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蓝 第24章 第 24 章

付西漫不作声，然而喉咙里确实干燥得格外不舒服。她接过殷龙亦手里的水慢慢喝了几口，浑身的疲软乏力沿着血管逆流泛了上来直冲脑门。

“清彦有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她想着谢清彦还不了解她的状况，这会儿见她还没回去大概在着急了。

“嗯，之前你睡着的时候她有打过一个来。”殷龙亦把手机拿给她。

付西漫活动了一下手臂，所幸还没有很僵硬。她下床穿上拖鞋，目光在房间里四处找寻自己的外套。

现在身上穿着的睡袍多半是殷龙亦给她换上的，原本的里衣在昨晚的浴室里让他扯得稀烂也没法再穿，走动间下/身清晰传来的不适感让她始终皱着眉毛，又没忘记自己想做的事。

殷龙亦看穿付西漫心里的想法：“你打算现在又回庆州？”

不等她回答，他接着发问：“就准备一身这么乱糟糟的回去？你现在还走得动路吗？”

付西漫估摸自己的确很难走得动路，但又觉得这些不关殷龙亦的事：“那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不回去留在这儿能干嘛？我现在真的挺后悔为什么之前要想不开来这一趟，纯粹是给自己找添堵。”

“你再休息几天，到时候我亲自送你回去。”

付西漫轻摇头：“不行，我在云市一分钟也待不下去。”

她从床边捡起掉落的外套颤巍巍穿上，五指张开成梳子的模样随意梳了一把杂乱的长发，肚子饿得慌，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一心只想往外面走。

那种窝火挫败的情绪又一窝蜂涌了上来，殷龙亦看着这样油盐不进好赖话一律不听的付西漫，咬着牙下颚绷得死紧：“昨晚的事是我不对，但我也知道错了，我跟你道歉，你就非得要赌气跟我这么犟吗？”

“你没毛病吧？谁跟你赌气了？”付西漫听到笑话一般不屑地笑了笑，“我说的没错，你真的太自以为是了殷龙亦，我只是单纯不喜欢这个地方而已，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殷龙亦深呼吸几口才忍住没再发脾气，胸口气息剧烈翻腾了一会儿，他忽然觉得眼前这场景无比熟悉。

他们好像总是这样，夜半抵死纠缠白天又冷漠分开，每每这个时候付西漫连个眼神都懒得丢给他一样。

她还是要走，他立马跟过去轻轻捏住她的手腕，叹了口气低头软声道：“别走，西漫。你还有点发烧，你现在这样就要回去我真的不放心。”

“……”付西漫吃软不吃硬，这一下被殷龙亦弄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有股吃错药的怪异，脸色微变了几分。

“我昨天说的话都是真的。”她好半天才没头没脑地憋出这么一句，像在提醒殷龙亦可千万别忘记他们吵架的原因一样。

殷龙亦低低沉声：“我知道，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提高显阳。”

“我也真的不想待在云市。”

“我知道，西漫，就两天，成吗？你再休养两天，把精神养好了，我一定说到做到亲自送你回庆州。”

付西漫举棋不定，按理说殷龙亦不该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印象里他虽然一向对她好脾气但又很少会出现当下这种软下身段伏低做小的时候。

更别提就在昨晚他们还因为一个都横在彼此心窝无法摘除的人吵得不可开交。

她沉默着，殷龙亦指腹慢慢抚上她脑后在浴缸上撞出来的包，吹了口气问：“还疼不疼？”

付西漫眼底浮着寡淡的暗光，任何身体上的疼痛对她来说都是可以修复无需在意的。

她伸手拨开他的手掌：“真的不……”

张阿姨出现得好巧不巧，手上的托盘里放着碗鲜香浓郁的粥汤，笑得满脸慈祥：“姑娘，你可算醒了，饿坏了吧？先喝点粥，等会儿下楼吃饭，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呢……”

