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前,梁父叫住冉冬阳,又是一番不厌其烦的嘱咐:“过马路小心车,别让她靠近那些放炮的……”
翻来覆去,说的都是梁时雾听了十来年已经能够倒背如流的那些话。
少女一颗心早就飞到外面街上去了,却还得耐着性子站在一旁伸长脖子等着。
梁父终于交代完了,大手一挥:“行了行了,你带她去吧。”
“爸爸再见!”梁时雾迫不及待拉过冉冬阳的手撒腿就跑。
身后,梁父不由得抬高音量:“慢点!注意看路!”
今日是元宵节,南城大街小巷敲锣打鼓,随处挂满红灯笼,热闹又喜庆。
老城区最大的灰埕搭了戏台,请了北边来的剧团。这段时间白天黑夜都在咿咿呀呀唱着,虽然只能勉强听出一句“生离死别情难尽”,但莫名的,梁时雾很喜欢。
路旁摆满小摊,人满为患,拉棉花糖的、吹糖人的、卖冰糖葫芦的……当然少不了她最爱的甘草水果。
没走两步,两人手上已经拿满各式小吃。
经过卖炸豆腐的,冉冬阳习惯性掏出钱包正要买一份,梁时雾赶紧一把将他拖走,“哥,够了,我真吃不下了。”
瞥见女孩沾了糖霜的嫣红唇瓣,男生眸光一暗,不自觉伸手抚了上去,声音低得微不可闻:“小脏猫……”
梁时雾注意力完全被不远处的钻火圈表演吸引去了,吵闹声中并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踮起脚朝他靠近了些:“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
梁时雾看得目不转睛,跟围在最前面那帮小孩一样兴奋,情不自禁跟着他们一起鼓掌叫好。
她喜欢火。
喜欢一切热烈、绚烂的东西。
尤其是烟花,尽管它是那样短暂。
可梁父从不允许她靠近这些。
小时候每到这种节日,楼下别的小孩聚在一起放烟火,她总是满眼艳羡,却只能躲在窗户后面远远看着。
这种时刻,梁时雾无端的又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像火、像烟花一样,危险又迷人的人。
今晚这么热闹,他应该也会出来吧?
这一秒陪在他身边的,又是哪个女孩?
苏觅?温召?邬芮可?还是不知名的某某某?
钻火圈很快结束,下一个节目是胸口碎大石。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接踵摩肩。
风里弥漫着爆竹燃烧过后刺鼻的硫磺气味,身后人流推着挤着,两人不由自主往前,一不留神就被冲散。
旁边已经变成另一个人,梁时雾却还浑然不知,直到头顶落下一道熟悉的嘶哑声线——
“喂。”
梁时雾扭过头去,几乎是同一时间,天边大片烟花突然绽开,明如白昼,一束仙女棒猝不及防撞入她的视线。
星星形状的银色火花在男生手中缓缓燃烧,映亮鸭舌帽檐下一双狭长的眼。
少女心跳骤停。
人声鼎沸中,只听得见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轻盈地飞了出去。
是他。
谢凛星站在雕花灯笼下,个高腿长,浅灰色呢子大衣压不住一身恣意轻狂,里边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更为冷白,嶙峋喉结十分显眼。
在她愣神之际,他手中那根仙女棒已经熄灭。
视线里,女孩包裹在蓬松如面包的白色羽绒服里,领口处一圈狐狸毛抵着巴掌大的脸,不谙世事的纯洁,天真又脆弱。
瘦得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走。
“你的好哥哥呢?”
谢凛星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放你一个人在这,他也舍得?就不怕被人一把抱走了。”
抱、抱走?
梁时雾缓慢眨了下眼。
这人说的什么浑话,她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可能被人一把就抱走……
像是听见她在想什么,谢凛星轻轻抬手,在她柔软发顶胡乱揉了两下,毫不客气点评:“好矮啊。”
“你——”
梁时雾还没说完,手腕就被对方猛地攥住,整个人不受控往前踉跄了下。
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仿佛带着电流一般钻过她的皮肤,梁时雾大脑一片空白,被带着走出了十来米远才反应过来,试图挣开:“等、等等,你要带我去哪?”
“……”
“你先放开。”
“……”
“我不能走得太远,一会我哥找不到我要担心的。”
“……”
“谢、凛、星!”
他忽地停下,从旁边摊位立着的稻草棒上随手拔下一根糖葫芦,转身粗暴地塞进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然后从兜里掏出钱夹抽出一张20元递给老板:“不用找了。”
梁时雾嘴里被撑得鼓鼓囊囊,腮帮子酸得厉害,吐出破碎的音节:“你#%^我??$&……”
谢凛星似乎没听见,又或者是故意装作听不见。
梁时雾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这人真是坏死了……
她用力咬碎一颗糖葫芦,舌尖上酸酸甜甜的味道融化开来。
余光中,他右颊梨涡浅浅,若隐若现,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不知不觉跟着他走到了戏台旁边。
这里都是摆摊套圈的。空地上用彩色粉笔画出一片区域,立着各种各样的玩偶,石膏的、棉花的、木雕的……
老板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十块钱十个圈,五十块钱多送十个,全场套中什么随便拿走。”
谢凛星挑了下眉,似是来了兴趣:“套中什么都归我?”
对方乐呵呵道:“当然!”
“玩吗?”
