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乔闻言支起身,偷瞧了她隐在暗处的神情,笑得一双眼睛如弯月,“要分别一年,你确定要你和我说这大煞风景的话?”
小九转过头来,板起脸恶狠狠得毫无杀伤力地说道:“如果你在外面真遇到了更好的女孩,回来和我直说,我不会纠缠,一定会放弃的,你知道的,我讨厌看着碗里的,还要锅里的男人。”
杨乔支起下巴,看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你这是又从哪里听了什么渣男的故事?在你眼里,我是这么让你没有安全感的人?”
小九回视过去,认真端详,良久微微脸红道:“长了张招桃花的脸,这怎么让人有安全感呀……”说完,还故作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杨乔笑了一声,伸手故意揉乱她头顶的发。小九惊呼,伸出双手在他胳肢窝下挠痒反击。
挠着挠着,杨乔捉住她作乱的双手,定定地看着她,认真地说道:“在我心里,你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了,一年后,我会让义父看到,我们在一起,不是一时兴起,更不是他说的胡来。”
小九红着脸点点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什么话也没有说。
杨乔伸手将她搂紧,脸紧紧地贴在她头顶。
忽然,小九感觉到头皮发烫,从他怀中挣了挣,果然他的脸很可疑地红了。
她疑惑不解地问道:“自午后开始你瞧我的时候,脸总是红得很奇怪,师父后来又和你说什么了?”
杨乔双眼乱瞟,抿着唇欲言又止,小九见他罕见的羞涩,知道自己猜中了,急道:“究竟是什么呀?”
“义父……”杨乔摸着发烫的耳朵,像是个不知所措听家长训的孩子一样,“他问了我一些事,也警告了我……”
小九见他又支支吾吾不说下去,催促道:“什么事?你别只说一半嘛。”
“就是男女之间有些事在成亲前不能做……”
小九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连耳根子也红透了,“嘴对嘴吗?”这种事,她曾在雨花村里见到过。
杨乔放开她双手,别过脸摇头,声音有些沙哑,“这个不算……”
小九见这话题好像真的很难以启齿,也不再追问为难他。隔了很久,她才小声说道:“该回去了,万一师父起夜看到我们还不睡觉,定会生气了。”
杨乔嗯了一声,就在小九站起时,他说道:“小九,你呢?义父也会带你下山游历,你……”
小九转过身,俏皮地笑道:“我若是跟别的男人走了,那肯定是我失忆了。到时,你一定要来找我呀,否则你就是移情别恋,对不起你今天的信誓旦旦。”
杨乔笑了,笑得清风朗月。
这一刻,林云秀看着有些羡慕。虽然两个人分别顶着杨乔和她的脸,但现实中无法实现的,可以在梦里感受一下两个人相爱是什么感觉。
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将自己打晕,她很想看下去,即使知道有些不齿。
就在杨乔也站起身,小九准备跃至地面时,林云秀不知怎地,福至心灵,朝他们焦急地喊了一声“小心!”
显然什么也没听到的小九在起势时,果然脚一滑,眼看就要摔落在地,杨乔眼疾手快,一个飞身接住了她。
林云秀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为什么自己会知道这个女孩儿会出事?
失神中,林云秀忽然发现周围环境悄悄泛起白光,吞噬了一切。白光太刺眼,林云秀闭上了眼。感觉到白光散去,她才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天空灰蒙蒙的,每个人都穿着厚厚的衣裳,原来已是冬天。
此刻,她身处一家官道边上的茶棚,同样在茶棚里的还有小九和杨乔。
此时的二人,面容较为成熟,似乎已长了数岁,更接近于现在的她和杨乔。
“阿乔哥,去你家前,我想先去一趟家乡。”小九抿唇拉着杨乔的衣袖,脸上被冷风吹得红红的,神情好不可怜。
“不行。”杨乔皱眉,伸手展开斗篷帽子,将小九的脑袋包得严严实实,“不是已经答应了义父,甚至在他临死前,你更加保证,此生都不要踏入兰台半步的吗?”
林云秀愣住,那个忧心干儿子与徒弟的中年男人,竟是死了?
小九仍是努力,“是答应了,但是……我就想看一眼我爹娘住的地方,也是我本该长大的地方。而且,我也可以陪你去慈恩寺见悲尘方丈,告诉他师父病逝的事。”
“不行!方丈说了,你去那里的话将会有人生一道劫,过了还好说,过不了容易一撅不振、生死难料。”杨乔声音一点也不留情,“我们也告诉过你你的身世,你在那儿一出生,全家一个活口都没留,你能活到被我和义父救下就已经很幸运了。”
杨乔难得用这样严肃的神色待她,小九一双眼睛红了,还是忍不住为自己争取,“可是,我还是想去看一眼,就一眼。作为女儿,起码在坟前上炷香告慰父母在天之灵。哪怕只有一个时辰也好,一个时辰……也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吗?”
