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芽学语 第3章 第 3 章

夏日的午后喧嚣而寂静，蝉鸣声不曾停歇，风吹过一阵，满窗的绿色随风摇曳起来，带动着玻璃风铃滴滴答答的响。

宋芽伏在大熊的身边，写下最后一条维修细则。听见风铃声响起，她转过头看向窗边沙发上正玩得欢的一人一猫。

顾迟正高高举起一根彩带逗猫棒，胖崽拉长了圆润身子去够，可怜的小短腿好不容易快要够到，眼见着那彩带从眼前消失，扑了个空滚到了地上，还是个有脾气的，背过猫身背对着人生闷气，偏顾迟还得寸进尺地用下端的流苏彩带继续去骚扰猫头，把胖崽气地直喵喵叫。

宋芽被这画面逗笑，顾迟听见她的笑声回过头来，一松懈的功夫，胖崽奋起一跳，终于把那逗猫棒夺了过来，叼起来就跑，呜呜地哼唧，嘚瑟得很。

顾迟无奈地摆了摆手，起身走到宋芽的工作台前。

想起刚刚顾迟的提议，宋芽拿出手机，快速输入：“你刚刚说的纪录片拍摄，我考虑了一下，可以接受。只是我应该做什么？”

“不需要特意去做什么，纪录片的内容就是记录你日常工作的内容，你尽可以随意，记录真实的原本的才是纪录片的初衷。”顾迟搬来一个凳子，学着宋芽的样子坐在桌子前，“当然，如果能有一些更加特殊更加意外的事件就更好了。”

......意外的事件？

宋芽在笔记本上写下“意外”这两个字，回想过去的工作日常，倒确实也有不少，只是当时她没有用视频记录下来，而且记录下来的更多的是涉及修复工艺提升的文字笔记。

她思考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脑海中不断回忆，最终选定了几次过去“意外”的委托，等到她回过神来，正打算要和顾迟讨论一下怎么把这些事件还原出来，微微一侧头，却撞进了对方的眼神里。

一时间，俩人都慌张地错开眼神，宋芽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在聊天界面上胡乱着打着字，她偷偷侧眼看去，顾迟正若无其事地观察着......大熊的脚毛。

宋芽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被再一次打乱，屋子里一时间只安静得剩下胖崽甩动彩带的唰唰声。

忽然门铃声再度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莫名的气氛。

宋芽逃一般地站起身，走去开门，甚至都没注意自己走得有些同手同脚。

门外站着一位大叔，大概四十来岁的年纪，只是头发已经白了很多，整个人给人一种疲惫感，他有些拘谨地开口：“你好，请问你是宋芽......太太吗？”

宋芽点点头，暗想今日她这工作室可真热闹，熟悉的，许久不见的，从没见过的，都在今天登门造访。

“我知道这样说很冒昧，但是——能不能请你和我去一趟医院？”

医院？

这个要求可确实太过突然太过冒昧了。

宋芽有些疑惑地看向眼前的这位大叔，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手机忘在了工作台上，没有手机她没有办法正常地和别人沟通，犹豫了一下准备转身去取。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一刻，门外的人好像突然被惊醒了一般，伸出手拽住了她，宋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喊出一声惊呼，这声音因为她的嗓子受损并没有发出多大声音。

对面人的力气远大于她之上，她被拽得踉跄几步，眼看着要被人拽出门去，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揽住了她，另一只手桎梏在了对方的手臂上，宋芽终于得以喘息，站稳了身体。

然而对面的白发大叔又好像清醒了一样，松开了她的手，连连摆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我......”

他的思维好像已经乱了，说起话语无伦次，动作也机械重复，宋芽皱着眉看他，却听见“啪嗒”一声响，她低下头，发现是对方的手机在混乱中被甩了出来，落在她的脚边，屏幕正好朝上并且亮了起来，屏保上的照片显现了出来，宋芽在看到这张屏保时，眉头一松，她再次看向眼前的白发大叔，试探着发出声音：“...xiao...yu？”

虽然她的发音并不标准，但是在听到这个称呼时，白发大叔终于镇定了下来，宋芽发现他的眼睛已经红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对，小鱼，就是小鱼。”

宋芽的回忆一下子拉到半个月前的那张照片——女孩抱着鸭子玩偶的照片。

她记得那份修复委托的对象是一只三十厘米左右的白色鸭子玩偶，黑色的玻璃珠眼睛，很常见的可爱毛绒玩偶，只是被她的主人养得很好，脸颊处还打着淡淡的粉色腮红，穿着可爱的蓝色睡裙，寄来的时候，她的主人还在快递盒中精心为它设计了一个小型卧室。

