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了,市局每月都要开个月底总结会,这种不关乎案件的短会底下都是该打瞌睡的打瞌睡,该开小差的开小差,唯独二枝独秀的裴青木和秦响认真听领导讲话。
站在前面讲话的是市局的梁副局长,正局长年纪已到,再过几年就退休了,板上钉钉是梁副局接他的班,所以正局不在的时候都是梁副局代理他的活儿。
“……关于枫川和江州两地的交流活动,你们私底下都传开了吧?”梁副局这话一出来,大伙儿瞬间精神了,“江州市公安局点名要刑侦一队给他们做技术指导,不过还是要看你们的个人意愿,七个名额,到时候你们自己分配。”
梁副局落了话音,拿起茶杯喝了口水:“秦响,这事交给你了,明天之前把名单交上来。”
会议结束,市局各队的刑警们拿着笔记本挨个出了会议室,后面出去的慢吞吞地盯着前面的人流,前面挪一步,后面才能挪一步。
最后出去的童真抱着个笔记本电脑,使劲儿踮起脚尖瞄裴青木的身影,追着他回到了工位:“裴副儿,你愿意去江州吗?”
裴青木把文件和电脑塞进斜挎包里,背着斜挎包打算下班回家,随口应道:“不去。”
童真手里还抱着电脑,跟着裴青木追了出去:“为什么?我记得你是江州人呀。”
“我不喜欢江州。”裴青木留下最后一句话,踏出了市局门口。
童真站在市局门口,看着裴青木的背影撇了撇嘴:“又不理我……”
出市局右拐,过天桥就是公交站,最后一站是个高中,月底了,住校生都带着行李回家,还没到发车的时间车上就已经没座位了。
打车的钱省下来能喝三杯咖啡,裴青木最喜欢的那家美式定外卖的话要二十几块,他每次喝的时候都要斟酌一会儿。
正是盛夏,南方又闷又潮,公交站还有许多穿着校服提着行李箱的学生正叽叽喳喳聊着天,裴青木觉得一会儿上公交又是一场硬仗。
“我超级喜欢V–LOW那个祁书越,他帅的真的惨绝人寰。”
“是那个最近刚回国的青年舞蹈家?”
“对,不过我更喜欢他唱歌,尤其是昨天刚出的新歌《归属感》,我昨晚循环了一晚上。”
“《归属感》?跟林彻一起唱的那个?我舍友最近特别迷林彻,买了好几张专辑和海报……”
听到这两个名字,裴青木微不可察地抿了一下嘴唇。
他依然站在那里,看起来潇洒散漫、自由不羁。
公交车缓缓驶来,旁边的爷爷奶奶和学生们一窝蜂地往上涌,裴青木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口袋里的电话同时响起。
“秦队。”裴青木右手接起电话放在耳边,左手在口袋里翻公交卡。
“抱歉,紧急任务,你赶紧往市局赶吧。”
裴青木刚捏到公交卡的一个角,不到一秒就松了手:“好。”
市局。
“两年前我市公安局侦破的一起涉及毒品的碎尸案,本案的嫌疑人郭志豪逃窜至今,刚接到江州那边的兄弟说有线人举报,在江州市城东区御水湾酒店发现了疑似郭志豪的身影。”秦响娓娓道来,“郭志豪,29岁,有过入室抢劫的前科,身高一米七九,是个有足够能力反抗的成年男性,抓捕过程中一定要注意安全。另外,御水湾此时此刻还有正在结婚的一对新人,来宾好友数不胜数,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开枪打草惊蛇,辛苦各位了。”
二十分钟后,刑侦一队一行人乘上了最早一班飞往江州市的飞机。
下班时间,突然被叫过去加班任谁都不会太高兴,大伙儿都顶着一张疲惫的脸默不作声。
“裴副儿,你能给我讲讲郭志豪的案子吗?”童真问道。
裴青木坐在靠窗的位子,童真就坐他旁边。他正看着窗外发呆,窗外灰暗的天仿佛宣告了一个不好的源头,从接到秦响电话开始,他就一直很慌,没来由的慌。
童真的话拉回了裴青木的思绪,紧绷的那根弦瞬间松快了些。
两年前,童真和钟迟都还没进市局,对郭志豪的案子一无所知。
“两年前的十月二十号,永安分局那片发生了一起入室抢劫,死了人,再加上后来在死者体内发现了毒品,案子移交市局了。”裴青木沉声说道,“嫌疑人就是这次我们要抓的郭志豪,他是死者的毒品来源,我们推测他们闹掰了,郭志豪冲进死者家中杀了他,顺道劫走了财物。你星昂师哥伪装成毒贩差点被人打死才查到郭志豪这条线,动身的时候人已经跑了,后来就一直没线索。”
“凶器是什么?”童真继续问。
“斧头。”宋星昂突然答道,“直接把死者脖子砍断了,还分尸,这得是血海深仇。”
“我们当时推断郭志豪是个极其暴戾并且没有同理心的人,一会儿都当心点儿吧。”夏叙白说。
“其实关于当时那个案子,我还有几个疑点。”秦响突然开口。
众人微怔,宋星昂开口问道:“怎么?”
