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飞与小怜一前一后回到小庙引起了一阵骚动:许仁泰、何文斌两兄弟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却看小怜蝴蝶一般扑进奚宜乘怀里笑问“好人,我好不好看?”殷飞置若罔闻走向另一边,这才放下戒备。小段睡眼惺忪,见殷飞的眉目鬓发都往下滴水,前襟更是湿了一片,茫然问是又落了雨吗?殷飞只是低头整顿清点自己的行装,人在屋檐下。
小段不明所以,看看笑声和乐的奚氏一行,又看看小庙潮黑的屋顶,“那真是难为你了。”
六人结伴上路。奚宜乘自然是回去,天道盟在江南,得先向盟主禀明此番公干经过;少林的俗家师兄弟在把他送到之后也是回镖行复职。番女小怜得知他们此行的终点是杭州便二话不说撒娇卖痴央着奚宜乘也带她走,她还没见过中原是怎生繁华;小段则是因为小怜眉飞色舞游说奚宜乘时不由分说抢了他的琵琶走,极是展示了一番身段之婀娜窈窕就在马背上抱定了再不归还,又怕她突然犯起疯病不敢讨要,只好也跟在后面随行。奚宜乘过意不去,落后几步和小段并肩问他今后如何打算,小段摇摇头,说且先边走长些见识,别的还未长想。
奚宜乘略加思索,喊停了前头牵马的少林俗家师兄弟二人,从褡裢里取出笔墨拟了一纸荐函,用蜡封了交给他:“在下在杭州府学也算占些薄面,小友如不嫌弃,可将此信递去做个旁读。知书明义,行万里路也需读万卷书通达解惑才是。”
小段惶惶然接过举荐,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平整衣冠道“谢过恩师!”,脸上也有了喜色;看得奚宜乘也不由舒开眉宇,又问此前一直不声不响、只是走在小段身侧的殷飞:“殷义士如何?也同返乡去么?”
“……”殷飞移过脸,垂下眼里的神光,“我还有些因果。”
马前何文斌不知说了什么,许仁泰苦笑叹气,小怜却发出一串风吹铃动般的笑声;她回过身来解下此前信手拨弄的琵琶,向后一抛:“金蛉儿,还你!”小段紧步上前堪堪接住,一抬头望见小怜正冲他扮鬼脸,如丝的媚眼抛向他身后,兀自笑得前仰后合。
……奚宜乘确信他刚刚听见骨节捏爆的声音。
奚宜乘的计划是走水路。先至阆水,由阆水入长江,沿江而下直至江宁府,再由江宁府经扬、苏二地回杭州;以现在的脚程来算他们到达最近的渡口还有几日,奚宜乘只希望中间不要再生事端。
花开二朵,各表一枝。
千里之外,左右怀里抱着一只似曾相识但全新的鸽子走进殷齐的行帐。
“主人,小主人飞书来报,请求急援。”
殷齐接过鸽书展开,苇笔勾划如剑,字字透纸,可见郁愤难消:“事不大,人找到了,不愿意回来。让他先跟吧,他从小也不会应付。”
小时候,大概十岁上下吧,殷齐给他带过一只鹰。鹰是捡来的,这附近树木稀少,这些铁灰色的大鸟就把巢营在山崖上,或者直接安在没有人的地上。殷齐经过的时候,那已只是个空巢,却不知为何剩下了一只雏鸟。不啄人,也不叫,黑豆大的眼睛间或眨动,切碎肉条给它就凶猛地吃。挺健康的,殷齐想,拿去养了玩。
小孩儿挺喜欢,两手端小鹰跟捧了一只鸡一样,起名叫“乌云”;长大了换了毛很快学会飞,到外面打猎的时候就带出去,经常能抓点小兔子小沙鼠回来。圣女比他大了……应该有个三五岁,比现在还爱招惹是非,那天应该是两兄弟都不在,左右又不敢拦,就让她那么闯到乌云的架子前面,开始逗那个鸟。
乌云平时平时没见过她,加上她身上熏的很香,边逗还边说些什么“红毛鬼不待见”“猫眼儿也不搭理我”,等同于对女骂父;两兄弟又都是用活物在养的,应激了的小鹰就嗖一下飞起来,朝圣女直咬过去。
圣女吓得,下意识就还手,随身作武器的彩鞭像蟾蜍弹出舌头,顷刻卷缠住小鹰勒断了一边翅膀,铁球一般掼到地上。阿飞刚好从武校场回来,看门外卫士表情就觉得不对,冲进去正看见乌云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圣女站在旁边脸红一阵白一阵,彩鞭上还有带血的鸟毛。小孩儿晴天霹雳,把乌云抱起来,转过头眼睛通红地望着圣女,身子气得发抖。
“你看着我做什么?”圣女说,身子也在发抖;她紧攥着不离身的那根彩鞭,跺着脚狠狠揪下鸟毛扔到地上:“是这小畜生先咬的我!你那种眼神看着我做什么?我问你呢!”
小孩儿只是看着她,嘴紧抿成一条线,然后他不再理会对方的胡搅蛮缠,抱着乌云跑到殷齐那里,问遇见的每个属下哪里去找医生……那应该是殷齐所见他父母亡故以来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此后阿飞和圣女对上就再难有什么好脸色;至于圣女?
哈,圣女从来都是那样。
左右还在犹豫:“主人,若我等到了、圣女依旧不肯回还,那时又该作何应对?”
“我们不应对。”殷齐说,“敢跑,就把她手脚筋挑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