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两天后,林云秀一大早就在菜地里浇水,发现青菜上有条青菜虫,便卷起衣袖捡了根细枝将虫子拨下来,踩死在泥里。
她每当看到有菜虫时,就会想起那日晚上她难得做顿菜,还要被杨乔冤枉菜里有虫的事,下手时特别狠,仿佛在发泄一样。
“阿秀,你怎么了?捉个虫怎么跟打仗似的?”
林云秀一愣,往矮墙外看,竟是徐华刚,而且来的不只他一个人,此时王婉也站在那儿微笑看着她。
她瞪了一眼,“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应该在衙门当班吗?”
徐华刚脸色有些尴尬,“大人暂停了我的职,让我在家反省思过。”
林云秀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是因为我吗?要停多久?”
“也不能算是因为你,我自己也有私心。只要我不想,我是可以不参与也不让你参与这件事的。停嘛,也停不了很久,二十天。”徐华刚没有露出遗憾的表情,相反看着有些圆满,“今天我是陪婉婉来的,她想和你认识认识说说话。”
林云秀又啊了一声,望向了他身旁的王婉。王婉看她的目光有些暖暖的。
“林姑娘,这几天我听刚子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而且,我爹能洗清嫌疑,也是多亏了你,按基本礼数我起码要来认识你,向你说一声谢谢的。不知林姑娘现下是否有空?”
王婉的声音也温温软软的,林云秀听了如沐春风,直点头同意。
王婉笑了起来,伸手扯了一下徐华刚的衣袖说道:“刚子,你帮林姑娘除除虫,我和她到那棵大榕树下说会儿话。如果杨少侠回来了,你也好和他说一声林姑娘在哪。”
林云秀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了王婉说的最后一句话,怎么听都有点别扭。她去哪儿,又关杨乔什么事呢?
“行。”徐华刚进了院门,和林云秀擦身时说道:“阿秀,你们尽情聊,这里的事你不用担心。”
林云秀欣然点头,与王婉并肩而行。大榕树很近,走个二十来步就到了。
“婉婉姐,你不用叫我林姑娘,直接和徐大哥一样,叫我阿秀就行。”
王婉邀林云秀坐在那天然坐椅支柱根上,笑着点头道:“好,阿秀妹妹。”
她也坐了下来,想了会儿,郑重地说道:“阿秀妹妹,谢谢你,为我爹洗脱嫌疑,也能……让我和刚子重新在一起。”
林云秀皱眉,“又是谢谢啊?你确定我们到这儿来,要聊的只有谢谢吗?”
王婉笑着摇了摇头,“确实不只,我有好些疑问想要问你,但我怕问了又很唐突。”
“婉婉姐,你尽管问吧。”林云秀直觉她想问的应该是她和徐华刚的事。因为她不只一次在这里看到过王婉在田里干活的样子,相应的,王婉应当也看到了她。
王婉纠结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我并不是才刚知道你的,四个月前回来时就有碰见你和刚子,我看得出来,你看着刚子的目光里分明有仰慕之情的,但是为什么你会想着要帮我查这件案子,难道你不知道,一旦确定我爹无罪,可能就会给了我们重新在一起的机会?”
直觉果然没有错。
但王婉这一问,林云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道:“在没看到他对你显露出来的心疼时,我也以为我喜欢徐大哥。每当他摸我的头安慰时,我都会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我当时想,这种感觉和对黄大娘与林少宇的感觉很不同,我想那应该就是喜欢了。”
说到这里,林云秀摸了摸耳朵,笑了几声,“直到那天我看见他躲在树后心疼你时,我心中没有嫉妒或者不甘,相反,我好像能感同身受,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的痛苦。于是,我就确定了,我对徐大哥的心跳过快,应该是一种身体习惯上的反应吧。从前我应该很爱很爱过一个人,然而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在一起。”
王婉轻轻握住她的手,“你果然如刚子所说的那样,是个真诚无比的人。一般人听到这种问题,都会说谎来撇清关系以免旁人瞎想,而你居然会这么认认真真地和我说你的心理过程。”
林云秀憨憨地笑了,“徐大哥真这么评价我啊,听起来他也很真诚啊。”
“那我也真诚地说,其实我看到你们走在一起有说有笑时,心里很复杂,更多的是有些伤心,但我父亲的嫌疑横在我们之间,我也终究要学会接受他未来会有另外一个女孩去陪伴他的事实。”
林云秀摆手道:“现在不用啦,已经苦尽甘来了。”
王婉笑着点头,忽然她仔细瞧着她的脸。因瞧得有些久,林云秀有些窘迫,连忙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东西,只是刚子同我说过,你是因为喝了忘情水失忆的,也不想找回过去的记忆。”王婉摸了摸她的头,“我想问问,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林云秀歪头不解,“什么奇怪的感觉?”
王婉放下手,望着远处的稻田,“你应该听说过,村里也有过一个女子喝了忘情水的事吧?”
