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阮家,令仪趁人不备,蹑手蹑脚地溜进祠堂,把柳氏的灵位藏到供桌下,恭敬地拜了几拜,然后就退了出来。
程远扬的提议又在她耳边响起,她心弦一动,产生了前去投奔程家的念头。但她转念一想,彼此之间非亲非故,渊柔救了她的命,她还没来得及回报,这么快就去麻烦他们,实在过意不去,便只得作罢。
严家事发后,齐烜革了严尚书的职,命令严家人回乡守制。眼见原先约定送令仪入严家的日子快要到了,阮致修还是没有退回严家的礼金,令仪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阮致修会不会还心存侥幸,认为严家终有一日会东山再起,所以不敢得罪他们?严家会不会猜到遭弹劾是受令仪波及,愈加记恨她了?
无论她怎么揣度对方的心思,都感觉自己的处境比从前更危险。因此她不仅饮食上格外小心,保证饭菜从下锅到端上桌都没人动手脚;晚上也常常睡不安枕,察觉到一点风吹草动都要睁开一只眼睛以应对不测。
但她还是没想到,即使这样小心,也会着了道。
当她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片黑暗中,手脚伸展不开,略动一动都会碰到坚硬的边缘,像是置身于狭小的箱子里一般。她侧耳倾听,还能听到车声辚辚碾过路面的声音。车轮不断轧过砂石,带动整个车身摇摇晃晃,想必已走在郊外崎岖的野路上。
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动箱子四壁,仍是不动分毫。箱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她辨不清日夜,不知此时离京城多远,只盼慧舟能及时发现她失踪,找人求救。
当慧舟火急火燎地来找渊柔时,她还在会周公。珞桐拦着慧舟不让她进门,两下里闹将起来,嘈杂的声响终于把渊柔惊醒。听慧舟说令仪失踪了,她登时清醒了大半。
渊柔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慧舟泣不成声地回答:“昨天晚上小姐吃了饭,早早就睡下了,然后老爷就派人把小姐装到箱子里运走了。小姐总也不醒,我才知道饭里放了东西,都是我没看住,才会把她弄丢了。”
渊柔安抚她道:“傻丫头,人家在暗处,你怎么防得住?你有没有看清楚他们往哪条道上走了?”
“我想跟上去看,但是他们把我狠狠推倒在地上,还威胁我说要是看见我继续跟着,就把我杀了。看大致方向,他们大概是出城了。”
听慧舟抽抽噎噎地讲完事情经过,渊柔猜到是阮致修因忌惮严家巴巴地献女求荣,想起他道貌岸然的嘴脸,恨得牙根痒痒。她一面传令给府中护卫,命令他们沿途搜寻令仪下落;一面询问程远扬严家籍贯何处,以确定出城后的搜查路线。
护卫半晌方回报说守城卫兵昨夜关城门前见到严家出城,因府卫未经皇帝允许不得擅自出城,须得先通报皇上再做打算。程远扬不知严家原籍何处,不敢惊动父亲,差人去问了史丞,才知严家是回豫州老家守制去了。
严家舟车劳顿,此时还分不出心思来对付令仪,要是回老家安顿下来,令仪只怕就要受一番苦楚了。念着晚一会儿工夫,令仪的安全更受威胁,渊柔咬了咬牙,决定即刻入宫去求人。
听闻渊柔求见,齐瑛乍惊乍喜,叫人赶紧请她进来。一见她心急如焚的模样,齐瑛便知她有事相求,一颗满载喜悦的心摇摇欲坠起来。
事情紧急,渊柔无余暇和齐瑛寒暄,开门见山道:“令仪不见了,能否调集京城卫戍出城寻人?”
齐瑛面露不耐之色,只顾低头拨弄茶盖,许久没有搭话。
渊柔拉着她的衣袖连连摇晃:“到底行不行啊?我的姑奶奶。”
齐瑛这才缓缓抬头,一字一顿地回答:“你跟我说这话,是想让我去求皇上?京城卫戍都出城了,京里守备空虚,难保不会有人作乱,父皇肯定不会答应的。”
她见渊柔今日打扮得漂亮,伸手去拂她鬓上一支鎏金蝴蝶缀珠银步摇:“好姐姐,这个东西好看,赶明儿借我戴一戴。”
“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你偏要眼馋我的。”渊柔把步摇摘下,塞在她手上,言归正传,“不然咱们去求皇上,允准我靖国公府的卫兵出城找人也行。再耽搁半日,等令仪跟严家人回了豫州可就麻烦了。”
齐瑛柳眉倒竖,把步摇掷在地上:“你怎么对她的事这么上心!要不是因为她,我三哥怎会整日形容枯槁?她如今分明就是咎由自取,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吞罢了!”
渊柔抚着她的肩膀,被一把推开,连着坚持了几次,齐瑛才不再挣扎:“你见过你母妃的样子,知道嫁给不喜欢的人是多么痛苦,何况这个人还是个居心不良的老头子。假如上天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不会帮你母妃脱离苦海?”
齐瑛怒气更甚:“她也配和我母妃相比?姓严的更比不上我父皇。我母妃一生老实本分,嫁给八面威风的九五之尊,又有了我这个乖巧可人的女儿,就算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会劝她接受的!”