还有一个小时飞机即将落地,秦响倒了颗润喉片吃掉,说:“当时被害人衣冠不整,分局的刑警推测,是因为被害人与凶手之间是较为熟络的关系,两人约在家里见面的话,被害人没有特意把自己收拾到人模狗样的必要。”
秦响顿了顿,继续说:“但有这么一个小细节,由于当时已经查到郭志豪这条线了,我说出来之后也没人放在心上。”
“是被害人放在鞋架上的那双没系鞋带的鞋么?”裴青木问。
“说的对。”秦响打了个响指,“被害人有很严重的强迫症,鞋子要系好鞋带收起来,家属也证实了这一点。但当时有一双鞋的鞋带是散着的,我印象很深刻。”
“我记得当时被害人的指甲还是刚刚修剪过的,洗衣机里唯一的一双袜子也没有太多的褶皱,像是刚拆装的袜子穿了没多久就脱下来了。”宋星昂靠在椅背上懒懒地说,“感觉像是被杀了之后还被剥了层皮。”
话赶话到这,有关那件案子所有的记忆又重新被勾起。
“疑点就是这个,郭志豪为什么杀了人还要把准备出门的被害人打扮成居家的样子?又或者说,被害人准备出门,是要去哪?去见谁?”秦响抬起垂着的眸子,用指节推了一下微微滑落的黑丝框眼镜。
他穿着一身休闲装,英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双眉微微皱起,眉宇间隐约流露出一抹担忧的神色,抿起的双唇使他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又或者说,人是郭志豪杀的,还是其他什么人杀了为了嫁祸他。”宋星昂跟上了秦响的思路。
天彻底阴了下来。
随着外面一声雷响,一道亮光划破厚重的乌云,树木晃了起来,下一秒,暴雨倾盆。
苏时顺着二楼的窗户看了眼窗外,喃喃道:“天气预报不是没雨么?”
正在举行着婚礼,外面却突然下起雷阵雨,实在太过滑稽。
“老天有眼,居然能发现苏时这个死gay在骗婚?”裴靖言笑得浪荡,拨弄把玩着许萘的手指。
“是么?我还以为是你又发誓了呢。”许萘瞥了他一眼,揶揄道。
裴靖言捏捏她的手,柔声道:“我就喝两杯。”
“妻管严,吓人。”夏一依嘲笑道。
婚礼继续举行。
“应昕昕女士,你是否愿意苏时先生成为你的丈夫?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逆境或是顺境,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到永远?”
应昕昕看着苏时微笑,尽管两人知道这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今晚过后,两人依旧是没有任何交流的陌生人,但苏时还是不免被眼前这副场景打动。
眼前是貌美的女子,身后是同他多年的朋友和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家人,大家相约一堂,说笑着,寒暄着,实在太过幸福,他本以为,他的人生永远不会有这个时刻。
每每当他幻想到这副场景,脑海中浮现的永远是那个人的脸。
但他清楚,他和那个人,是永远不会面对着面以这种身份同时出现在这副场景的。
“我愿意。”应昕昕笑着说道。
台下响起一阵掌声和欢呼,司仪缓缓念出下一段誓词。
“苏时先生,你是否愿意应昕昕女士成为你的妻子?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逆境或是顺境,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到永远?”
苏时正欲开口,余光中,他瞥见一个穿着黑色连帽开衫的男人穿过人流,站到他不远处,正看着这一切。
他下意识抓紧了手心,一瞬间,呼吸都屏住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慌张与心悸彻底战胜了冷静,在他的情绪占据高地。
那人高高瘦瘦,黑色开衫帽子遮住了他被雨淋湿的头发,一双眸子懒懒散散地缠着倦意,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早已挥之不去。
苏时清楚,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