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迹 第9章 大雨

小伙子开着电瓶车，把许让和刘念念拉到了一处分园。那是一处没什么风格的普通墓地，但是绿化维护的还算不错，翠柏成行，绿草如茵，打理得整齐干净。

小伙子问：“这块地方可不小。有遗像吗？给我也看看，我跟您分头去找。”

虽然是大白天，刘念念也没胆子进墓地里晃悠，她不敢接茬，怕许让把照片给她也发一份，让她一起找。

好在许让摇头，说没有照片，让小伙子和刘念念在车上等着，他自己去找。

刘念念一听，心里乐开了花，但嘴上还是体面的客气：“那你得找到什么时候去啊，需要帮忙你就吱声，我俩随叫随到。”

等许让急匆匆地进了墓园，刘念念坐在电瓶车上，开始和小伙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小伙子健谈，问不问都说一堆。没一会儿的功夫，刘念念掌握他的个人信息，多得都够给他介绍对象了。

小伙子叫何必，刘念念觉得这名字好，比许让更干脆利索。

何必这班上的清净，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其他同事在市里办公，偶尔有事才过来。

刘念念没想到，如今墓地的生意这么惨淡，上千亩的规模，一个销售就能卖得过来。

何必怅然，以前生意不这样，可好了。但现代人的思想越来越开放多元，很多人选择海葬、空葬、捐赠……都不想人走之后，那把灰还禁锢在方圆之地的小盒子里。所以，顾客少了，钱挣得少了，其他销售就都走了，转行回市里卖其他东西，挣活人的钱去了。

“那也挺好，这墓地卖出去的提成都是你的，每个月也能挣不少吧？”刘念念有些羡慕。

“光靠卖墓地，挣不了多少。不过我还兼着其他活，几份工加起来，每个月的收入确实还行。”何必挠着后脑勺，乐呵呵地说，“看门打更算一个，还有写网文，《坟头夜话》，日更上万字！那灵感源源不断，都是里面躺着的这些先人们给的。”

刘念念听得直哆嗦，这钱她可挣不了：“怎么的？里面躺着那些，还找你聊天？”

何必点头：“托梦，可有表达欲了，几个恨不得一起托，根本写不完！”

刘念念闻言细瞧何必，脸色青白，确实有几分鬼色，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劝他：“钱哪有挣够的时候，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也不是什么钱都要挣的。”

这话一般人听了指定变脸，但何必却十分豁达，不以为意：“有很多人一辈子就那么过去了，等亲人们也都走了，就仿佛没来过这世上一样，再没人记得他们了。所以，他们也想雁过留痕，留下点儿什么，把自己的事儿找人聊一聊，能记下来最好。我闲着也是闲着，帮谁不是帮啊。再说，他们活着的时候，虽看着普普通通，但其实每个人的故事都不一般。我那网文，收藏过万，但挣的钱我也没贪，每个月都买好多纸钱，烧给他们。”

刘念念听他这么一说，竟是有些感动，问了是在哪个平台更新，当即下了APP，开始拜读。没想到何必的文字功力相当不俗，刘念念只看了两页，就仿佛身临其境一般，只觉得四面八方阴风骤起，凉飕飕的，让她控制不住地发抖。

“咔嚓”一声惊雷，和故事里的诡异氛围出奇的贴合，吓得刘念念差点儿丢了魂。她颤巍巍地抬头看天，才发现原本早上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却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乌云满天，一场大雨正在酝酿。

“许让也没拿把伞，一会儿别浇到了。”她有些担忧，催着何必发动车子进墓园，把许让接回来。

电瓶车驶进墓园，看着一排排整齐的墓碑，刘念念想着何必说的，“他们活着的时候，虽看着普普通通，但其实每个人的故事都不一般。”她不禁对那些墓碑下的逝者们，又怕又敬。

雨来得很急，还没找到许让，瓢泼大雨就骤然倾盆而下。

刘念念赶紧给许让打电话，对方却始终没有接听。她心里顿时有了不好地猜想，怕那些爱找人写回忆录的作古之人，趁着大雨，对许让下手。但他们会对许让做什么，以刘念念那贫乏的阅历储备，根本想不出来，只能颤声问何必，许让会不会有危险？

“当然！”何必也很着急，他这一声肯定，让刘念念替许让悬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大白天的，也敢出来？”刘念念瑟缩地用手小心翼翼地指着墓园中的坟冢，难以置信地问。

何必摆手：“那倒不会，只是这里面沟壑纵横，有些排水沟可深了。他要是万一掉里了，摔个好歹，或者被水冲跑了，那可就难办了。弄不好咱俩都得摊上事！”

刘念念最不经吓，见电瓶车后面放着一把雨伞，连忙拿起撑开，要下车去找许让。

何必赶紧将她拦住：“你也不知道这里的布局，也容易掉排水沟里，万一你也摔个好歹，或者被水冲跑了，好嘛，我一人得担你俩的事儿，我之前挣得那点儿钱，都不够赔的！”

