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饭局在一家正宗庆州菜餐馆,点了麻辣水煮鱼片和红烧牛肉。谢清彦是庆州本地人,口味不知比付西漫重了多少,接连和老板要了几碟辣酱加进菜里还觉不够。
付西漫光是凑近一些闻到菜品散发在空气里的浓郁辣气都觉得心口呛得慌,红艳艳的辣椒酱不像浇在菜上,而是浇在她的喉咙,烧得五脏六腑都在冒烟。
她的筷子反复拿起数次又放下,根本无法下嘴。
谢清彦就咧开嘴笑她娇气,揶揄起来说明明有人愿意在家里做饭事无巨细照顾她的所有挑剔,她却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犯小心眼把人硬生生气跑。
“你多吃东西少说点话吧,小心别闪了舌头。”付西漫并不搭腔有关殷龙亦的一切话题,而是朝谢清彦碗里夹了一筷子肉块。
谢清彦对她做了个鄙视的手势,随后抬手招呼来服务生,要了两打啤酒。
付西漫皱眉,立刻拉起一级警戒线:“要喝就自己喝,你千万别拉我喝。”
“妹妹,多大点出息啊,看到酒就怕。”
并不是付西漫怕酒,而是谢清彦这个人酒品实在堪忧,酒量差不说而且一喝就上头,一上头就发疯。继上一次谢清彦喝醉酒以后扒着长江旁的护栏死活要往里跳美名其曰追求鱼儿游水的自由后,付西漫就发誓再也不跟谢清彦一起喝酒,否则她根本没力气拉住癫狂状态下发酒疯的人。
她们两个之中总要有一个人保持绝对清醒。
不出所料,几瓶啤酒下肚,谢清彦的两颊染上绯红,瞳孔也变得混沌模糊,说话开始断续呜咽,含糊不清。
眼见她人已经摇头晃脑就快倒在桌子上了,付西漫果断决定从她兜里掏出手机,抓着她的手指指纹解锁后翻出通讯录里兰雪的号码拨打过去。
付西漫没有兴趣照顾一个醉醺醺的酒鬼,成功把谢清彦交接给了兰雪。
兰雪收到消息急匆匆赶了过来,她看付西漫的眼神格外微妙,但也什么都没说,只是随口打了声招呼,而后把醉得稀里糊涂的谢清彦扶到了自己车上。
结果第二天一大清早,谢清彦就敲响了付西漫的家门,阴沉着脸十分幽怨说道:“付西漫你太过分了,你怎么就那么把我丢给兰雪了?你知不知道我在人家面前丢了多大的脸?”
付西漫好笑打趣道:“知道啊,你上回喝多了要跳长江呢,这回打算跳什么?江北大桥?”
“付西漫!”
付西漫正色:“行了不和你闹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以为谢清彦只要和兰雪在一块儿了就不会再想起她。
谢清彦挺了挺胸,昂首得意道:“不是说了要陪你过中秋的吗?我这个人一向说到做到。”
“那兰雪?”
“放心吧,她不介意的,反正中秋她也很忙抽不出时间去玩的。”
付西漫点头,有股暖意从胸口升起。
赵希冉的婚礼定在中秋后第二天,紧挨着国庆,所有订票软件上无论机票还是高铁票统统提前很多天就已经被一扫而空。
结婚毕竟是人生仅此一次的大事,付西漫到底还是想卖给自己妹妹这个面子。她算准了时间,争取一刻也不在云市多停留,和谢清彦约好过完中秋两人再开车前往云市,考虑堵车的情况下,大概头天半夜或是凌晨时间能到。
中秋头一天付栋明少见地给她打来了电话,她犹豫再三还是接下。
“你要不提前一天回来,一家人都在,我们好好过个中秋。”约莫是人逢喜事心情爽,如今赵希冉婚期将至,付栋明难得对付西漫有了个好语气。
付西漫捏紧手机,淡然道:“提前来不了,假期这段时间车少人多,能找到师傅已经很不容易,不好再改时间。”
时间张牙舞爪流逝飞快,经年岁月沉淀下来有改变的人不止付栋明一个,她也早不再是十多岁心直口快横冲直撞的年纪,现在已经学会游刃有余地应付自己和亲生父亲无比糟糕却又不得不粉饰太平的关系。
付栋明无奈说:“那也好吧,你路上注意安全。”
“嗯。”
中秋当天付西漫跟谢清彦去买了一些新鲜食材回来在家里涮火锅,由于两个人都不是经常下厨,调出来的蘸水碟总觉得差了点味道,她们吃到最后兴致缺缺,都不是很有胃口,吃完了饭一锅菜也还剩下大半。
微信通知消息响了一下,付西漫立即条件反射地划开屏幕,等看清是工作群里几个同事正在发红包时,她心底有阵没来由的失落,不知道是在期待些什么。
她不是一个爱主动发消息的人,这回却特意编辑了中秋祝福□□给通讯录好友,同时勾选上了殷龙亦的名字,她觉得他应该看得到她的信息,转念又在想他是不是还在生气不肯回她。
谢清彦整个人八爪鱼一样张开身体趴在沙发里,文艺复兴地调出了联欢晚会的频道正看得津津有味,付西漫不爱看也不理解,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刷起了短视频。
来电显示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本以为是骚扰电话不想接,但手指划过一不小心就按了接听,她干脆点了扩音,问着:“你好,哪位?”
