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咒 第10章 祸因叹息

“不，这个我可以自己去，所以到时候我偷偷带着你去就好了，不要怕。”仿佛看出了我的情绪低沉，仙人开始温柔地安慰我，并轻柔地拍着我的肩膀。

“不不不，我自己去就好了，我自己去把他们接过来，我不用你帮我。”

这时明眼人一眼就看出她在安抚我，我当时也的确知晓，但那时她的温柔却让我的情绪由此开始剧烈波动，我的脑袋乱乱糟糟的，正在焦急地组织语言。

“你不会是怕麻烦我吧？”仙人继续解释着这些事情并不会给她造成很大麻烦：“不会的，这对我来说不算麻烦事。你也知道我就是一个闲人，平日里什么事情都没有的，而且这里的人都友善，就算我们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事的，好吗？”

她柔声说话，但在焦急的我看来，她就是在步步紧逼，一直逼我说出为什么不这样。

但我还能说什么？说不能回去的原因？说我就是卧底？说我来这里只是因为我们村子仇视仙人所以组织好一切来干坏事？我当然不能说这些！

眼见自己情绪如此波动快要张嘴说胡话，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努力平静着自己，眼中仙人的面孔逐渐在视线中变得清晰。

但就在我放下防备的时候，逐渐清晰的仙人面孔看着我的脸颊突然深深叹了口气，叹息声深沉而凝重，听此我的内心徒然一凉，旋即又开始沉重地跳动。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因为这个平平无奇的叹息。

因为这叹息声太让我熟悉了。

我缓慢地眨着眼睛，问自己，下一秒就是不是就要有木杖触地的声音了？

是吧？

这一刻仿佛有人听到了我的心声，那个声音果然由远及近开始响起，此后我再也看不清眼前的画面，汗水倒是开始清楚的冒了出来。

是，真的，叹息声后面果然有那个声音，那个曾经在黑夜里无数次控制我心神的声音。

“……你怎么了夜晚？”

含糊不清中我听到仙人在叫我，我最后应该是醒了吧，我有些不确定。

我只记得我无意识地抹去自己额头上的汗珠，调动我昏沉的脑袋，开始尽力重新思考我该怎么回答她，我该怎么拒绝她的好意。

我着急地开口，把一些话一瞬间就搬到嘴边。

“我为什么要把我的家人接过来？你能保证这里绝对安全吗？你不能！你根本一点也不了解你的门派，你从来没有下去真正看过，你无用，你没办法保证！”

听到这个质问的仙人惊呆了，微张的唇没说话，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我接着说：“而且你根本不知道我之前跟你说的话的意思，我没有融入这里，这难道不足以证明这里只是表面待人友好，其实是格外排外的吗？他们没人愿意多看我一眼，除了伙二没人愿意跟我攀谈，我想加入他们就是徒劳！所以我才会经常在这里发呆，所以我才会无所事事。因为他们的热闹让我伤心，他们的团结让我伤心，你一点都没看出来！这样的你如何能保证我的家人来了以后能有比这要好得多的结果？”

“夜晚，我……”仙人犹犹豫豫要插话，我却根本不想听她再说什么，直接打断了她。

“你根本不能！因为你与门派外面毫无联系，你也根本没有能力，所以我是不会跟你一起下山的，更不会跟你一起把我的家人全部接过来，这是不可能的。而且你不知道吧？你们门派……所以我是不可能把我最亲爱的妹妹接过来的……”

