是……

大学生架着胳膊弓着腰，听到后背的脚步声，转头看向这边。

路灯昏暗，周复却看清了他脸上想要掩饰惊慌。

很好，看来这次不是演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