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天高云淡,北雁南飞,枯叶飘落,转眼已入秋了。在靖国公府过了几个月心无挂碍的日子后,令仪迎来了那个让她欢喜又头痛的日子:秋猎。
听说齐询刚刚解除禁足,在远赴柳州之前会参加秋猎,令仪心里掺杂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期待见到他,想向他表达歉意和感谢;但又担心他不会那么轻易原谅自己,害怕一见到他,她就失去了自我。
同时,程家上下也在为秋猎之后靖国公父子俩将要远赴岭南守边的事情而担忧。靖国公年少时曾在军中效力,后来一路升任至边将,父亲去世后袭了爵,前两年回京述职,皇帝特许他留在京中与家人团聚。最近听说岭南有人伺机作乱,靖国公便上书请缨前去坐镇,以解皇帝燃眉之急。
程夫人听闻后整日以泪洗面,渊柔和令仪时时劝解,才让她偶尔展露笑颜。这日程远扬的终身大事又勾起了程夫人的愁肠,她以帕拭泪,埋怨儿子:“你将及弱冠之年,连个媳妇都没有,就急着往那荒凉地界跑,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总要留个后啊。”
程远扬瞥了令仪一眼,向母亲笑道:“我才多大,再说您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出事?”
程夫人含泪不语,以目光示意渊柔也说几句话劝劝哥哥,谁料渊柔亦笑道:“哥哥吉人自有天相,当然不会出事。何况要是有了嫂嫂,不过多了一个等待征人、独守空房的苦命女子罢了,那又有什么趣味?”
程夫人不由得急了:“你哥哥娶了嫂子,咱们几个就多了一个伴,时常凑在一处说说话有什么不好?”
渊柔用胳膊拐了令仪一下:“这是说咱们两个不中用了,连帮母亲排遣寂寞也不能,非要哥哥娶个嫂子来大家才高兴呢。”
令仪低下头,回思前世为了帮齐询积累人脉,特特张罗给哥哥娶了京城卫戍军官的女儿。两个炮仗一点就着的性子凑在一起,婚后更无宁日,夫妻二人的不幸其实也是她间接造成的。她早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哥哥选择自己的幸福,只是现在,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自从上次她直言拒绝程远扬,他就好像这件事没发生过一样,待她亲热如前,看向她的眼神中反而多了一丝暧昧。
“儿子已有了心上人,只是还没有得到同意。”
听了程远扬的话,程夫人被泪水浸染的眼睛登现喜色:“是谁?管她同不同意,你娶了再说。你这样的人品和模样,多么铁石心肠的女人能拒绝你一辈子?”
程远扬目视紧皱秀眉的令仪,神色十分坚定。程夫人见状,心里明白了**分:“令仪已经和柔儿结拜了,你还是换个人吧。”
“只是结拜,她又不是我亲妹妹,为何不能!”程远扬不忿地反驳。
令仪心道:哥哥,我是啊,是你亲妹妹啊!
程夫人只觉浑身不自在:“说出去不好听,再说你父亲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渊柔也劝:“令仪已心有所属了,哥哥还是另觅佳偶吧,本来这件事就已经很复杂了。”
“连你也要拦我!我疼了你那么多年,你连这一件事也不肯帮哥哥?”程远扬心头火起,平生第一次高声斥责妹妹,“她和齐询之间的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那样脓包一样的人,究竟有什么可留恋的!”
令仪沉默了半晌,此时终于忍不住驳斥他:“齐询不是脓包!你要是真的喜欢我,就该尊重我的想法。我早说我不愿意,你煽动那么多人一起逼我也没用!”
程远扬听她说得郑重,心里对齐询的恨意多了几分。他没有答话,拂袖便走。此后的几天,他也一直没有理睬令仪和渊柔,秋猎这天连招呼都不打,就一马当先地冲进了林中。
因渊柔不会骑马,令仪陪她坐马车进了围场,才跃跃欲试地骑上了心爱的小马。她抚着小马柔顺的马鬃,笑得温柔:“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然后打马疾行,把惊恐不已的渊柔远远抛在了身后。
故地重游,她再次回忆起了与齐询初见那天的场景。她一心寻找他的身影,浑没在意身侧跑过的各色小动物。
围场上空不知何时飘起了一阵争执的声音,她正留神辨别冲突发生的方向,斜刺里忽地冲出一只小鹿,把她吓了一跳,也给了她一个启示。
令仪纵马向小鹿逃来的方向赶去,听得呼叱之声越发大了,方知自己推测的不错。走到近处,她只见两个人影缠斗在一起,细细看去,果然是程远扬和齐询正在一决高下。
两人的马呆呆地站在一旁打着响鼻,八蹄不安地踢踏,扬起阵阵尘土。沙尘扑到正在地上摔角的两个男子身上,平常最重视仪表的他们此刻却无暇顾及自己的样子好不好看。令仪见状来了兴致,跳下马躲在一旁观赏两人打斗,猜想最终谁胜谁负。
程远扬和齐询斗了许久都没有捞到便宜,情急之下抱着他在地上打起滚来。齐询被纠缠得不耐烦了,趁对方气力不继的时候大喊一声:“停手,我有话要说!”
