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情 第14章 鲤鱼灯

我觉着，赵子济是个没有凡性的凡人：钱财美人、权势声明统统不求，平日就把自己关在院中捯弄花草，喂鸟，还有烧鱼。他说：我看起来心思一箩筐，实则脑袋简单，更像是山中的野狐狸。

这小子该不是天上某位神君的后辈，扔到凡人界历练，又怕真吃到苦头，所以给他开了天眼罢？

“你说我不像人，是什么意思呢？”

他抬起漆黑的眸子，轻笑道：“我说错了，狐狸杂食，你只吃鱼，更像是一只鸟。”

他定是天上来的关系户，说不定他家神君给他留了造化，若是跟着他，我在旁也能喝口汤，不管仙汤鱼汤，都是好汤。

“对对对，就是刚才那骄傲高兴的模样，和我从前养的山鸡一模一样。”

什么破眼光，老娘是白鹤，天下地上最优雅的白鹤！

我对赵子济的热情让赵家夫妇有些忧心，赵母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长乐，若你是其它女子，你与济儿我们必定愿意的。”人类总是这样，说一半留一半，不过我约莫懂她的意思。

赵子济养鸟从不用鸟笼，说任它们来去自由。

每至饭时，胖瘦不一的各色鸟儿拖家带口地扑哧哧不要脸地飞到他那儿讨饭吃。我对这种丧尽鸟节的做法深感不齿——幸好讨食的没有一只白鹤。

他在养育花草方面也颇有天赋——经他侍弄的名贵兰草、珍稀药物每一株长得听话。我想，他家神君莫不是天上专司草木的，他转世仍留了这样的天赋。我们白鹤一族在天上也有亲戚，不过表了几百代，我幼时听族长提起，第一代飞升的白鹤与仙界的孔雀一族联姻，后代在仙界叫华鹤，生来仙胎，与我们凡鹤不同。后来，族中气运枯竭，上万年无鹤飞升，与仙界华鹤的关系也渐渐断了。

我是这一代天赋最高的白鹤，族长放我出去历练，他说我是整个白鹤一族的希望。族长说得对，我一千八百岁就已化形，比昔年飞升的前辈快两百年，而今又得了大造化，定能得道飞升。

“长乐？”赵子济在我眼前扇手，我收回思绪，“啊，你方才说什么？”

“明晚灯会，你去不去？”他语调平常，就像问我今天吃鲢鱼还是鲤鱼。

我与慈姑约了灯会相见，刚想说要去，又见赵子济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便转口：“诶，几盏灯有什么好看的，你去吗？”

“也不只几盏灯，灯挺多的，街边桥上都是灯，我明晚也没什么事情。”他分明是想邀我去，却不直说，眼睛东看西看，就是不看我。我以往颇烦人说话留一半让我猜，赵子济却不让我生厌，甚至，我觉得很有意思。

“那我们一起去看灯会？”我挑明意思，抬眼看他，他浅浅点个头，就像无事可做，闲得什么都行。

回去时，我看到江源正在屋外立着，同上次一般喜洋洋地抱个长匣子，见我过来，行了半礼：“小的见过姑娘，这是殿下差人寄回来的。”我吃了上次教训，期期然接过信拆了，一番扫下去，没说何时回来的话。

那便是江南事情棘手，司元贞也不知还需多久，我可安心在赵府多住住。

状若无意地瞥一眼盒子，我问江源：“殿下可说何时回京？”江源摇头，我一脸惋惜，让小福接过匣子。这么长一个匣子，里边必定不少值钱的物什，思及此，我笑得愈加真心。

“江源啊，你说我若想不为人察觉地去找殿下，该做哪些准备？”

他想了想，先是不赞同，而后不知为何又想通一般，“小的可为姑娘备齐路引、钱粮，届时再找两个武士一路保护姑娘，想来可以行通。”

“不可，”我让小福去院门守着，悄声道：“如此行踪全现，我上午离京，殿下没几日就能收到消息，谈何惊喜……找个不让人知道的法子，到时殿下见到我一高兴，我再为你美言两句，岂不大好？”

江源拧着眉退了下去。我在屋内来回踱步，远走高飞这件事到底不能过急，一急生了乱子，怕就再没机会，我甚至小命不保。忽地想到素清满身是血的惨样，我越踱越慌，踱到妆台前，打开匣子压压惊。

匣子里是一幅画，我不甘心地翻找，还有个玉佩，上面刻着长乐二字，字有些熟悉。我展开画纸，念着万一是哪位名人的字画呢，展到最后一见落笔永平那刻，便对画失了大半兴趣。

画中是个女子，我想他画的应该是我，但画技不够，面容只有五分相似。倒是衣物画得好，飘动的裙角仿能见着风之行踪，但我记得没穿过画中那件广袖白衣，我甚至根本没有这样的衣服。司元贞不仅画技不过关，记性也不大好，没多少日子连我面貌都忘了一半。怕是再过些日子，我人站他面前，他一时半会儿都认不出。

我想，这倒真是件好事儿。

灯如昼，人流如织，桥下游船点灯慢行，路边行人喧喧。赵子济与我并行一侧，我右手提着一盏鲤鱼灯。

出门前，我去寻他，他双手反常地背在后头，迟迟缓缓地不肯动脚。直到，他拿出藏在背后的鲤鱼灯，语气依旧平淡得很：“我前些日子照着池里的鲤鱼做的，你爱吃鲤鱼，拿着正好。”

我接过，被线吊着的小鲤鱼灯随我手上下蹦动，像是游在水中，游动之间，新墨气味从鲤鱼灯传上来，应是才上色不久，哪里像是前些日子做的。我还没来得及夸他手巧，他已大步掠过我，声音平稳：“走，看灯去。”我提着灯，抬头去追，正好看见他通红的耳背，红得与我提着的小红鲤颇相似。

一道声音将我思绪拉回，“沛沛？”

我已经许久没听着这个名字了，循声找去，是个形容柔美的绿衫女子，宋二。我记得，她那日一边皱眉不忍一边要毁我面容的假虚虚样子。她身侧站了个高大的男子，面貌与她五分相似。

许是感受到我对宋二的敌意，赵子济上前一步，挡在我侧前方，与那一男一女成分抗之势。我拍拍他衣袖，睁大眼面向宋二，语带些微激动：“这位姑娘，你可是认识沛沛？”

宋二眼睛瞪大，她身旁男子亦若有所思。

我接着开演：“那姑娘，你可认识二殿下？他们都说我与沛沛长得像，可沛沛死了，殿下才把我从蜀州带回来……”

“你……你不是沛沛？”宋二一脸惊诧，我笑着接话：“大家都说我们长得像，我姓赵名长乐，自小在蜀州长大。”

宋二还欲开口，被身旁男子阻止，他面带歉疚地朝我们点头：“家妹与沛沛姑娘交情颇深，沛沛故去后心情郁郁，一时惊扰了长乐姑娘，还望见谅。”说罢，拉着尚未回神的宋二与我们背道而行。

交情深？我冷哼一声，确实深得很，有机会一定要去找她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