刘念念没想到何必这人这么实在，关键时刻，头脑清醒得虽有点儿偏，却说得也算有些道理。但她还是担心许让，六神无主，很是慌乱，更焦急地环顾四周，只见大雨下得天地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三米外是什么样的。这墓园里也没有个房舍或小亭子可以来避雨，树倒是有些，但电闪雷鸣的，躲树下更是要命，总之，许让就没有个可以避雨的地方。

何必看她真的着急，从她手里抢过了雨伞，自告奋勇要去找许让：“这里我熟，哪里有沟我都知道，我去找他。”

刘念念对他万分感谢，顿觉得小伙子越看越帅，身上甚至开始冒光，布灵布灵的。

何必撑着伞，英勇地冲进了滂沱的大雨里，很快消失在了如墙一般的雨幕中。

“哎哟！”

刘念念隐约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似乎跌倒了，她不确定，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何必，是你吗？怎么了？”

只有“哗哗”的急雨声，没人回答她。

“许让，是你吗？我在这儿！”她又试着向雨里喊话。

依旧没人回应，雨声很快盖过了一切，包括她的声音。

刘念念不敢出声，更不敢动了，她怕那声“哎哟”是地下某人发出的。

她虽然对五行八卦并不了解，但还知道水属阴。这墓地阴气极重，下这么大的雨，这滔滔的雨水更增添了几分阴气。而且，女性属阴，此时的刘念念简直集齐了阴地阴时阴人，只怕在这重重阴气的护佑下，会有些不安分或者爱聊天的，从地底下跑出来，寻找倾诉对象。所以，最危险的不是许让，而是她！

想明白这些，她立马开始后悔，想把何必叫回来。于是，把手笼在嘴边，用尽气力朝着雨中大喊了几声，但显然是杯水车薪，她的声音完完全全被倾泻而下的瀑布般的雨水淹没了。

电瓶车是半开敞的，虽有顶棚但四周漏风，雨水斜着灌进来，饶是刘念念躲在车子的最中央，两侧的肩膀也都被打湿了。

她又冷又怕，瑟瑟发抖，不安地四下张望。她看到车的前方，渐渐显出一个朦胧的人影。刘念念顿觉欣喜，整个人趴到前车窗上往外瞧，想看清那个人影到底是许让还是何必？

人影并没有向电瓶车靠近，刘念念以为对方被雨水遮蔽了视线，没看到电瓶车，连忙一边按响了车子的喇叭，一边高声呼喊：“在这里，车在这儿！快过来！”

但人影依旧没有靠过来，就在雨中原地站着，一动不动。

刘念念忽然意识到，那人影不可能是许让或者何必，因为两人都瘦瘦高高的，而前方雨中的人影虽模糊，但也能看出来并不是高个子。大概不到一米七？隔着层层雨帘，刘念念也拿不准。

如果不是他俩，还会是谁？她吓出了一身冷汗，想往后避开，却发现手脚僵硬，不听使唤。

完了，今天可能走不出这墓园了？以后也许只能托梦给何必，跟他讲讲自己的生平，让他写进《坟头夜话》里。但她的一生太短暂又太普通了，写她的这一章，估计阅读量会很低……

刘念念没想到，自己怕到深处，竟然还有心思考虑后事。更没想到，她原来是如此在意自己的人生不够精彩。

车前方的人影一直站在那里。

刘念念缓过神来，安慰自己，那会不会是驱赶小鸟的稻草人？可这里是墓地，又不是麦田，立稻草人干什么？难道是躺在这里的逝者们性喜安静，嫌小鸟太吵，所以要赶走它们？也不是不可能。

一想到可能是稻草人，刘念念终于渐渐放松下来。

雨势收小，视线逐渐清晰。刘念念看清了人影在车前十多米处，不是稻草人，而是个女人。但五官模糊，看不清面容。

刘念念的小心脏立马又紧紧揪到了一起，她怕对方会突然向自己跑来，然后把她抓进墓穴里。

但那个女人只是抬起了手，朝她摆了摆。

那是让她快走、离开的意思。刘念念连忙点头，颤声回应：“知道了，我马上走，马上！”

她颤抖着启动电瓶车，但不知是因为雨水，还是其他原因，车子怎么都打不着。

雨越来越小，对面女人的身影却渐渐淡了下去，最后像是一团雾，随风散去。

刘念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开始怀疑，雨中看到的那个身影是不是幻觉？

终于，雨停了，电瓶车前方又现出了一个人影。这身影有些熟悉，瘦瘦高高的，向车的方向缓缓走来。

他走得很慢，失魂落魄的，仿佛一场大雨冲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精力，让他举步维艰。

刘念念顾不得擦拭满脸的水珠，只使劲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才从电瓶车上冲了下去。

这次她看清了，是许让！

“你看没看见一个女人？”刘念念跑到许让面前，望着淋成落汤鸡的他，急切地询问。

许让没有回话，甚至好像没看到她似的，径直从她身旁缓步走过。

刘念念转身跟上许让，她没想到一场雨会有这么大的威力，能把好端端的一个人浇成了行尸走肉。

许让走到电瓶车前，依旧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走。

刘念念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他，把他拽上了电瓶车。她又四处张望，没看到何必，之前也没留对方的电话，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联系。

“许让，怎么了？”刘念念轻轻晃了晃许让的肩膀，低声问他。

半晌后，他缓缓抬起头：“走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