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后来,仙女棒燃尽,谢凛星接到一个电话,不知哪头说了什么,他唇边笑意逐渐消散。挂断电话后,他领着她回到戏台前边。
远远看见拥挤人群中间如青竹般高大清瘦的冉冬阳,梁时雾迟疑了下,回头看了谢凛星一眼,“……我要走了。”
他撩着眼皮神情散漫:“还有呢?”
“新年快乐。”
梁时雾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小声提醒:“你手上的伤口,注意着点,别再沾水了。”
回应她的是男生懒洋洋的一声“哦”。
“……拜拜。”
梁时雾转身就要离开,下一秒手腕却突然被他一把攥住,又很快松开。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蓦地撞上。
谢凛星扯了下唇:“喂。”
少女水眸掠过一瞬的不解。
“以后,不准随随便便就让男的牵你手。”
他顿了下,“就算是你那便宜哥哥也不行,听见没?”
“情脉脉无限羞意,心悬悬似在梦里。千言万语但凭这荔枝递心意……”
戏台上花旦正咿咿呀呀唱着,戏腔缠绵悱恻,一时盖住了谢凛星的声音,梁时雾没有听清。
自然,她也没能听见遗落在风里的,轻得几不可闻的一句——
“我会不爽的啊……”
-
又过了两天,谢凛星突然传来一条彩信。
梁时雾打开一看,照片里小白猫踩在课桌上,生龙活虎,雪白毛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蓬松如一颗炸开的蒲公英。
她回复道:【好可爱。】
才刚放下手机,下一秒对方就打了过来。
梁时雾接起,因为那晚吹多了风,说话带上浓浓的鼻音听着特别像小孩:“喂?”
那头谢凛星微怔了下,忽然笑了:“要出来吗?”
“啊?”
“我现在要去学校喂猫,要一起吗?”
“……嗯。”
挂断电话,梁时雾在衣柜前面踌躇半天,最后才选定一套——
浅灰色羊绒毛线衫,下搭黑色百褶裙。
只是推门之前又犯了难。
今日爸爸休假在家,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允许她出门的。
梁时雾皱紧眉头,突然想到什么,忙不迭来到书桌前,抄起几本练习册胡乱塞进书包里。余光中瞥见抽屉里一盒还未拆封的创可贴,鬼使神差的,她将它也收进书包,拉上拉链。
背上书包,她深呼吸几下,攥紧书包肩带走出房间。
“爸爸。”
人生中第一次撒谎,她竟脸不红心不跳,“我到楼下找哥一起写作业。”
在大人眼里,“冉冬阳”三个字无异于一块免死金牌。
梁父没有丝毫的怀疑:“去吧。”
-
到了学校门口看到紧闭的大门,梁时雾这才想起现在还是放假期间,学校是不开门的。
怎么办呢?
她微蹙着眉,低头正要给他发短信,这时身后忽地刮起一阵疾风,将少女平整垂落的裙摆掀起一角锐利的弧度。
梁时雾下意识转过头去,毫无防备撞入一双熟悉的漆黑眼睛。
谢凛星将车头一偏,红色山地车猛地撞上她身旁的花坛,被迫停下。
他单腿撑地,撩起细长眼皮懒洋洋扫了过来:“走啊。”
“可是,门被锁了……”
谢凛星忽地抬起手来,梁时雾以为对方是要弹自己额头,不自觉闭上了眼,谁知他只是屈起食指,轻轻蹭了下她的鼻梁:“笨。”
短促的风声里,她心跳骤停。
“走吧,带你去做点坏事。”
“啊?”
谢凛星没有解释,将车停好锁上,来到围墙下边。
他慢条斯理挽起袖子,回头看她一眼,“敢吗?”
梁时雾愣了两秒,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倏地瞪大了眼。
翻墙。
在她过去十来年所受到的教育里,这种行为是错误的,危险的,绝对不被允许的。
可是——
“我想,”少女咬了咬唇,“试试。”
就这一次。
只这一次。
不乖、不听话、不守规则。
就算会摔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她也想试一试,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谢凛星黑眸掠过一丝诧异,并没说话,当着她的面双手紧抓围墙顶部,抬起左脚踩住墙上凸起的钢筋,轻松跨坐上去。
然后,他朝她伸出右手——
日光中,男生的手掌宽大有力,脉络分明。
是冷感的白。
梁时雾有一瞬的失神。
她慢吞吞将袖子挽起,深吸口气,踩上围墙底下碎石沙砾积起的摇摇欲坠的“小山丘”,将左手放入他的掌心,一只脚小心翼翼踩到墙上凹陷的小坑,费了不少力气,总算坐上墙头。
只是——
她低头往下一看,瞬间心惊不已。
要怎么下去呢?
这种围墙其实不算太高,只是她第一回做这样的事,双脚悬空让人没有一丁点安全感,总觉得底下是无尽的深渊,大脑一片空白,全然不知所措。
明明上一秒还那么勇敢,无畏无惧,这会就跟突然被针扎破的气球一般,完全没有一点勇气了。
愣神之际,谢凛星已经双脚着地。
他拍掉手心沾上的灰,转身抬头看她,“跳下来。”
梁时雾琥珀色眼眸蒙上一层水雾,“我、我等一会……”
谢凛星眉峰一挑:“怕了?”