程远扬喘着粗气道:“你别耍诈,我喊‘一二三’,咱们两个都停手!”
齐询道了一声“好”,听程远扬喊了三声,两人各自发一声喊跳起身,掸去身上泥土和落叶,站定凝神以待。
“你今天究竟为什么二话不说就上来挑衅,难道就为咱们看上了同一只小鹿?”
程远扬冷笑道:“是看上了同一个人!”
齐询心中一动,唇边浮起一个凄凉的笑:“你如果说的是她,那你就找错人了。你应该去找齐谌才对,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程远扬摇摇头:“你骗不了我!我找的就是你,她喜欢的是你,你也喜欢她不是吗?哪个男人会把心上人嫁给一个老头子的,反正我不相信她和四殿下是一对。”
令仪心头发堵,恨不能立即冲出去向齐询表明心声;但她又想听到齐询的心里话,便强行忍耐,一动不动地躲在树后。
“她如果喜欢我,又怎么会联合齐谌一起陷害我?说不定连把她嫁给严尚书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目的是把我骗到柳州去,再把我杀掉,这样就没人怀疑他们两个人了。”齐询抬头仰望天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狠狠刺在令仪心头的毒针。
程远扬眉头紧拧,思索片刻,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那天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她就被四殿下的人杀了。她和我妹妹叙述了事情的原委,虽然渊柔没完全透露给我,但我相信渊柔不会和心思毒辣的女人做朋友。”
齐询也想这么说服自己,但他已经上过一次当了,如果相信她再次让他受伤,他只怕会陷入更加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酸楚,咬牙切齿地道:“无论如何,我们都已经结束了。你想和她在一起,直接告诉她本人就好了。只是一定要小心,她这样口蜜腹剑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咬你一口。”
“你们没有结束,令仪对你仍有情意,所以她才没有接受我。”
“那只是她的借口罢了,她就是想让天下人像她一样恨我。”
齐询紧咬牙关,才控制住阵阵泪意。听到他话音中的颤抖,令仪心中震动:如果对她并非出自真心,他又怎么会这样受伤呢?
程远扬听了齐询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怔忡了片刻,听对方问道:“你喜欢她什么?”
“我们很投缘,就像认识了好多年的老朋友一样。”程远扬想了想,慎重地回答,“妹妹长大了,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但是从令仪身上,我找到了那种熟悉的感觉。”
齐询垂下眼帘:“我却恰恰相反,正因为她和从前不一样了,我才喜欢她。我本来想等调查清楚一些事之后就离开,她变了,我还引她为知己。可是最终背叛我的,就是这份不一样。原来她的变化不是上天的恩赐,而是精心为我设置的骗局。”
程远扬面露不解之色:“她为什么要骗你?”话音未落,他睁大眼睛,看到了从暗处慢慢走出来的令仪。
齐询回过身,近乎贪恋地望着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又逼迫自己转过头不去看她。
“你喜欢的是我!”直到此刻,她才确认了他的心意。
齐询冷冷地回答:“那是过去,本宫不会在同一个陷阱栽倒两次。”
令仪弯下腰向齐询深深鞠了一躬:“过去的事,是令仪错怪了三殿下,令仪深感愧疚,以后一定会努力向三殿下赎罪。另外,令仪也感谢您相救之恩,一定竭尽全力报答您。”
齐询诧异地讥讽她:“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这可不是本宫‘胁迫’你做的吧?莫不是看本宫还活着,你们又想出什么新奇的计谋来陷害本宫了!”
令仪的心在他的话语攻击下阵阵刺痛,但她从未感觉如此刻这样畅快:“令仪会让三殿下知道我的诚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