我几乎是一口气将这些话全部说完的，半梦半醒间我语气由弱变强再变弱，过程中仙人的脸在我眼中逐渐清晰。

但她的表情不再是笑意满满，是挂上了惊讶和不敢相信，原因我当然知道。

但，或许我还能为自己辩解两句。

刚刚的话话确实是我说的，但其中的内容有真有假，我说得激动，却越说越不想说。

我只是，太慌乱了，才口不择言。

我知道自己在诋毁仙人，我知道我在跟她说她的坏话。

我越来越清醒，到最后我觉得自己彻底清醒了，我再说不出一个字，我盯着她流泪，但我当时并没有后悔。

我不安地猜测她接下来要干什么，像我平时犯错时那样预估犯错的等级与即将遭遇的下场。

我想，也许她该骂我了，也许她该叫我滚了，然后她就会说让我以后再也别来这里了的气话了。

但是都没有，她一直不说话，一直只是盯着我看。

我看着她失望的眼神，那种失落感与我妹妹的那么像。

我突然彻底清醒过来，我觉得自己羞愧无比，我觉得自己无地自容，我甚至觉得刚才说话的那个人不是我自己。

于是我很快地跑了，越过屏风，闯过走廊，穿过阁楼，经过那个放着茶杯还有水袋的石桌，走过那条石头路，一路奔跑跑回了我的屋子。

我躲在了哪里，当天我再也没出过门，躲在被子里思考刚刚的我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也在想我自己该怎么办，还在想家里的事情。

我断断续续地哭，我开始埋怨所有人，包括我自己，我一直想啊想，然后不知怎么样什么时候，我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回到了小时候。

那是我刚被奉为神女的第一个秋天，我跟着使者住在了村子里最好的屋子，在哪里看书学习。

这一天我在廊亭下背读诗经，屋檐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看着书上的字迹列列而置，听着使人倦怠的雨声，我无聊地神游着，嘴中呆呆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恍惚间有人在我身后拉扯我的衣服，我回头一看，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我赶紧把她拉在身边。

“小妹你怎么来这里了？要被发现了了怎么办？”我抚摸她打着伞还沾了水的发髻，心中既有久别又见的惊喜，又有担心她被发现的慌张。

因为这里并不允许别人随意进出。

“秋天了，冷，我给你送衣服。”小妹把抱在怀里还沾了水的伞放下来，然后取下一个布包递给我。

我接过后问：“怎么让你来送衣服？咱爹呢？”

“爹在家，今天是我自己想来的，昨天晚上吹的风可凉了，我知道你容易受凉，就偷偷跑来给你送。”小妹如实说道。

我听后即开心又心酸。

我是家中长女，可是却从小就不受父母喜欢，现在入秋了，家里竟只有一个小妹还在挂念我。

“辛苦你了。”我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心中暖暖的，不禁开始嘘寒问暖：“小妹这些天在家中可好？”

“还好，跟以前差不多……就是姐姐你不知道……”

与我预见中的一样，小妹撅起嘴巴开始嘟嘟嘟地说起很多她认为有趣新奇的事，我在一旁安静地聆听，很快时间就到了傍晚。

“好了好了小妹，该回去了。”我依依不舍地打断滔滔不绝说话的小妹，拿过一旁的伞，一手撑开来一手把她拉起来，然后对她说。

“走吧，我送你。”

我家距离这里很远，所以我再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书上的字一个都看不清。

我有些心慌，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的书，悄悄走进我睡觉的书房。

书房内一片漆黑，我把书放在书桌上并点了灯，再回头时我被一个黑影吓了一跳，是他来了。

我差点惊叫出生，又赶紧捂紧自己的嘴。

“你去哪儿了？为什么我找你的时候你不在亭子里？我让你背的书你背了吗？”他用质问的语气问我，这让本就惊吓的我更加害怕慌乱，低着头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

“我问你话呢？你听不见？”余光中我看到他拿起一旁的木杆子，一下一下敲击着地面：“还不说是吗？”

砰砰的声音沉稳有力地在屋子里蔓延，俨然一副你再不说就会打在你身上的样子。

我抓紧自己的衣角，颤颤巍巍地说起话回应他。

“我回了家，我妹来给我送衣服，我送她回家……”

此刻我的心如打雷一样剧烈地跳动着，惶恐和不安占据着我的大脑，敲击声一遍又一遍捶打着我的心。

“我记得我明确说过不能不经过我的允许就出去或者回来，你难道忘记了吗？”

