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迹 第10章 黑店

周五下班，刘念念拖着疲惫的身体，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一转眼，从凤栖山回来快一周了。这一周，月结工作顺利结束，被阿婆掐紫的人中恢复如初，而许让却没有再联系过她。只有冯启明来过几次电话，催她把接待许让的一半收入转给他，毕竟这个月他得帮大姑还上那十万块续命费。

刘念念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冯启明，她才不信他真会帮大姑还钱，更何况那钱还没跟许让最后结算，还需多退少补。再说了，冯启明还欠着她几万块，他的那半分成，就扣下算抵债了。

那天离开墓地，回到市区，刘念念就抽空用手机搜索了“张晓风”。结果显示，有女诗人、女研究员，但都是奶奶辈的，而且还都活着。那个十八年前去世的张晓风，在网上查不到一点信息，真像何必说的那般，“仿佛没来过这世上一样。”

她忽然有些莫名的伤感，觉得自己也会是这样的结局。生命的意义变得模糊，如果不会留下印迹，那现在挣扎、努力的一切又有什么用呢？就好像一颗石子落入池塘，虽然激起层层涟漪，但水面很快就会恢复平静，仿佛那石子从未被掷出一般。

“别理我，我烦着呢，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受够了！”手机铃声响起，刘念念随手接了起来。

“你在哪儿？”是许让。

刘念念一下子来了精神：“你还在H市？”

“当然！”

“你在哪儿？我……”刘念念想说“我去接你”，但想起车已经还给冯启明了，只得改口，“我还在公交车上，之前的车还了，如果你要用车的话，我现在可能帮不上你。”

“我有车，你在哪儿？我去接你。”许让语气轻快地说。

刘念念在最近的公交站下车，等了二十多分钟，才等到许让。

她不懂车，除了BBA，其他车标一概不认识，而她认识这三款豪车的车标，也不是拜金，只是因为它们三个太好认，还总被调侃，网上段子看的多了，就认识了。

许让的车，她就不认识，但看外形很酷，猜想应该是款好车。

上了车，刘念念问许让要去哪儿？

许让说，去看何必。

周日在墓园，雨停后，刘念念发现了不远处的排水沟里，奋力挣扎的何必。原来雨中的那声“哎呀”不是幻听，是刚跑下电瓶车的何必掉沟里时的呼声。

他拽着一棵小树。那小树十分顽强，从沟壁的石缝中长出来，又被一百四五十斤的小伙子拽着，还有湍急的水流冲刷，却仍牢牢地长在那里，没被拔出，也因此救了何必一命，让他没被急流冲走。

但他还是受了伤，腿也骨折了，当天就被刘念念开车送进了市区的医院。

许让开车载着刘念念去医院看何必，一见面，刘念念觉得意外。不过才几天，何必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无精打采，神情挫败。

原来是他住院这几天，离开了墓园，晚上再也没有墓园的逝者托梦来找他聊天了。他的创作灵感枯竭，《坟头夜话》不得不断更。

刘念念安慰他，快点儿好起来，就能早点儿回去了。

何必摇头，他的伤感不止于此。他说，写鬼故事的时候，总以为魂魄脱离了身体，可以自由的四处飘荡。可现在才知道，不是的，他们也有归宿，不会轻易离开那块方寸之地。他陪了他们好几年，但现在受伤住院，竟没一个来看他的。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纸白烧了，一个知心朋友都没交下。

刘念念闻言，竟有一瞬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事儿告诉何必的主治大夫，等何必外伤痊愈后，安排他去精神科看看？

许让听着这些话，也不禁蹙眉，但想了想，还是拍着何必的肩，安慰他：“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来？也许怕打扰你，只是远远地看着，没进梦里而已。”

何必抬头，委屈巴巴地看着许让：“真的？”

许让摇头：“猜的。”

从医院出来，刘念念问许让，接下来去哪儿？

许让理所当然地回，送她回家。

刘念念不解：“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一起看何必？”

许让点头：“我打电话找他问墓地的事，听他的语气有些丧，他说这周在医院很孤单。我想着你话多，来一个能顶三四个，所以把你带来了。”

刘念念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公事公办地开口：“不管，我就是按天收费，一小时也算一天，总共陪你三天了，再陪两天，咱俩的帐就清了。”

“哦。”许让想了想，“那今天确实有点儿亏，走，再陪我去吃顿小烧烤吧。”

刘念念最贪吃，当即乐呵呵地上了车。其实，她心里打着小算盘，小烧烤那一定得配大绿棒子，酒过三巡，等许让喝得晕乎乎的，就套话问他，张晓风是何许人也？为什么人死了十多年了，他还特意跑来H市找人家？

上了车，许让没开导航，开了半个多小时，带着刘念念到了一家其貌不扬的小饭馆。

“行啊，这几天在H市没白呆，路跑的挺熟啊。”刘念念下了车，顺嘴开他玩笑，但进了店，瞅了瞅，又有些担忧，忍不住小声问许让，“这家店看着人不多，确定好吃吗？”