林云秀瞪大了眼睛,“是听说过,她上了竹迷仙山,失忆后被人发现送回村子,呆了很久又搬走了。”
王婉道:“那个女子,其实是我姑奶奶。她之所以会搬走,是因为她全记起来了……好在时过境迁,她已经看开了,也没再想着再去喝一次忘情水。我想告诉你,可能忘情水并不能保一生都忘了的。”
林云秀呆了半晌道:“这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竹迷仙山是群山的名称,大大小小的山延绵不断。千百年来,竹迷仙山深处有许多秘密,在周围人烟村镇中留下了不少的传说。
比如那不知因何而起又不知因何而散的迷雾,比如人人害怕却不知到底是否存在的精怪,比如喝下就能忘却记忆的忘情水。
忘情水是竹迷仙山最广为流传的传说之一。
百年来,多少人为了想忘记过去而深入群山,希冀能找到忘情泉,喝一口忘情水,一切可以重新开始。但如愿忘却的人却屈指可数。到后来,大家也知道群山山陡涧深,豺狼虎豹,危机重重,也渐渐地望而却步。
王婉说道:“其实想想也该推测出来的,如果没有恢复记忆,大家又怎么会知道失忆是因为有忘情水的存在?不过,恢复记忆的人也和我姑奶奶一样,都没有说太多的事。而且,能喝下忘情水的,并不多,所以几乎没有多少人能从那些忘记了一切的人处知道关于忘情水的事。久而久之,忘情水就以神秘传说的形式流传到现在。”
“我探望姑奶奶时曾问过忘情水的秘密,她说,寻常人并没那么容易找到忘情水的,因为竹迷仙山上有很多艰难险阻,一般人遇到危险就会心生恐惧,再怎么难过,都没有保命重要,也就无所谓喝不喝忘情水了。”说到这,王婉看着林云秀的目光更是多了钦佩。
“本来我也是不想说的,因为姑奶奶交代我,让这事越神秘越好,以免惹出祸端来。”
“这么可怕的吗?究竟是有什么秘密?”
“姑奶奶也就和我讲了这点,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王婉笑道,“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希望你能像我姑奶奶一样,在忘情水失效前,早日看透,平安顺遂,万一哪天你全部想起,你也不会再伤怀。”
“谢谢你的祝福。”林云秀觉得这话题有些沉,忽而想到什么,面上笑得狡黠,“我想,两年后,你们也该成亲了吧?喜帖不会漏了我吧?”
王婉脸上飞红,“不会的……”她顿了顿,望着稻田出神,“希望在那个时候,我爹也能回来……”
林云秀愣了下,望着她的脸,道:“婉婉姐,我是说假如,假如凶手真的是你爹,那你怨他吗?”
王婉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沉默了半晌,低头道:“这案子水落石出前,我是有些恨的,但是,他终究是我爹。我娘在我三岁的时候去世,是我爹含辛茹苦地护着我长大的,好吃好用的都给我,什么烂的都留给他自己。那时他还年轻,还可以再娶,可他没有,怕娶了后自己忙于农事继母会对我不好。”
王婉的声音有些闷,眼眶儿也红了,“以前我从来都没下过田的,去年秋天、今年春天,我替他做他包下的稻田农活,现在才知田间有多不容易。打理稻子时,双脚深陷泥土,有时候抬腿走几步都抬不起来。割稻的时候,被稻子划伤了双手。更别说田里会有虫、蛇、尖石,还有啄食稻的鸟。这一切我爹他一个人居然全扛下来了,都没像别人那样喊我来帮忙。”
林云秀想起那日徐华刚在树后偷偷看她的时候,王婉在揪扯附在她腿上的水蛭的情形。这她看着也有些恐怖。
林家没有田地,所以林云秀也没有下过田,无法深刻体会种田的辛酸。如果可以,林云秀也是想能买田就买田的,只因历朝历代对农事非常重视,农户在缴纳粮食税时,可以少缴纳很多税钱。但林家并非王家村土著,更没有拥有田产的资本。
“看着确实不容易。婉婉姐,我相信他一定能在你成亲前回来的。”林云秀握住王婉的手,柔声说道。
“承你吉言,如果他回来了,我一定会好好侍奉他老人家的。就怕他不在了……”王婉抬起头,不让眼中的泪落下。
林云秀回到家,王婉对父亲的牵挂一直在她脑海中盘桓。她踌躇不决了好几天,甚至于她做梦,梦见了好多生离死别。
她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帐中点的黄大娘给的香还是无法让她宁心静神。她望着黑夜中隐约可见的帐顶,终于下定了决心,试试她的异能能不能找人。
她终究还是无法做到视而不见、袖手旁观。
可是该怎么找呢?她千头万绪,一时不知如何着手。到底她还是考虑到反噬问题,容不得她试错的。
王婉有和她提及,出事的那天她发现家中少了柴刀和一些衣裳,王父应是回家过的,可怕是刚好家中遭窃,王父并未回去过。
县衙出动捕快找了一个月,基本上有人的地方都问遍了,都没有任何他的消息。
她思来想去,如果她被冤枉,逃走前拿了柴刀和衣服,很像是在无人荒野山林中生活。
莫非是隐在了竹迷仙山里?
想着想着,忽觉空气潮闷,隐约可闻外面泛起青草气味,看来今夜要下大雨。不想了,直接闭眼睡觉。以后有的是时间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