付西漫能对殷龙亦铁石心肠，却不懂得如何拒绝年长女性对她的慈眉善目。托赵郁梅的福，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对大多数中年妇女有种与生俱来的抵触，不知该如何去相处。

莫名其妙的，她就被张阿姨带到了楼下餐厅坐着喝粥。由于室内气温暖和，张阿姨还贴心地替她脱了外套，说在家里这样穿着太厚重了很不方便。

“……”付西漫还想说点婉拒的话，一对上张阿姨那张和蔼亲切的笑脸时又只能全部咽回肚子里。

“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姑娘？”

付西漫顿了顿说：“付西漫……那个……阿姨，我二十多岁，其实年纪也不小了。”

“小姑娘”这几个字实在是听得容易脸红，担待不起。

张阿姨柔和地笑：“一样的，你，还有殷先生，其实在我们眼里都算小孩子。”

“那我就叫你西漫了吧。”

付西漫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嗯，好。”

殷龙亦就坐在她的对面，面前的桌子上和她的一样摆着虾肉粥和牛奶。只是他们两个都没多少食欲，各自心猿意马地握着勺子不断在碗里搅来搅去。

张阿姨不停地跟付西漫说着话，看得出来她很努力想要找个话茬子来缓和僵硬的氛围。但面对陌生人付西漫向来是礼貌疏离得多，大多是点头摇头应付过去，只偶尔出言说几句话。

张阿姨也不嫌冷场，依旧十分热情地跟她聊着枯燥乏味的天。

饭后殷龙亦回书房工作，张阿姨带着付西漫到前院花园里浇水，接着自然而然就聊起了这间老宅，说是年纪比殷龙亦还大了，以前是他父母在住，后来老人看腻了这边的景色就搬了地方，房子就留给了殷龙亦。

她笑着说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今年春天刚种下的，但有几颗老树又是年代久远了，往上可以追溯到殷龙亦曾祖的那一代。

老实说付西漫对面前这些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并不感兴趣，也没有任何想要了解的心。但张阿姨兴致勃勃，因为这半个园子几乎都是她亲手种植并一手培育至今的心血，现在有了可以分享的对象，她眼睛里洋溢着欣慰激动的神情。

“殷先生自小不是跟着父母长大的，是在一个叫平城的乡镇，殷家老爷子一手把他带大，后来又去国外念了几年书回来，才慢慢开始接手家里的公司。老先生和夫人其实也心疼殷先生，觉得这孩子自幼就没有养在身边没有得到父母无微不至的关爱，难免会缺少点感情和家里生分，很想用心去补偿他什么呢，他眼里除了公司和工作呢好像又没别的东西。他是懂事得很，也确实子承父业把公司打理得非常优秀，只是老先生和夫人还是经常唉声叹气，觉得他像一直都离家里人远远的样子，逢年过节也很少往家里回……”

付西漫默默地听着并不发表任何看法。

殷龙亦的经历平平无奇又可圈可点，符合所有富二代继承家业按部就班的一切顺序，唯一一点她没想到的是他和他父母的关系居然也有些许微妙因子存在。

不过这算什么？他完美人生中那一点美中不足的小瑕疵吗？

付西漫无法苟同张阿姨说起殷龙亦那些过往时脸上带上的疼惜情绪，也不觉得他已经生在这样的富贵人家又还有什么值得心疼的地方。

她开始不耐烦，碍于面子没有发作。

脑子里在想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有什么目的有什么意义？她懒得去深思，然而下意识的警钟又在响，无形中隐约觉得张阿姨的话像悄无声息织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只等她一朝不慎踏错一步掉进去后立即将她一网打尽。

“为什么一直讲殷龙亦啊阿姨，感觉好无聊的。”付西漫耐心耗尽，委婉提醒道。

她不想再听下去，表面上她这个人还安然无恙，其实心已经被那张网牢牢包裹了起来，有点喘不过来气的无力。

“啊……我老婆子一闲下来就容易话多，西漫你别介意啊。”张阿姨歉意一笑，把浇水的工具拎在手里，扭头又说，“平时能听我说话的没几个人，这不你一来我就没憋住了……”