玩偶被送来的时候，玻璃眼珠已经碎裂，宋芽记得那份委托是要把破碎的眼珠换新，并且在设计几款合适的小裙子。

委托完成的很顺利，宋芽最后把小鸭子重新放回她的小床上，送回给了她的主人，并且还收到了委托人的发来的展示照片。

屏保上的照片并不是委托人发来的那张，那是一张双人合照，照片上有两个笑得正开心的女孩，宋芽收到的回馈照片里有委托人的并不多，又因为时间没有过去多久，所以认出了其中一个的女孩。

宋芽俯身将手机拿起，她点了点手机上右边那个女孩，不知道眼前的白发大叔和委托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小鱼，我的女儿。”在看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大叔的眼中流过一丝欣慰，但是却很快被另一种悲伤的神情覆盖，“她...她...快不行了......”

宋芽的呼吸一窒。

她无法想象照片里开朗活泼的女孩会和死亡扯上什么联系，嘴唇动了动，想问些什么，然而喉间发出的声音却破碎不堪。

对方一脸茫然地看向她。

宋芽对自己有些气恼，她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越急喉咙收得越紧，到最后甚至发不出声音，看着对方越来越茫然的神情，宋芽急得眼睛都发了红。

手心忽然一痒，宋芽一愣，低头看去，顾迟的食指轻轻戳了几下她的手心，见她注意到了，把手中的手机塞给了她。

宋芽这才反应过来，她感激地看了顾迟一眼，然后开始快速地打字。

【小鱼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带我去医院？】

白发大叔也终于彻底镇定了下来，问道：“可不可以边走边说？小鱼她...可能等不及了。”

宋芽赶紧狂点头，跟上了他的步伐。

走到大叔的车旁，宋芽很自然地一头钻进了车后座，等到她坐定，才发现顾迟也跟来了，宋芽这才又再次想起顾迟的存在，她走得匆忙，都没有来得及和他说些什么。

顾迟什么也没说，挨着宋芽的身旁坐了下来。

车后座的空间有些小，他个子高，腿有些伸不开，车子开动的时候，车身一震，他的腿不小心滑过她的腿，又很快避开。

“抱歉。”他小声地说。

宋芽现在无比庆幸车内有些暗，遮住了自己发热的耳朵。

宋芽感觉自己现在丢人极了，明明她都已经大学毕业两年，却还会因为和喜欢的人不经意间触碰这种小事乱了方寸。

好在车开起来没多久，大叔就开始说起了话，宋芽赶紧把注意力转移。

“小鱼一直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进医院，医生在很早的时候就和我们说过，要做好心理准备，她可能活不过十六岁，我们很痛苦，直到很多年前的一个偶然，”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小鱼很幸运，她得到了一颗健康的心脏，手术也很成功，我们都以为她会因为这颗新的心脏能好起来，可是、可是......"

他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很久，深吸了一口气。

“天不遂人愿，几天前，她回学校看望同学，心脏病突然复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等到我们感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进了急救室。”

“之后的日子她一直在昏迷状态，有时候意识不清地会喊出一个名字，宋芽，好在这孩子有什么事都喜欢和我们讲，才让我能知道她喊的人是谁，康康--就是那只毛绒鸭，就是医生您给医治好的吧。”他忽然沉默，而后放低了声音：“要是她的病也能像这样简单的治好就好了。”

车内陷入了一阵静默。

宋芽下意识地低头去打字，打完了一行字，才想起来大叔正在开车不能看，除此之外，她发现了一个让她石化的事实——

手中的手机是顾迟的。

怪不得人家会跟上来。

“叔叔，我能为小鱼做些什么？”顾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念出了她输入的文字，他迎上惊讶宋芽的目光，笑了笑，低声说：“你打，我帮你说。”

“她一直乖巧懂事，我这个做父亲的没能为她做过什么，只是希望最后能尽可能地满足她的心愿。”

“她的心愿是什么？”顾迟帮她翻译说出。

大叔语气满怀歉意：“抱歉，其实我也不知道。老实说，我对你们之间的关系唯一的了解，也只是从小鱼口中得知的‘很厉害的太太’。从小鱼的口中再次听到你的名字的时候我很惊讶，我从小鱼的订单信息中找到了你的工作室地址，虽然不知道你们经历了什么，但我想您可能会明白她的愿望是什么，所以才会贸然登门拜访。”

宋芽的心里落了铅石一般。

小鱼的愿望？

宋芽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一下又一下，却没有打下一个字。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出的话对于他来说都太过残忍，她没有办法说出，她和小鱼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特别交情，至于小鱼的愿望，她更是无从得知。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沉默，好在并没有人打破这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