“好吃！指定好吃，老妹你就放心吃吧！”服务员是个胖乎乎的小伙子，耳朵尤其好使，主要也是店里客人太少，但凡多两桌，小酒一喝，吹牛的声音都能掀翻天棚盖。

许让朝小伙子笑着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菜单，递给刘念念，让她想吃什么自己点。

H市的小烧烤，各家都有自己的高招，招牌写在菜单的最前面。油边、骨膜、鸭舌、肉筋……刘念念越点越馋，差点来一本。

服务员笑开了眼，拎着两瓶大绿棒子，“啪啪”起开，往桌上一放，特豪爽地说是送的。

刘念念赶紧拿起一瓶，给自己斟满，又要给许让倒上，却被许让伸手拦下：“我开车了，不能喝。”

“找代驾啊！H市的啤酒，不喝可是终生遗憾，甘甜，无敌好喝！”劝酒这事儿，刘念念没什么经验，什么攀交情讲义气，她都不会，就凭着感觉生劝。

许让摇头，一副打定了主意，今晚滴酒不沾的架势。

刘念念也不傻，孤男寡女吃饭，对方不喝，就她自己喝，万一喝多了，再被人占了便宜。当即喊来服务员，把两瓶开了盖的酒送了回去：“小伙子，你赠我们的酒，心意我俩领了。但今天开车来的，只吃肉不喝酒，这两瓶酒记账上买单，我赠你了。”

尽管套话的打算落了空，但刘念念想着以后还有机会，不急于一时，反正蹭顿饭也是赚的。

但烤串端上来，她拿起一根咬了口，顿时欲哭无泪，无以言喻，后悔不已。

从来都没什么沧海遗珠，门庭冷落的餐厅绝对是有原因的。

这还是刘念念二十多年人生中，第一次吃到如此难吃的小烧烤，让她去烤，都不至于这么难吃。她看着许让，委屈巴巴的，心里终于反应过来，是不是他踩了雷，觉得独难吃，不如众难吃，才把她大老远地拉来遭罪。

但下一秒，她就推翻了自己狭隘的揣测，因为许让也拿了一串，毫无防备地咬了一大口。

“约……”许让当即吐了，“这肉是不是坏了？”

“别乱说话！哦，你们是来砸场子的，是不是？”胖小伙气势汹汹地从前台蹦了出来。

刘念念虽然胆小，但这种时候却不怕事，她拍着桌子起身和胖小伙理论：“你给顾客吃坏了的肉，还有理了？吃出病了怎么办？”

胖小伙欺软怕硬，看刘念念瞪着眼睛、掐腰较真的样子，当即气势弱了下去，但仍是挣扎着无理辩三分：“不是赠了你们两瓶啤酒了嘛，酒能杀菌消毒，谁让你们不先喝酒的。”

刘念念一听更生气了，把桌子拍得震天响：“你还振振有词的，看来是惯犯！这些肉我们都打包走，去检测，然后拿着检测结果投诉你们，让执法部门关了你这家黑店。”

“姑娘，消消气！”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从后厨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拦在了刘念念和胖小伙的中间，“是阿姨不好，串好的肉串忘放冷藏里了。刚才烤之前，我还闻了闻，确认没变味才烤的，没想到这肉还是坏了。阿姨给你们免单，你们别跟阿姨这个老太婆一样的，放阿姨一马吧。”

刘念念刚想说，这种黑店就该关，打感情牌没用。许让却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后。一瞬间刘念念竟有些感动，没想到许让还挺男人的，双方起了冲突，怕她有危险，把她护在身后。

“于姨？你是于姨？”结果许让一开口，刘念念心中刚绽放的一朵小粉花，顿时枯萎凋谢了。人家哪是要护她，明明是嫌她挡着碍事。

对方一愣，不明所以地小心答应：“是，我是姓于。”

许让闻言，脸上露出欣喜的笑意，上前亲热地握住于姨的手，问她：“张然，您还记得吗？”

于姨又是一愣，怔怔地看着许让，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当即回握着他的手，差点喜极而泣：“然然，你是然然？你还记得于姨！”

刘念念被眼前陡然的变化，弄得措手不及，赶紧把许让正对面的位置让给于姨，自己避到一边，生怕打扰了这场戏剧性的认亲。她偷偷打量许让，心中震惊不已，没想到许让竟然是个假名字，人家叫张然！

“我是张然的朋友，他现在在美国，听说我来了H市，托我来看您。”许让解释。

于姨并没因此失望，握着许让的手更紧了，她笑着打量许让，不住地点头：“别说，你和然然长得还真挺像的，尤其是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聪明。”

刘念念心里也像是放下了一块石头似的，忽觉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自己想多了，人家就叫许让。

胖小伙显然也知道张然，甚至听了这个名字，比听到刘念念要投诉他还紧张，他满是敌意地上前，大声质问许让：“你是不是替张然来收这房子的？你告诉张然，别不讲理，这房子是我们从张晓雨手里买下来的，他的那份找张晓雨要去！”

刘念念觉得似乎听到了一个大八卦，尽管这个八卦和自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但她还是兴致勃勃地开始在心里分析。张然、张晓雨应该和这个店面有关，而之前许让去凤栖山墓地找的那个张晓风，从名字上看，估计也和这两人有关。总之，这房子应该之前姓张，可属于哪个张，有分歧。所以，叫张然那人，对店主和张晓雨私下达成的房产交易不认可，托许让回来找了。而许让也是会办事的，上来先找茬肉有问题，然后又热情认亲，这一套流程下来，有把柄有感情，软硬兼施，挺唬人的。

结果，刘念念又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