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日【刀剑乱舞】 第1章 1

1.1

会有什么人选择到这里来吗？

山姥切国广无数次地这么想。

为了不影响士气，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但他看得出来，其他人的脑袋里多少也转着和他一样的念头。

审神者到任的通知在一周前到达本丸。一周的时间，足够他们做很多准备。多得都不知道还可以准备些什么。

也确实没什么好准备的。他再次环顾四周。房间里不仅空，而且很暗淡，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潮湿的霉味。从屋里向庭院看去，正午的阳光几乎是白色的，亮得刺眼，像是要燃烧一样焦灼。院子里光秃秃的，植物只有死和半死不活两种状态。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驱赶不尽这里的荒芜。

现在，距离审神者到达只有不到一个小时。身为近侍，山姥切国广对着落寞的庭院，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他已经换上了出阵服，这算是迎接主人最正式的衣服。从他显现以来，这身衣服从来没有派上过它真正的用场。他看着自己的本体，时常陷入茫然。以人的身体触碰自己，多么奇怪。他睡觉时做梦，常常梦见自己依然是刀的形态。

他决定再巡视一圈，顺便看看其他人的状态。起身时，身上披着的布在行止产生的风中微微摇晃。一块有污迹和破洞的布，边缘的一部分呈现出不规则的抽丝。作为出阵服的一部分，他认为这和自己很相称。

1.2

“她来了。”

林间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审神者抬头望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看样子，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带路的狐狸说。它一说话，引得审神者的眼睛又盯在它身上。

会说话的狐狸。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

入职培训以来，对于一些从前听起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培训官一遍一遍的重复和冷静严肃的说明中，她几乎都已经全盘接受了。但总有些事仍会超出预料。比如一只会说话的狐狸。

“是狐之助哦。”狐狸自我介绍道，毛茸茸的尾巴在空中甩了甩，“请多指教。”

每一个本丸都有自己的狐之助。它们是审神者的专属向导，作战和生活顾问。

在简单的交流中，审神者得知自己并不是这位狐之助服务的第一个人类。狐之助们负责在每一个本丸成立初期引导审神者快速熟悉工作内容，壮大本丸阵容，安排内务和作战事宜。当本丸度过新手期走上正轨，他们会根据需求撤回总部，或者被安排到其他新人那里。

“我以前在的那个本丸，现在已经变得又大又气派了呢。”它笑着说——说实话，在一个狐狸脸上看见人的表情，这感觉真够奇妙的，“我相信这里不久之后也会是那样的。只要好好经营的话，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狐之助走在她身前约一个半人的位置。审神者注意到它虽然看起来有点胖乎乎的，四只爪子似乎也不怎么有力，可它的动作却很敏捷，一跃三四级台阶。审神者气喘吁吁地落在它后面，有些不好意思。

“您慢慢来。”狐之助十分善解人意，“常年坐办公室体力不支，我懂的。”

它在石阶的平台处等她上来。在这样停顿的时候，他们靠得很近，狐之助蓬松柔软的毛微微挨着她的小腿，一阵温暖的痒意。

“到了。”爬上最后一级台阶，它舒了一口气，“这里的传送点可真远啊。您要是觉得不方便的话，可以和总部申请移动到更近的位置。不过设置在那里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您明白的。”

审神者没有说话。没有树林的遮挡，本丸清晰地伫立在她面前。两扇大门敞开着，宽阔平坦的前庭在阳光下一览无余。几个人影站在建筑物前，与她遥遥对望。

没什么好紧张的。可她的心怦怦地跳起来。

“他们来迎接您了。”狐之助说，口吻有些雀跃，“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用油豆腐来招待我们呢。”

1.3

终于，他们看到了她的身影。

以辽远的天空、连绵起伏的山脉和苍翠高大的树林作为背景，微风中，她看上去有些单薄。

一个人类。也是他们化形以来所见的第一个人类。他们的新主人。

她迎着他们的目光走上来，动作和嘴角的笑容因为竭力想要放松而显得有些僵硬。山姥切很明白一个人在他人的注视下会产生什么样的感受，纵然他当人的经验极为有限。但此时移开视线似乎是更不礼貌的行为，因而他也强行让自己直视着对方，并注意到她虽然局促，但眼神都在试图传递善意。在他们相互介绍时，他还注意到，在对话中，审神者的回答会慢一些，有那么一两秒的短暂空白；而在她说话时，会有两个声音发出来，一个他们听不明白，另一个则有一种奇怪的质感和节奏，从她一侧耳朵上戴着的黑色装置里传出来，说的是他们听得懂的语言。

他们很快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1.4

这座本丸目前一共有四把已显现的刀剑。审神者此前已经有过初步了解。每一把刀从化形起都有相应的资料记录。为了更好地履行职责，审神者认认真真地从书面材料上了解过他们一番。但相比于文字、数字和照片，当他们活生生的站在面前时，那感觉仍然与脑中的印象有所偏差。

小夜左文字，乱藤四郎，山姥切国广，同田贯正国。

“两把短刀，两把打刀，无论是人数还是阵容，暂时都不适合出阵作战。”来之前，狐之助分析道，“只靠他们四个，恐怕维持本丸日常运转也很困难。首要任务，就让更多刀剑男士加入本丸吧。”