她眼角的皱纹很深，笑起来松弛的皮肤总是挤在一团，明明不太好看却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付西漫鬼使神差想起赵郁梅的脸，已经算同龄人中保养极好的，只是眼睛里总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嘴角弯得耐人寻味，无论化再浓艳再精致的妆容也遮盖不掉那份藏在骨子里的小人得志。

“我妈以前也特别爱和别人聊天，她性格好又漂亮，家里不管哪个亲戚朋友，谁都喜欢亲近她。”

付西漫记得最后她妈病重到已经住院的时候连赵郁梅都去了病房，只不过不是探望问安而是居高临下地耀武扬威。

她妈妈单薄得像张纸，蓝白病号服下包裹的躯体瘦弱又干瘪，而赵郁梅光鲜亮丽满身名牌，身上的香水味浓郁到将要盖过消毒水味。

只是那时候付西漫太小了，她根本不懂大人之间的那些复杂矛盾，也不明白赵郁梅眼中那份看脚底蝼蚁一样的轻蔑神色。

在她妈被赵郁梅气得病情加重不得不套上呼吸机才能维持生命体征正常之后，不明真相的她还对赵郁梅露出小孩友善纯真的笑容：“阿姨你好漂亮，你也是来看我妈妈的吗？”

赵郁梅后来说了什么？付西漫记不清了。

失去母亲的沉痛打击让年幼的她第一次尝到了万念俱灰的滋味，潜意识里逼迫自己忘记那些伤痛记忆。

只有当时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她妈妈，和床边上怀抱双臂洋洋自得的赵郁梅，以及付西漫乖乖巧巧喊出口的那声“阿姨”至今仍历历在目言犹在耳，几乎成为心毒一样的存在，多少个不成眠的夜里化作梦魇将她反复折磨。

她妈妈大势已去，临走之时连丈夫都不曾露面一番，小三明目张胆找上门来，而亲生女儿却着她的面认认真真说那个小三好漂亮。

不敢想她妈妈当年走的时候有多无助绝望。

付西漫想过如果有一天她能穿越到过去，她会毫不犹豫先抽死赵郁梅再抽死她自己。

“难怪西漫你也这么好看，原来是遗传你妈妈了。她现在和你爸爸也住在云市吗？”张阿姨随口这么一问。

付西漫平静地摇头：“没有，我妈她去世很多年了，我爸也早就重新娶了一个。”

“啊……抱歉西漫，是我问得过分了。”张阿姨愣了愣，忙不迭跟她致歉。

她轻声淡笑：“没事的，也都过去好多年了，没什么不能提的。”

正是午后，园子里弥漫的空气十分清新，没有出太阳的天看着有些灰蒙蒙，像在被阴暗慢慢侵蚀。

付西漫不经意间抬了抬头，就在离她不远处斜对面的二楼窗台上，窗帘不知何时被拉开了，殷龙亦长身玉立站在那儿已经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窗檐边。

那有点像是书房的位置，他身后墨黑色的古檀书架若隐若现。

而他的面容格外平静，见她的目光就这样笔直望了过来表情也没有丝毫松动，而是静静凝视回望着。

青天白日，殷龙亦英俊的脸仿佛渡了层白光，他人站在那儿明明显眼却又好似不太真实。

付西漫猛地想起不久前他跟她说过的话，请求她在这里多留几天，那样轻言细语又带着哀求和恳切。

她心里猝不及防像下了场大雨潮湿闷热，而她行走在雨中找不到遮挡，一边慌张一边无奈，手足无措眼睁睁看着倾盆大雨将自己吞噬。

脑子里有个清晰的叹息声突然在说，再这样下去，付西漫你说不定真的会喜欢上殷龙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