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光 第12章 第 12 章

东京的高楼像一把剑，挤挤挨挨的人群像攀附在剑上的蚂蚁，蚁群之外有一个形单影只的异类，正停驻在剑的阴影下欣赏夕阳，等待两个人的到来。

夏洛特号巡逻车从街道的一头开过来，淡淡地融在暮色里，鼬和大古正在执行最后一个区域的巡逻任务。此时正是城市中最晦暗的时刻，落日的余晖不足以照亮大地，街区的路灯还没有亮起，驾驶车子的大古透过看到一个灰扑扑的人影朝他走过来。大古的心瞬间提起来，一脚紧急刹车，坐在副驾驶的鼬被惯性狠狠甩出去，又被安全带勒回去。

桐野走到车窗边弯腰对着车里的人一笑，大古与鼬对视一眼，把车子停到路边下车。

“愿意跟我打个赌吗？大古队员，还有鼬队员。”

被点名的两个人没有说话，他们狐疑审视桐野——这个男人身量不高，身着一件洗的有点掉色的深黑风衣，带着厚厚的眼睛，长着一张东京街头随处可见的寻常面孔。

“你们在怀疑我？”桐野嘲讽似的一笑，“的确，和受人尊敬的胜利队员不一样，我是一个异类。”

桐野微低着头，厚厚的镜片将他的神情遮挡住了，“你们和我分明是一类人，凭什么你们可以过得这么舒服？迪迦奥特曼也好，本该死去的异世者也好。”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大古责问道。

桐野轻瞥大古，“我有没有胡说八道大古队员应该很清楚。说回我们的赌约吧，地底有只怪兽明天这个时候会在这里出现，你们要击败那只怪兽，但大古队员不能变身迪迦奥特曼，鼬队员不能使用超能力。如果你们依靠作弊打败了怪兽，我会将大古是迪迦奥特曼、鼬是异世超能力者的消息告诉媒体；当然，如果你们让怪兽跑了，也一样。”

夕阳的暗红色光芒融在高楼的间隙中，桐野双手插进风衣口袋，背身离开。

“我只是一个过惯了无聊日子的超能力者，能洞穿人心预见未来。与你们定下赌约是一时兴起，请认真对待。”

夕阳沉默无声，车内变得晦暗。

“其实......”大古支吾着，眼神闪躲。

“前辈的事情，我进入胜利队之后就知道了。”鼬靠在车座上，残留的日光从车窗斜照进来，烘得他静谧柔和，“前辈是拯救人类的英雄......”拯救我的英雄。

不安，惊异，愕然，愤怒......太多的情绪涌进大古的心胸，他望着鼬轻笑的侧脸，声音有点发抖：“我不是迪迦，也不是什么英雄。”

“是。前辈就是前辈，是一直努力保护着大家的大古队员。”鼬还是对他浅笑，那双眼睛盛满了夕日般的温柔，“是我错了，人类的未来应该由人类的双手守护。”

大古感觉自己像一只圆鼓鼓的河豚，正准备用愤怒的尖刺伤害鼬，却被鼬轻巧揉出了肚子里面的水，只能无力地摆尾，在他的手中跳来跳去。

大古无声张了张嘴，再多的愤怒都哑了。

“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吗......”

“确认前辈就是迪迦奥特曼的应该只有我一个，在我的万花筒写轮眼中，前辈就是一团光。”

“我就是......光？”

“听好了。光也好，人类也好，大古就是大古，是我最信赖的人。”

大古怔住了。这是鼬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没有加“前辈”或者“队员”，仿佛与鼬的关系变得特殊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涌上他的心头。

大古轻咳了一声：“后辈对前辈直呼其名什么的，有点无礼哦。”

鼬干脆笑出声，“知道了，前辈！”

夜幕终于完全笼罩下来，街灯依次亮起。

“好了，前辈。我会向队长汇报桐野的事，只说他看穿了我的身份，请求队长应对明天可能出现的怪兽。”

“嗯。”

夏洛特车长驱驶出街道，开回基地去了。

当晚，鼬当着大家的面讲出桐野和他的预言，鼬看起来既诚恳又为难，微微低着头，不安地看向地面。

“队长，这个人太狂妄了！没有鼬难道我们还打不了怪兽？如果他的预言是对的，明天就把怪兽解决了，再把他揪出来揍一顿！”

新城跳出来为鼬打抱不平。

居间惠安抚了新城，吩咐野瑞找出桐野的资料，询问宗方的看法。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是在没有确切情报的情况下，不能贸然撤离群众，这样会引起恐慌。只能加强那边的巡逻，随时做好作战准备。”

居间惠点头认可，野瑞同时也调出了桐野的资料。那人全名叫桐野牧夫，独自生活在平民区住宅，曾有杂志揭穿他超能力的谎言，批判他为“骗子”。

几人围坐在司令室的圆桌旁，讨论起桐野牧夫这个人来。

“如果真如他所说可以洞穿人心，那他小时候应该没有几个朋友。毕竟，没有人能接受毫无秘密，那跟裸奔没什么两样。”崛井分析道：“如果他们读了那篇报道，可能会因为感到受骗而愤怒，说不定会发生那种事情。”

新城追问：“哪种事情？”

野瑞挠挠头，试探道：“是霸凌吗？我读书的时候，学校总有不好好学习的人到处找茬，好像有撒不完的火气，欺负同学。”

丽娜问鼬：“那个桐野看起来软弱吗？像是会被欺负的人吗？”

鼬回忆道：“那人看起来体格不大，穿着风衣，总体感觉比较阴沉。”