“没有,我就是、就是想、晒会太阳。”梁时雾越说声音越小。
他勾了下唇:“晒太阳?”
“嗯……”
“行,那你继续。”
谢凛星转过身去,迈步就要离开。
“等等!你别走——”
梁时雾急得眼圈都红了,“我、有点害怕……”
谢凛星胸腔一阵震颤,连带着肩头抖动,闷声笑了出来:“笨女人,胆子真够小的。”
梁时雾脸颊发烫,下唇都快被咬破,羞窘到恨不得现在立马找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谢凛星终于笑够,“你准备就这么一直坐到天黑?”
梁时雾攥紧手心:“再、等等……”
谢凛星上前一步,朝她张开双手,“下来吧。”
梁时雾鼓起勇气再次低头看去,立马又收回视线:“不行、不行。”
“别怕。”
他声音蓦地哑了几分,语气亲昵得有些暧昧:“哥哥在这呢。”
她瞬间涨红了脸,小声嘟囔:“什、什么哥哥啊,你、你才不是我哥哥……”
谢凛星收起那副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模样,神情难得的认真:“我接着你,不会让你摔的。”
视线对上的一刻,梁时雾心跳蓦地漏掉一拍。
她深呼吸了下,不再迟疑,闭上眼睛双腿朝下一跃——
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出现。
一股力量稳稳托住了她,与此同时,男生身上兜帽卫衣被冬日阳光晒过后更加清冽的香气混合男性荷尔蒙的气息肆无忌惮涌入她的鼻腔。
是让人莫名安心的味道。
梁时雾缓缓睁开眼睛,借助他双臂的力量,平稳站到地上。
谢凛星将搂在她腰间的双手收了回去,低嗤一声:“好轻啊你。”
不知道他这一评价是根据什么判断出来的。或许,是跟他以前那些女朋友对比得出的结论?
梁时雾这样想着,心口像是塞了一团湿润的棉花,闷闷的。
两人来到空教室。
刚推开门,一团雪白绒球不知从哪飞速窜了出来,猛地撞向谢凛星的小腿——
“嗷呜~嗷呜~嗷呜~”
小家伙看她的眼神带着些许防备,看他时却是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谢凛星冷声命令:“坐下。”
话音一落,小白猫竟然真的乖乖伏了下去,只是尾巴仍然高高翘着。
谢凛星蹲下身去,这回语气温柔了些:“握手。”
小家伙立马伸出一只爪子放到他的掌心,歪着脑袋:“喵?”
梁时雾惊讶地看着眼前配合默契的一人一猫:“它、它居然能听懂你的话?”
“它又不笨。”
谢凛星胡乱揉了一把小白猫脑袋,又挠了挠它的下巴,惹得小家伙直接躺倒下去露出柔软肚皮打起了滚,舒服得眯起了眼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好了。”
他收回了手站起身来:“小十五。”
梁时雾下意识应了一声,下一秒却听见他对着地上的小白猫说道:“不许撒娇了。”
她顿时瞪大了眼:“它、它也叫小十五?”
谢凛星漫不经心回了个“嗯”。
“你、干嘛给它起这种名字啊……”
“老子喜欢。”
他忽地凑近,伸手往她额头轻轻弹了一记:“幸运数字,懂不懂?”
原来15竟是他的幸运数字。
梁时雾眼睫轻颤,因为这点牵强的小小的巧合,竟然窃喜起来。
谢凛星在教室最后一排放了猫窝和猫砂盆。
地上散落了一些鸡毛毽子、乒乓球之类的,小白猫很喜欢,把它们当成了玩具又抱又啃。
他这人虽然看上去很不着调,做事却很细心,肉眼可见的,小白猫被他照顾得很好,毛发干净油亮,没有丝毫打结。
“你每天都来这里喂它吗?”
“嗯。”
梁时雾有些不解:“为什么不把它带回家里?”
他这样每天跑来跑去,不嫌麻烦吗?
谢凛星从随身背着的黑色挎包里拿出猫粮,倒进塑料碗里,“它不会喜欢的。”
梁时雾不太明白,但见对方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就没再追问下去,安静地看着他给猫换水。
透明玻璃窗外,冬日阳光在竹叶之间缓缓流淌,绿意逼人。青竹底下荒草丛生,苔藓爬上断壁残垣。
看不见一座坟,一点也不像他们说的那样阴森森。
“你不怕吗?”梁时雾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句。
“怕什么?”谢凛星将猫抱在怀里,走到窗前和她并肩而立,很快反应过来:“你说死人啊?”
“嗯。”
他轻声笑了:“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嗯。”
她想,也许有天自己也会躺进某处灰暗潮湿的墓穴。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至少,他说不怕。
“啧,又要下雨了。”
“嗯?”
“说你。”
男生忽地抬手,粗粝指腹抚上少女眼下那颗泪痣,声音很轻:“你的眼睛会下雨。”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蓦地撞上。
谢凛星眼神微暗,喉结缓慢滑动了下。
梁时雾呼吸一滞,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点一点攥紧。
两秒之后,谢凛星收回了手,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拿出不知何时藏在讲台下边的一把红色吉他,斜背在左肩,回头冲她勾了下唇:“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