听筒那头却反常的迟迟没有声音。
付西漫心道什么神经病打了电话不讲话,正想挂断的时候,屏幕那边的人像隔空察觉了她的动作,急促的呼吸声过后哑声开口:“等一下西漫,能不能别挂电话,我想和你说说话。”
她听见这道喑哑熟悉的嗓音,顿时间脸上所有的表情一寸寸僵硬定格,手指一软,手机差点摔了下去。
已经记不起上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是多久以前了,付西漫惯会自我保护,能够伤害到她的一切事物都会迅速选择性遗忘,但遗忘并不代表不曾存在过,也做不到永久消弭。
高显阳像是在笑,笑声里却透出消沉意味:“西漫,我就快结婚了,真遗憾,以前我一直以为,我的新娘子一定会是你的,那时候我还经常在想你穿婚纱的样子,我的西漫嫁给我的时候,一定很漂亮很漂亮。”
如今不过短短两年,他的新娘另有其人,而她放飞身体的同时又在不停歇地困守心房自我折磨。
他们早已物是人非。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害你和家里人吵架,害你一个人住到外面,你过得好不好啊?有没有乖乖吃饭?”高显阳几度哽咽,语调渐渐破碎,就快说不下去,“西漫……我很想你。”
付西漫伸手捂住嘴巴,手指克制不住地在打着颤。
漆黑夜色中一轮圆月尤为明亮皎洁,她的眼睛被这刺眼的光芒激得发红湿润。
这是本该阖家团圆亲友齐聚的日子,付西漫却感受不到一点美好的氛围,她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像被狠狠打碎又为了生活而敷衍组装好的机械人,早已失去人的一切心理情感,只剩下机械原始的空洞与冰冷。
高显阳最后说了一句:“西漫,你以后别再找我这样的混蛋男朋友了,你是一个特别好的女孩,你值得所有最好的。”
他这时略一停顿:“还有一句话我们欠了两年都没来得及说。”
“我爱你,我们分手吧。”
付西漫浑身血液仿佛停止流动,喉头阵阵涌上难耐反胃之意。她眼前有点发黑,背靠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她像口鼻都被死死捏住呼吸不过来,胸口剧烈上下起伏,好半天才虚弱地吐出一个字:“好。”
终于说出口了。
终于终于。
电话挂断,熄灭的不只有手机屏幕,还有付西漫仅存的最后一丝侥幸之心。
不在一处又如何,联系方式被拉黑又如何,她和高显阳之间本就差了一句正式的分手,现在不过是终于补上而已,她使出再多的小心思不想听他亲口说也无济于事。
总算走完这一步了,付西漫如释重负,郁结于心的所有闷气在此刻荡然无存。
感受清晰的痛随之扎根取代,这是她此生唯一所爱,心口痛到如同被尖刀生生剜掉一块血肉。
红的不是血,是她流不出的泪。
谢清彦一把拉开阳台的推拉玻璃门。
付西漫肩膀抖了抖,踉跄地从地板瓷砖上站了起来。
谢清彦没有问她泛红的眼眶和苍白的脸色是因何而起,只是突然伸手朝阳台下方某个位置指了指。
“这辆车停在那儿很久了。”她语气自然地说。
付西漫抬眸望了下去,这边阳台正对下方是她们所住小区外围的花坛,因为不是停车位,平常几乎没有车辆经停。
豪华跑车在黑夜中明目张胆打了双闪,一抹夺目的黄反复更替闪烁。
付西漫鼻子有点堵,瓮声瓮气跟谢清彦说:“是殷龙亦,我下楼一趟。”
“好。”
与此同时口袋里的手机叮咚一声响,是付西漫之前发出去的中秋祝语得到了回复。
殷龙亦熄火下车,竟还穿着从付西漫家走的时候那件白色外套,他被无边黑暗笼罩着身躯,在朦胧夜色中透出星星点点模糊的白。他斜倚在车头,静静望着她走出楼层大门向自己飞奔而来。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张开双臂。
付西漫用力一把撞进殷龙亦怀里。
她肩膀在抖,他握住后才惊觉她像是又瘦了,突出的骨头十分硌手。她脑袋埋进他胸口,嘴唇打着哆嗦,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胸前的衣服很快湿/濡了一小片。
她在哭。
殷龙亦将付西漫抱进车里,车座椅往后放下去一点,他们跌跌撞撞地倒了上去。头顶是盏暗黄的小车灯,他端起她细瘦下巴,凝视她通红挂着泪痕的眼。
“肯定不是看到我来了激动哭了吧?”他嗤笑,眸色深深,瞧不清当中涌动的别样情绪,开口虽是问句,口吻又很是笃定。
付西漫眼皮微微合着,尾端还是不断有晶亮的液体断线般溢出,她喉咙里堵得难受说不出话,难堪地想要别过脸,却被殷龙亦有力的手掌牢牢卡住动弹不得。
“犯贱的不止你一个,付西漫,”他慢慢逼近她苍白的脸,尾音拉长,“之前被你气得半死,现在看到你为别的男人哭,我却只想祝你节日快乐。”
话闭,殷龙亦已经俯身,有些凶狠地吻上了付西漫的唇,他心绪外溢,动作间含着掩盖不掉的恨意。
这个吻强势又不容抗拒,狭小的车厢里他们身体紧/密贴合,唇瓣几乎没有分开过一刻。她被吻到将近缺氧,肺里的空气大幅度挤压呼吸困难,眼睛是红的,脸颊,鼻尖,脖颈……全身都是红的。
不知过了多久,殷龙亦终于肯松口,付西漫剧烈喘息,还来不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他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中秋快乐,西漫。”
说着嘴唇缓缓贴上她的脸,将她皮肤上已经干涸的泪迹尽数舔/入口腔,把她眼中流出的所有的咸/涩咽下肚子。
她心脏仿佛滞空了一瞬,眼神动作全部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