掘井一拍桌子，“那就对啦！报道显示长期遭受校园霸凌的人进入社会后也会与群体格格不入，不苟言笑，内心比较阴暗。他的性格已经扭曲了，所以才会找上鼬，用他自己的方式报复他人。”

“不对，崛井队员！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也是受害者，不是吗？”大古蹙眉反驳崛井。

“我没有说他不是受害者，事实上他也很可怜。可是这个可怜人要报复另一个可怜人，鼬他真的很无辜啊。”

“其实我还在意一件事。”鼬打断两人的争执，“他说他可以预见未来，在这个世界，拥有这种能力就像开了作弊器。我们想想，他可以预测彩票的号码，在赌马场上一直下注那匹跑得最快的马......他可以一夜暴富，做一个有钱人。但他看起来很清贫。”

鼬扫视了一圈，反问道：“他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讨论戛然而止，几人一同陷入了沉思。

新城打破沉默，“他不喜欢钱？”

宗方白了他一眼，“在如今这个社会，没有不爱钱的普通人。”

丽娜长叹道：“总感觉他在固执地坚持什么......”

围坐的几人面面相觑，最终无声结束了这个话题，居间惠吩咐大家好好休息，让他们各自回去了。

基地沉下海域，沉重的海浪涌起，像是怪兽冲破地面的隆起，月亮西沉，消失在海的另一边，红日热烈地升起又轮转到迟暮，东京街头地动山摇，摇摇欲坠的高楼顷刻崩塌，超古代怪兽从地底钻出来。

桐野的预言成真了，开着夏洛特车逡巡的大古和鼬立刻下车疏散市民，胜利飞燕号呼啸而来阻止怪兽前进。可这只超古代怪兽跟哥尔赞同族，铜墙铁壁一样的铠甲覆盖全身，雨点一样的光线射到它身上仿佛像花洒给它淋了个水，造不成一点伤害。繁华的街头变成一片焦土，哀嚎遍地。

残阳似血，涂抹在大地上，大古躲到一处街角，拿出了火花棱镜。

“真的要真么做吗？”

桐野悄无声息走出来。

“难道看着这座城市变成废墟吗？”

大古直勾勾盯着桐野，隐忍着怒气。

“真是丑陋啊，大古队员，享受着迪迦奥特曼带给你的荣耀，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我根本没有......”

“大古是以人类的身份在战斗。桐野牧夫，你也一样吧？”

鼬抱着一个昏迷的市民，那人满脸的血，正好在怪兽冲破的第一栋楼里面加班，没来得及撤离，伤得很重。

“宇智波鼬，你懂得我什么？”

“每个人的都有自己的坚持，你不愿意滥用你的能力，大古不忍心人们受到伤害，而我不允许有任何一个人污蔑大古。”鼬鲜红的写轮眼转出来，脸冷得像寒霜，“这与你我的超能力无关。”

桐野身上没来由沁出冷汗，心脏“咚咚咚”敲打胸腔，他面对着鼬，仿佛对着深渊。寒意从脚底升起来，断断顿顿地，他的脑中浮现出童年时的样子，他狼狈地被一群孩童踩在泥水中，像个皮球一样被人踢来踢去。他满身污泥，他全身每一块肉每一根骨头都在痛，他像鼬正抱着的这个人一样，无助地等待救赎。

一道耀眼的白色光柱升起，桐野被晃得睁不开眼，“你们违背了约定......”

鼬抱着伤者回看了一眼桐野，那双眼睛有着不输夕阳的瑰丽，蓦然走了。桐野望着鼬的背影，长长的影子印在空旷的地面，恍惚间看到了这些年来的自己。像是鱼泅游在水中，他离不开让他感到孤独的人群，渴望温情。他怔在原地，瓦砾扑簌簌地滚落下来，迪迦被怪兽按倒在地，一下一下承受着无情的踢打。

甘心吗？就这么看着人类被怪兽毁掉？

他也是人类啊......

“那个怪兽的弱点在喉咙。”

桐野擦掉眼镜上的灰尘，用心电感应向大古传达信息。

“你为什么？！”

迪迦阻挡怪兽的动作顿住，大古反问桐野。

桐野朝着迪迦摇摇手，晚霞像火一样热烈，烧尽了废墟上所有阴暗的心思。迪迦朝着桐野点点头，反手抓住空隙，哉佩利敖光线对准怪兽的喉咙一击必杀。

因为桐野的提醒，超古代怪兽造成的损失不算特别大，大古受了点皮肉伤，正和鼬并排走在一起。

“我没有看错，桐野并不是恶人。”

“是啊，遭受了不幸的生活，一直坚守良知。可能会误入歧途，但总不会一直沉沦下去。”

“说起来，还得感谢他呢，提前告知了怪兽，还告诉了我它的弱点。”大古问道，“后来你跟他说了什么吗？怎么在我变成迪迦之后他立刻就改过自新了？”

“什么也没说。”鼬暗道，只是用写轮眼催眠他认清本心而已，“他有一颗非常坚韧、善良的心。”

大古了然一笑，快步拦在鼬的前面：“是吗？那你呢？可恶的宇智波鼬，分明一直知道我的身份，还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鼬无奈，上扬的嘴角含着有些宠溺的笑，“那前辈可以原谅我吗？”

“可以原谅。作为交换，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要叫我前辈，也不要叫大古队员。”大古静静望着鼬的眼睛，“就叫我大古，可以吗？”

那双眼睛里好像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鼬浑身的肌肉微微紧绷，呼吸也轻了许多，“嗯，大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