谢凛星偏头睨来一眼,像是征询她的意见。可没等梁时雾回答,他已经松开她,从钱夹里抽出一张50元递了过去。
老板收了钱,将一大摞花花绿绿的塑料圈塞到她手上,“妹妹先来?”
梁时雾连连摆手:“我不会,我不行的。”
谢凛星直接把她推到白线前边:“试试?”
梁时雾只好拿起一个塑料圈,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石膏粉色小猪丢了过去。
毫无意外的,没有套中。
老板赶忙安慰道:“第一次都这样,你再走近点。”
谢凛星轻笑了声,气音很重。
梁时雾顿时又羞又恼:“我都说了我不会……”
他忽然低下头来,凑近她耳边——
“喜欢哪个,嗯?”
他的呼吸灼热,尽数喷洒在她的颈侧,迅速激起肌肤一阵颤栗。梁时雾眼睫轻颤,耳根红得几欲滴血。
“都喜欢?”
“还是说,都不喜欢?”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谢凛星微微蹙眉,舌尖顶了下左脸颊轻嗤了声:“麻烦。”
梁时雾还没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下一秒,对方突然从她身后环抱住她,抓起她的右手——
“手抬高。”
少女呼吸一滞,琥珀色水眸倏地瞪大。
男生身上清冽薄荷混合淡淡鸢尾根好闻的香气被无限放大,将她完全包裹。他的胸膛坚硬而结实,紧紧抵着她的后背,没有留下一丝缝隙。
砰、砰、砰。
分不清是他的心跳,还是她的。
梁时雾茫然地眨了下眼,在对方引导下将一个塑料圈高高抛了出去——
圆圈套中了那只粉色小猪。
梁时雾不可置信扭头看他:“中了!”
谢凛星唇角微掀,左手逗猫似的在她下巴轻轻挠了挠,“专心点。”
他继续抓着她的手,将面前大大小小的玩偶一一套中,就连最后一排半人高的毛绒公仔都没放过。
旁边老板的脸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绿。
终于,他们手上只剩下最后一个塑料圈。而此时场上只剩下零星几个不太好看的石膏娃娃。
“最后一个了。”
谢凛星低头凑近她耳边,喉结轻滚:“我可以选一个我喜欢的吗?”
梁时雾一愣,“可以。”
她忍不住好奇,他这样的人,到底会喜欢什么样子的玩偶?
谢凛星忽地笑了。
他松开她的手,将最后那个塑料圈拿在手上把玩着,并未急着将它抛出去。
风吹过来,灯影幢幢。
梁时雾这才注意到他白皙手背上那两道被猫抓出的伤痕似乎更深了些。
她微微蹙眉,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愈合?
正想着,头顶上方忽然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套在她的脖颈。
“中了。”
谢凛星微低下头,视线与她对上,一字一句:“你归我了。”
他的神情是那样认真,漆黑眼睛倒映着漫天绚烂的烟花,波光潋滟,在昏暗混沌的阴影里亮得惊人。
少女一下怔住。
心跳声震耳欲聋。
老板视线在两人脸上一个来回,看出来谁更心软,立马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跟她打起感情牌:“妹妹,我这小本生意,挣点钱也不容易,你看——”
梁时雾回过神来,面红耳赤,赶紧取下脖子上的塑料圈还了回去。
“我、我只要一个。”
说着,她胡乱指了下第一排只有手掌大小的布娃娃钥匙扣,“就那个吧。”
“谢谢!谢谢!”
老板眉开眼笑,从地上捞起两个钥匙扣,一个是梳着麻花辫的小女孩,另一个是戴着棒球帽的小男孩。
“这个跟那个是一对,你们一块拿去。”
谢凛星懒得跟对方计较,接过其中一只布娃娃揣进了外套口袋,十分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走吧。”
梁时雾大脑仍是懵的,乖乖被他拉着穿过拥挤人潮。
渐渐的,各种声响越来越远,变得模糊不清。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等她抬起头才发现两人已经来到一个废弃球场,四周黑漆漆,看不见一个人影。
“放假这么多天,为什么不找我?”他问。
梁时雾愣了两秒,“你、也没找我啊……”
谢凛星眉峰一挑,似是被她气笑,“我不找你,你就不能主动一点找我?”
梁时雾咬了咬唇,不敢深想他话里是否还有另一层含义。
她不自觉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视线。
谢凛星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另一只手扣动金属打火机,伴随“咔擦”一声,暗蓝色火焰跳跃起来,将他睫毛映得根根分明。
白色烟雾在静谧的夜里氤氲开来。
是冷得微有些呛的薄荷味。
“受不了。”
他背过身去,嘟囔了声:“笨死了啊……”
梁时雾心脏莫名瑟缩了下。
这一瞬间,她竟然在他身上感受到一丝丝幼稚的孩子气。
他们都没说话。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半晌,她垂头看着地上皎白的月光,小声开口:“我要回去了。”
才刚说完,视线中突然出现一支仙女棒。
“拿着。”
梁时雾下意识接过,不自觉仰起脸。
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究竟是从哪将它变出来的。
这样近的距离,两人的呼吸完全胶着在一起。
而地上的影子早已重叠到一起,暧昧至极。
空气逐渐稀薄。
夜雾偷偷钻入她的手心,湿漉漉的。
男生俊美面上一改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散漫,分外专注而温柔。
他拿开嘴里咬着的那根烟,用它引燃了她手中的仙女棒。
噼里啪啦的火花声中,只听他低低嗤了一声:“胆小鬼,想要也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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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仙女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