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雨,门前小路泥泞不堪,白拙推着车带起一路的泥水溅到她从天青色洗到淡青色的旧衣上,素来喜爱干净的她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因为她眼前的郑开羽已经换了段氏给的那套深绿色衣裳,正在门口不住地张望着。
暗淡的天空下,柳枝摇摆,一人倚门而立,像是一幅水墨画。
“大人,我们吃过饭,便出发吧。”郑开羽来帮着白拙推车。
“你不好好休息,出来做什么?”白拙问,“你的伤不轻。”
“皮肉伤而已,我惨一点,陈家人才开心。”
陈家里白拙家不远,但白拙从没去过。陈家比她想象的要大,一名女仆给白拙二人开了门,前院里有四五个人站着等着回话,女仆只引着白拙到了靠里面的一间屋子,并不带他们进内院。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套间,外间陈如玉已经在等,里间隔着一个大红牡丹的屏风,影影绰绰的能看出是柳氏和一个男仆。
“白妹妹怎么来了,倒真是稀客。”陈如玉半笑不笑的说,显然,前几日的事情她可没有放下。
白拙作了个揖,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不是有时求姐姐吗。”
“是白大人。”没等陈如玉说话,柳氏在里面说:“那白家奴也来了?快进来吧,她们女人说事,我们在旁边难免碍手碍脚的。”
郑开羽脸色一白,吸了口气,还是进去了。
“你这是进了白大人的屋当了侍人了?”柳氏见郑开羽不行礼,问。
郑开羽知道,柳氏跟着来见客就是想给他难堪,可谁让他有事相求,这柳氏不开口,那边陈如玉恐不会答应。
柳氏冷笑着,郑开羽菜的一点都没错,得知白拙带着郑开羽来,可能有事相求,柳氏就特意求了陈如玉让他一起来见客,说那白大人身边只有一个郑开羽,肯定跟咱们这样人家奴仆不同的,必要有个男人招待着才是,可正夫身份过高,招待一个奴仆不像话,由他来招待,正合适。
陈如玉自然知道柳氏什么意思,可她对白拙早已好感全无,现下白拙求上门来,她也存了戏耍之心,直接折辱白拙她是不敢的,让柳氏折腾折腾郑开羽,倒是无妨。
“柳侍人抬举了,大人并没有收我入房。”说着,郑开羽双膝跪下,给柳氏行礼。
“啧啧,”柳氏咂嘴,“看来真是规矩了不少,那桌上有杯热茶,给我呈上来。”
郑开羽早就看见那还冒着气的茶杯,料想里面只怕是烧的滚烫的开水,他想起身过去,却看见柳氏眉毛一皱,又放弃了站起来,只慢慢膝行过去,双手拿起茶杯,高高举过头顶,再膝行到柳氏面前。
郑开羽打定了主意,今日一定要借到钱,便任凭柳氏折辱,也不说半个不字。
柳氏装模作样的接下,状似不经意的把那热茶撒了郑开羽一身,“哎呀,是哪个不开眼的奴沏了这滚热的茶,可烫死我了,白家奴,你也烫着了吧。”
郑开羽收起已经起了水疱的双手,道:“没,奴皮糙肉厚,不觉得疼。”
“白大人倒是厉害,这才几天,就这么乖顺了,”柳氏得意的笑着,拿一只脚踢了踢郑开羽,“你也该感谢我,要不是我让白大人好好打你几顿,你也不能这般有规矩。说,回去之后白大人可罚你了?”
郑开羽低着头,很害怕似的,“大人已重重罚过奴了,柳侍人若不信,可现在验伤。”
柳氏可不会顾及郑开羽颜面,既然他自己要验伤,柳氏自然巴不得看看,给一边伺候的奴使了个眼色,那奴也毫不客气,走到郑开羽背后,解了他的衣裳,伤处就露了出来,整个臀部几乎都是血肉模糊的,又红又肿,且有鞭伤有棍伤。
柳氏吓了一跳,不禁轻呼一声,“快快穿起来,可吓死我了。”
郑开羽低了头,膝行两步靠近了柳氏,“还请柳侍人为奴说说情,若侍人不帮奴,少不得回去又是一顿好打。”
柳氏悄悄挪开腿,不愿郑开羽碰到他,他着实被那些伤吓着了,生怕这会儿郑开羽才碰过他,下一刻就死了,那得多晦气,“行吧行吧,女人们说话我插不上嘴,一会儿我看看有没有机会吧。”
另一边,白拙一进门就想表明来的目的,但被陈如玉拦下来。
陈如玉面前放了一个青花瓷瓶,她如珍宝一般把玩着。
“妹妹,这可是个前朝古物,我母亲花了三十六两银子买来的,你读书好,帮姐姐看看。”
白拙也只能过去看,看了会儿,不禁赞叹,“陈姐当真的了个好东西,看这花色,匠心独运,这色泽亮而不俗,明中带雅,还有这落款,是前朝大师古维扬的作品,这只怕不是三十六两的宝贝,就是三百六十两也未必没人要的。”
“当真?”陈如玉眼前一亮。
“当然,这青花缠枝瓶真品,只怕是可遇而不可求啊。”白拙说。
“承妹妹吉言,我定要好好收着。”陈如玉喜不自胜。
白拙坐回去,里面发生了什么她看的一清二楚,她心中有气,自己买来的,养了这么多天,又是买药又是擦药,到现在也没对自己那么规矩过,到跑来给人家伏小做低。
她特别想拽着郑开羽立刻就走,可既然郑开羽自己心甘情愿,她还是顺势而为吧。
“陈姐,小妹这次来是想找你掂对四两银子,有些急用。”白拙脸上有点烫,她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来求陈如玉。
“白妹妹要这么多钱做什么?”陈如玉也是一惊,本以为白拙最多没钱吃饭,借个一二百文,这一下就借四两银子,她有点犹豫了。
倒不是她没有,只是她怕白拙还不起,哪怕就是还了,还个十年八载的这钱也就算是没了。
“过几日有青龙的人要卖,其中一人是郑开羽故交,我想把他买回来。”白拙说。
“你疯了不成?”陈如玉这次没装假,她真觉得白拙可能是疯了,“这青龙奴一个都成了什么样,你还想再买一个?他们两个还认识,到时候三人成虎,家里是你做主还是他们做主?”