“又不是你跟我说替你母妃感到辛苦的时候了?前两天是谁跟我赌咒发誓,说是皇上要是叫她嫁人,她为了不重演父母的不幸,甘愿去死的来着?”渊柔用手指刮齐瑛的脸,引得她连连躲闪,脸上微露笑意。
“好姐姐,以后别说这话,不然我有几个脑袋也活不起了。”齐瑛急得捂住她的嘴,内心犹有不甘,“严家用强掳走了她,可以知会豫州府衙,让他们去寻令仪嘛!”
渊柔摇摇头:“那就晚了。”
齐瑛无法,只得带着渊柔前往御书房请示齐烜。恰逢齐烜在同大臣议事,两人在门口等待良久,忽见齐谌迤逦而来。
渊柔听令仪的口风,深知齐谌狡猾狠毒,只略施一礼,就退到一边;齐瑛却以为遇到了救星,连忙上前说明原委。当着齐谌的面,她不好明着阻拦,连连拉扯齐瑛衣襟,对方却不以为意。
“还有这回事?”齐谌大惊失色,把两人叫到一边说话,“眼下父皇正在气头上,你们拿这等琐屑小事去问他,只怕他又会朝你们发火了。”
齐瑛不解地问:“父皇为何事生气?”
齐谌道:“父皇因这次流民作乱,准备选拔人才去偏僻地方开荒,以安抚民心。无人肯去柳州,他因此生气。”
渊柔心道:名为“选拔”,实则是把人贬谪到自然环境恶劣、物产匮乏的地方受苦,在花柳繁华地受用惯了的人怎会脑子抽筋,主动跑去那种地方呢?人人大概会竞相推选他们的死对头担此重任,期待借皇帝之手除掉异己吧?
齐瑛笑道:“那有何难!父皇想派谁去,谁敢不去?”
齐谌耸耸肩,颇为无奈地回答:“有人推举三哥去呢。”
齐瑛瞠目结舌地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把算盘打到三哥头上,是哪个不要命的?”
齐谌正色道:“其实父皇生气,多半不是为了这人提的建议,而是为三哥近来不服管教、自暴自弃的举动而痛心。三哥一直游手好闲,这次还找人陷害我,以后大概连份差事也做不得了。更要紧的是他连悔改的心思都没有,所以父皇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渊柔越听越不耐,提醒齐瑛:“政事固然重要,令仪的性命更着急。不如我们请四殿下帮忙找回阮姑娘吧?”
在渊柔目光灼灼的逼视下,齐谌一脸疑惑:“阮姑娘不是和严家有婚约吗?既然已经是严家的人了,阮姑娘跟他们走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渊柔反唇相讥:“严大人因丁忧犯禁而获罪,还不思悔改吗?这桩婚姻既然不合礼制,便该作废了。严大人明知故犯,还未除名,已是皇上顾念旧情。严大人自恃天恩,还要行此污秽之事,就是四殿下所说的‘情理’?”
齐谌听她语气强硬,赶忙陪笑:“靖国公千金说的哪里话?这事不难,我马上去回父皇,请求允准靖国公府的卫兵出城便是。另外我这里也有些可用之人,多几个帮手总有益处是不是?”
渊柔凛然作色:“那倒不必,我府上的人够用了,不劳四殿下费心。”
齐谌踌躇着说:“没事,朋友之事本宫合该尽力。只是严家人是向哪个方向去的,程小姐可知道?”
“严家是回豫州守制,当然是往西南方向去了。”
齐谌意味深长地笑道:“岔路那么多,一条一条地找,要耽误多长时间?真等找到了人,恐怕生米早就煮成熟饭了。”
渊柔心中一动:“请四殿下明示。”
齐谌掸了掸衣袖:“还请姑娘多劝劝三哥,父皇找人架着他去柳州,和他主动请缨,毕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待遇,对不对?”
渊柔死死地盯着他,背上浮起阵阵寒意:“我劝动了三殿下,可保阮姑娘无虞,是吗?”
齐谌望了望天,举步向外走,把淡然的声音抛在身后:“事不宜迟,晚则生变。”
第一次直面齐谌,渊柔方知令仪所言非虚,身上渗出涔涔冷汗,定了定神,便向明华宫行去。齐瑛听两人谈话本就如云山雾罩,急走两步跟上了渊柔,得知她要去找齐询,更是大惑不解。
“等会儿咱们直接去求父皇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去找三哥?”
“你还不明白吗?具体路线只有四殿下知道,只有让他满意,令仪才能度过危险。”
“他怎么会知道,难道严家有四哥的眼线?”齐瑛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脑海中亵渎哥哥的想法,“四哥不会这样做的。”
渊柔知道自己三言两语无法说服心思单纯的齐瑛,便一言不发,继续朝明华宫的方向走去。
“你为了令仪,甘愿牺牲我三哥?”齐瑛恍然明白过来,鼻子一酸,泪水将落未落,“如果是我落到她这步境地,你也会这样辛苦地救我吗?””
“他留在京中,又有什么好事等着他吗?”渊柔步履不停,转头看着齐瑛,“别说你下场不会像她那样凄惨,便是有这么一天,我也会同样待你。难道你不是如此?”
“我会的。”齐瑛大力点头,瞬间释然,虽然此行目的是要齐询做出让步,她的嘴角却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丝甜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