林云秀望着小九那张悲戚欲泣的脸,心中忽有一个词儿在激荡,“别去,别去!”过了会儿,她茫茫然,自己又是在做什么,凭什么叫她别去呢?莫非在梦里新添了未卜先知的能力?
杨乔知道她想踏一次故土想了很多年,但他与义父为了避免那道劫一直强硬着不肯答应。为此,多少次午夜梦回她哭得很伤心。
他终究心软,一个时辰应该也掀不出什么浪花来,便道:“那说好了,只去一个时辰,时间到了,立即走。”
小九转悲为喜,脸上都绽出花儿了,“嗯,就一个时辰,多留一刻我就是猪。”
杨乔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哎呀,一听到这类猪啊笨的就跳脚如雷的你,居然发了这么毒的誓啊?”
小九声音细若蚊呐,“除了你之外……”
“什么?”
“快走快走,时间宝贵,见完我父母就去见你父母了!见了父母,不还要去余安兰汀谷见你的朋友吗?”小九一边嚷嚷,一边扯着杨乔的衣袖要他赶紧站起来。
“好好好。”杨乔拗不过她,从怀里掏了几枚铜钱放在桌上。
林云秀好笑地望着他们,愕然发现他们的方向尽头是那匹她已然熟悉的马——疾风。
这梦还真会联结现实,不仅提到了余安兰汀谷的兰小渝他们,甚至疾风也出现了。
林云秀在半空中正感慨不已,忽而看到小九和杨乔同乘一骑亲密的模样,有些怪尴尬的。
终于进入了兰台县城。
杨乔来过兰台几次,计划带小九沿着贯穿兰台城的云滨河走一圈,去见一见已人去楼空、本该是她的家,再出城沿着云滨河的支流去当初捡到她的小树林处,陪她祭奠亡母,之后经官道进入阳雀县境。
杨乔带着小九到了一座久无人住的破落宅院附近,却未上前。小九望着阶上那破败不堪的横匾,匾上的字虽掉了漆,但仍看出“朱宅”二字,心中一阵酸楚。
这是她爹娘生前所居住的旧宅,她还在母亲肚子里时,父亲为了给母亲更好的环境,在城郊新建了一座大宅院。在她快诞生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安排进了新居,旧宅只留了十几个仆人守着。
在那座新居里,父母给刚满月的她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满月酒,赴宴者除了亲朋好友,还有不少富户名流。
谁承想,热闹过后的后半夜,全家几乎被一群见财起意的强盗屠尽,她成了一名流落在外的孤儿。
没了主人,守在旧宅里的仆人尽皆离去。无人打理的旧宅,也逐渐破败,更因朱家灭门之事,旧宅也被人传扬成凶宅,无人敢接近。
她不由自主地想进入被大家当作凶宅的地方,可手被杨乔死死拉住。小九也就微微一挣没再动。
她知道,杨乔是怕她会遇到仇家,因为除了亲人,有谁会探视这样的凶宅呢?那些强盗在当时,根本也没打算放过尚是婴孩的她。
小九呆望了半晌,在杨乔的示意下,遥遥地朝着旧宅磕了三个响头,由杨乔半拖着离开。
此时已是正午,二人路过一家面馆,相视而笑,进入面馆开口就要了两碗青菜肉丝面。
在后头跟着的林云秀见状,笑了起来,这梦除了背景故事之外,其余真是符合她的调性,连吃顿饭,也是吃最爱的青菜肉丝面。
“有点贵,面量还少,唔……没你做的好吃。”小九皱了皱鼻头,但还是本着不浪费粮食的传统将一碗面吃了个精光。
杨乔知道她情绪低落,这是强撑着不想让他也跟着难过,便笑着摇了摇头,“等今晚到了雀村,我给你做一碗。”
“为什么是做一碗,”小九咬着筷子头,眨着双眼,“不该是做两碗吗?”
“对,是两碗。”
见杨乔一本正经地纠正自己的错误,小九笑了起来,无论如何,过去的已经发生了,无法改变。
干娘曾对她说过,世间还是很美好的,爹娘爱她,干娘爱她,师父爱她,虽然他们都已死去,不在她身边,可是还有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也在爱她,将会陪伴着她直到生命尽头。
她不会是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