“我……”白拙竟一时语塞。
“白妹妹,你若是想要男人,我这儿有的是,保证乖巧听话,你挑一个走就是了,可是你若还想买一个青龙人回家,我不会借你钱的。”陈如玉不断摇头。
“姐姐放心吧,我好歹是个女人,还降服不了两个男人?”白拙保证到。
陈如玉还是摇头,“我近些日子手里也紧张,三五百钱没问题,四两银子,我一时也拿不出。”
白拙已经看完了郑开羽那边的戏,甚至被去衣验伤,郑开羽都忍了。
只好鼓起勇气再说,却没说出口,就被陈如玉拦下了,“白妹妹,我看你是太久不碰男人,被那个姓郑的迷住了,这钱我不能借你,你去找别人,别人也不会借你,你还是死了心吧。”
说完,陈如玉喊了一声送客,就进来两个女仆,来请白拙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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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陈家出来,白拙满腹牢骚,既不肯借钱又何必拿着郑开羽折腾一番。
若非为了买那个什么杜鸿飞,她也断然不会允许别人如此对待郑开羽,说得好都是男人们的事,可难道不是打她的脸?
郑开羽却比白拙的心情好一些。
“大人当真不厚道。”
“怎么?”
“那个什么瓶子分明是个假货,连我一个习武的都能看出来,难道大人认不出?”郑开羽说。
“我若告诉陈如玉那瓶子她亏了三十多两,她还会借我钱?再说,我只说如果是真品很值钱。”
“倒也是,乡野之人到底没眼光,那青花缠枝瓶别说三十六两,就是一千两也是买不到的。”
白拙点头,“真品最后一次交易是三千六百两,五年前,在京城。这卖陈如玉瓶子的人,倒也有趣。”
“大人竟连这些都知道?”郑开羽惊讶。
“嗯,本是一位喜好古董的亲王买下,后来那位亲王与以为大臣之女打赌,把那瓶子输了。”白拙若有所思。
郑开羽心里一动,“那大臣之女不会就是大人吧?”
白拙不答,问道:“现在钱没借到,又让柳氏那等小人得以一番,你却怎么开心起来?”
郑开羽听闻犹豫了一下,“大人知道了可以打我罚我,只是还请一定要买回鸿飞。”
“你说来我听听。”
郑开羽神秘兮兮的拿出一个荷包,那荷包非常精致,鼓鼓囊囊的,里面似乎塞了不少东西。
白拙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有四五两碎银子!
“这是哪来的?”白拙问。
“我先前给那柳氏端茶时已经看见了他腰间挂着的荷包,可是他与陈二盯得紧我没有机会,只好引着柳氏验伤,趁着陈二转身的时候,我拿了这个荷包……”郑开羽越说声音越小,“他们都是仗势欺人的恶人,我……”
“你就偷了他们的东西?”白拙微怒,陈如玉一家是不是恶人是一回事,郑开羽去偷人家的东西就是另外一回事。
“我们先救了鸿飞,以后有了钱再悄悄给他们还回去。”郑开羽不敢直视白拙,“奴知此举是大错,请大人责罚。”
“你想的倒是好,我问你我们何时能够有这么多钱?我看你不过是诓骗着我买了你那个将军之子,至于被陈家发现之后报了官是坐牢还是打板子也只会处置了我,”白拙说,朱雀的奴仆地位很低,主人有生杀之权,但一旦奴仆犯错,官府只对主人说话,“这钱我不会用,你速速给陈家送回去。”
“大人,”郑开羽拉住白拙胳膊,就势跪在了路上,“不、主人,那边只有两天就要开始售卖,奴是在没有其他法子,求主人……”
“你起来。”白拙去拉郑开羽,他却不肯起来,悲悲戚戚的跪在路边,满眼恳求,白拙心里也是一疼,郑开羽这几天变化太大了,从一开始桀骜不驯仍旧拿自己当少将军,后来谈好条件虽表面恭敬心里仍是倨傲,到现在默认了奴仆身份,跪在地上口口声声奴才主子的哀求,这真的还是郑开羽吗?
一夕之间国破家亡,白拙也不知道他是成熟了还是软弱了。
“行了,这样,我来想办法,若是到了开售时仍然弄不到钱,就用这个钱去买。”
“谢主人。”郑开羽满脸欣喜。
“你还是叫我大人吧,也不必自称什么奴。”白拙把他扶起来,“你倒不怕,若是陈如玉借了我,你岂不是枉做了小人?”
“若是那样我会找机会给他还回去。”
回望陈家宅院,颇有几分大户人家的意思了,比白拙想象中要富裕很多,白拙有些不解,按着陈如玉的说法,她母亲不过是开了间铺子,何至于等着回话的人就四五个,还都看起来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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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