现在，他们终于到了这里，开始参观本丸之后，审神者发觉狐之助说得的确有道理。本丸的许多房间都是关闭状态。看得出他们已经很努力地让这里变得舒适，但无论是走廊还是院落，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冷清寂然的感觉，似乎丢一颗小石头都会激起很大的回音。

她先去天守阁看了看以后要住的地方，那是这里唯一的二楼。她把随身带的手提行李安置好。其他人都在门外等候。除非得到主人的允许，否则天守阁是不允许擅自进入的。

在楼梯下，他们稍作停留。一张齐腰高的方形小几立在楼梯口一侧，上面放着一只白瓷碗，碗里像是冒出来的饭那样，绽放着层层叠叠的蓝紫色的桔梗花。它们似乎还不明白自己怎么从林间到了这里，娇嫩欲滴地趴在碗口，好奇地四下张望。

审神者捧起这只碗，左右看看，里面盛着的水在微光下轻轻荡漾。

“我们没有花瓶，”乱藤四郎说道，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审神者，“这花是小夜采来的，你喜欢吗？”

“很漂亮。”审神者回答，她向着小夜笑了笑，那孩子——孩子形态的短刀微微抬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瞧。她又转向乱藤四郎，“你也很漂亮，我刚才就想说，你的头发编的真好看。”

“真的吗？”乱问道，他的眼睛因为高兴而闪闪发光。他的手不觉放在自己垂下来的头发上。就在三个小时前他还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么重要的一天试图改变造型。

1.5

他们之中，乱藤四郎是最会打扮，也最在意打扮自己的刀。

山姥切国广去看他时，原本以为他已经准备就绪了。可到了房间门口，只见他坐在一面小镜子前面，背对着门一动不动。

气氛有点异常，于是山姥切问他出了什么事。

有一会儿，乱藤四郎没有回答。

“都毁了，”他最后说，叹了一口气，“你看看我的头发。”

他所在的角落太昏暗了，山姥切不得不向里走了两步才看清楚。他的头发，向来像跃动在海面上的阳光，金色中掺着些粉，在光线下如同绸缎一般闪动。可现在不是那样了。在主人多次由失败引发的自暴自弃的摆弄中，它们变得粗糙蓬乱，失去了光泽。

“糟透了，对吧？”乱有气无力地说。

“也没有那么糟。”山姥切生涩地安慰道。

“她不会喜欢的，”乱自顾自地说，“连我都不喜欢。”他抓起一把头发放在眼前，就像是看着一堆稻草。

山姥切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这情况对他来说恐怕比面对敌人的包围更棘手。一个不自信的人要激励另一个不自信的人何其困难。但这是他的职责。纵然这座本丸几乎刚刚诞生就被原主抛弃，可他仍然肩负着近侍的职责。这职责只有在新主下令时才能免除，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也许洗过后会好一些。”他说，“现在还有时间。我记得你说洗过后的头发非常顺滑。”

乱抬起头，一道光芒闪过他的眼睛。

“对，没错，是这样。”他说，忽地又低落下来，“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今天就是摆弄不好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像平常一样，不行吗？”

“那样也太普通了。”他说，“所有的乱藤四郎都是那样的。你知道，她肯定会在来之前了解我们的。每一个都是那样的话，不觉得很平常吗？她不会喜欢的。她不会想要留下来的。”

他看着镜子。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不成功，我们就只能回到本灵去。”他说完，忽然笑了一下，镜子里，看起来像是个漂亮女孩的脸庞也对着他笑，“我知道这话很奇怪。我们原本就是刀嘛。回去也没有什么不好。但是，一想到能以这样的形态和兄弟们相聚，我就好开心，好期待。而且，而且——”

他停下来换了一口气。他的声音有一丝不可察觉的颤抖。

“而且，”他轻声说，“我真的好不甘心。”

山姥切沉默了一会儿。

“也许，你可以再试试三天前的那个发型。”他最后说。

1.6

他们路过了一间又一间空置的房间，去看了道场和厨房——令狐之助有些失望的是，这里并没有油豆腐。锻刀室、手入室、作战会议室则分布在本丸南部靠近前庭的位置，和出阵传送装置紧紧相依。两个池塘分别坐落在中庭和后院，一道活水从后山引进，从东北侧斜插入院，绕本丸半周后，又从西南角流向山谷。无论是河水还是池塘都清澈见底，审神者留心看了看，没有发现里面有小鱼。

大家一路走在一起，因为陌生而显得氛围沉闷。审神者不大自然地试着提起话头。

“这里真大。”她说。这几乎是一句废话，把没话找话的意图宣扬得很明显。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尴尬地红了脸，但乱藤四郎立刻转过头来。

“是的，这里很宽敞，骑马都足够了——虽然我们还没有马。”他走在审神者身边，在意识到她并不反感自己靠近之后，他就贴得更近了，“但以后一定会有很多的。我们的马厩也又大又宽敞。你想去看看吗？”

审神者点点头。她停下来，从走廊上向远处的山眺望，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纯粹的蔚蓝色。

“这里真美。”

“真的吗？你喜欢吗？”

“很喜欢。”

“那你会留下吗？”

审神者看向他。她听出来这句话背后小心翼翼地隐藏着的不安。

“会的。”她说。

乱藤四郎笑了。他上前挽着她的手，见她也在笑，就挽得更亲密了一点。

“后山开了很多花。”他说，“你想看看吗，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