他继续追问，我惶恐再说话会激怒他，只微微点头。

但下一秒棍子就狠狠地打在了我的大腿上，我疼得跪倒在地上，眼泪一瞬间就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我之前是不是教过你，不要点头要说话，要出声！”

“……是，是的……”

剧烈的疼痛使我不想张口，我平息了一会儿才噙着嗓子说出声。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一般地咬着牙说：“如果我没记错，你来的第一天我就这样教训过你了，怎么还能再犯？非要再挨几顿打才肯长记性吗？”

“……”

“呼——”

我从梦中惊醒，呼吸急促心跳如雷。

我竟然梦见以前的事了。

大概是季节相似吧，我在心中猜测着。

我擦去额头虚汗，起身洗漱，像往常一样去膳房吃饭。

“简姑娘你今天怎么了？今天怎么起的那么晚，眼睛眶还红红的，这是怎么了？”

伙二见我今天很反常，连问两个怎么了，很关心地询问着我，也同时将昨天的记忆提到了我的脑海中。

昨天是我发了疯，我朝仙人发怒，还把这里所有人都故意往坏里说。

想到这里时我不自觉看向四周，内心好像预感到已经有人知道了我昨天的行为所以正在用目光审视我，但其实没有，视线内除了伙二再没有别人。

我心虚了，我还是有点后悔我昨天说的话。

“简姑娘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发生什么事了吗？说出来我看我能不能帮你。”伙二见我迟迟不说话，很焦急地问我话。

“没、没事，昨天看了本悲惨的文书，不小心哭了一晚上，所以今天来迟了。”

我有些结巴地解释道，却又突然醒悟，为什么昨天我没冷静下来？我完全可以先把事情答应下来，然后再慢慢撒谎去把这件事解决掉。

而且完全可以带仙人去别的村庄，然后骗仙人说家人已经全部搬走，只要不打扰不惊动那么多人就一定可行。

唉，不过可惜，昨天的我并没有想到这个两个中的任一个。

我太不冷静了，就像失控的疯子一样，而且我的失控竟然是从一个小小的叹息而开始的，我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会被这样小的东西挑动情绪。

“没大事就好。”伙二又熟练地把食物递给我，“不过简姑娘你听我说，书中的故事七分都是假的，而且书中的人跟我们完全没关系，我们没必要因为它哭泣，这不值得。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何必为他们落泪呢？何必为他们苦恼呢？还是多考虑自己的生活好了，对吧？”

“你说的是。”我接过伙二递过来的东西，心中颇有感悟。

我觉得伙二说的确实对。

就像昨天发生的事，我为外人考虑的太多，这导致我不停地在为难自己，最后这些都变成了我的苦恼。

可仔细回想起来，我昨天在苦恼什么呢？苦恼仙人非要帮我？苦恼仙人非要去那没有桃花的桃花村？

我当时何必阻拦她呢？如果我把她带回去，村里的人肯定会感谢我，因为我帮他们除去了他们仇视的人。

事情结束以后，他们将没有苦难，那个人也会离去，一切都会安宁，我也会永远与我的妹妹呆在一起。

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问自己，她和我的妹妹相比，谁更重要？

明显是我的妹妹更重要啊？她可以自救，但我的妹妹只能我救。

而且我救我妹妹的方法很简单，我只要如忠犬一样听从那个人的指挥就好。

或者我主动带她回去，这样还能救更多的人，虽然我本质上只想救我妹妹。

不过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骂了仙人惹怒了仙人，仙人又怎么可能再跟我一起去桃花村？

看来以后我也只有安心听话这一条路了，除非她足够蠢，还愿意接着原谅我。

听话啊，任凭调遣……

思考中我已经回到了我的屋里，我拿起我的扫把，闷闷地去扫地。

阵阵秋风吹得早已稀疏单薄相偎不得的树叶子哗哗作响，地上也都是因为几日不扫堆积的落叶。

此刻我早已无心去扫它们，却又只能扫。

我从下往上看去，一条山路坦途地通向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