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郑祁干瘪着嘴喊出声,听到自己沙哑得不像话的声音,怔怔地看着妈妈缓缓睁开眼。
她瞳孔聚焦后手里一用力,当头一喝就骂出声:“小兔崽子,谁让你被蜜蜂蛰了不去处理,觉得自己命很大吗?高烧三十九度二知道吗!”
他缩回被打的手背听着妈妈念叨,这才知道他睡觉那段时间没人回过宿舍,白序青没敢追上去也没敢说出他不在,于是他忘记处理的伤口一点一点地发炎恶化,睡梦中感到的身体炙热也不是单纯的做梦,而是发烧的征兆,从低烧变成高烧。
也不知道烧了多久,直到有人回宿舍拿东西,才发现里面还有个人没去集合,那人发现怎么叫他都不醒,这才意识到不对劲,靠近一看,慌忙喊来教官拨打了120,之后就是被送进医院,妈妈匆匆赶来。
此刻已经是下午,距离他开始发烧已经烧了好几个小时,医生说再来两次脑子都得烧傻掉,程仲在通知郑函的时候已经通知说接下来他也不用急着回去了,好好修养就行,反正明天上午汇演完大部队就直接回学校了。
郑祁也乐得清闲,免费的假期不要白不要,到晚上观察得差不多了,就搭上老妈的小电驴回了家。
要不怎么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基地睡了三个晚上的地铺,一到家就感觉什么都舒服,打完点滴烧刚退不能洗澡,郑祁腻得难受,就去卫生间擦了身子,换上睡衣浑身舒爽,一出来已经到了饭点,可尽管躺了这么久,他却一点食欲也没有,肚子里翻来覆去的,好像有爬虫在里面蠕动,于是简明扼要地说了一声,就窝到了沙发上看着手机。
郑函自己一个人吃了点,用完餐还问:“你真的不吃晚饭?”
“想吐,反胃。”郑祁恹恹的声音传来,她便把剩下的饭菜包上保鲜膜放进了冰箱。
快八点的时候,郑函刚洗完一娄脏衣服,就听见自家冤种儿子在大厅里喊饿,她黑着脸把手擦干问:“把饭菜热一热给你吃?”
“我不想吃饭。”郑祁好死不死地说。
“······”
郑函很想给他赏一个脑瓜蹦:“那你想怎么样?”
“想吃苹果。”
“冰箱里有,自己拿。”
“妈,你给我削个皮呗。”郑祁死皮赖脸道。
“你自己没有手?”
“妈,我是病患,很虚弱的。”
拗不过,谁让是自己生的?
郑函无奈地拿了个苹果,坐在他旁边,一边削,一边问他:“你到底为什么能给蜜蜂蛰啊?”
郑祁刷着手机含糊地说:“一不小心。”
“这怎么一不小心?”郑函皱起眉头,把苹果递过去,“没招惹它它叮你干嘛?而且你不是在训练吗,为什么会一个人在宿舍?老实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问题接二连三地抛出,郑祁心想,被好兄弟告白的事情怎么说得出口?
只能啃着苹果瞎扯道:“我心情不好抓了只蜜蜂,谁知道它就蛰了我一下,然后我脑子不太清醒,本来是打算处理伤口的,结果前一天晚上守夜没睡好,突然犯困,就想着先睡一觉再处理也不迟,就变成这样了。”
郑函满脸黑线收着刀,指尖戳他的脑门道:“我听你胡说八道,你自己听听这是一个十七岁青少年干得出来的事情吗?非要我把鸡毛掸子拿出来才肯说实话是吧?”
“别别,妈,别啊,别激动。”郑祁好声好气说,“这不是有难言之隐吗,妈你就别多问了好吧?”
“难言之隐?”郑函狐疑地盯着他,敏感地说,“你才多大就难言之隐?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郑祁一口苹果就噎在喉咙,用力拍了两下胸腔没下去,还得老娘往背上神来一掌,才勉勉强强地吞下去。
他干咳道:“妈,我的力气该不会都遗传的你吧?”
“别转移话题。”郑函一挑眉,大有了然于胸的姿态,“老实讲,你是不是又谈恋爱了?”
对于他这位母上大人,郑祁真是哭笑不得,当初偷偷摸摸和吴梦吟在一起之后,还是被她敏锐的嗅觉找到蛛丝马迹,一语戳破,正当他以为会被破口大骂的时候,他老妈来了一句:“你这么哄骗人家小姑娘的?”
郑祁惊恐地发现,他娘对于他早恋这事不生气,倒是怀疑起他的人品来,先是搬出长篇大论发表自己的观点,大概就是两个人不般配,儿子配不上对方,然后进行了神之预言,说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价值观不同迟早会分手,最后教育他做每件事情之前都要想清楚,到底能不能付得起这个责任。
后来真分手了郑祁还怀疑她是不是偷偷养蛊。
当然,郑函对此是这么说的:“我的观念里没有早恋这一说,只不过分成熟和不成熟,我不会去阻止你的不成熟,因为人之常情无法轻易改变,但我也不会支持你的不成熟,因为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时区,你和他能不能走到最后,全靠你自己能不能把不成熟转变为成熟,而我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等待正确的行动方式。”
以至于郑祁一度觉得当初离婚其实是他爹太幼稚,到不了他娘的境界才酿成的。
但此刻他只能无奈地说:“这么久都没遇到喜欢的,拿什么谈。”
想不到郑函来了一句:“所以你现在遇到了?”
话音刚落,郑祁的心跳突然失了一拍,好像秘密被人戳破,剥光了暴露于阳光下一样,他手忙脚乱地压下不自在道:“没有,只是······”
“只是你也搞不清对她的感觉?”
妈妈仿佛神枪手般,每一句话都正中靶心,郑祁油然而生一种恐惧,慌乱道:“不是,是有一个······人喜欢我,那个人跟我关系还不错,我不想伤害他,又不能和他在一起······”
“不能和她在一起?”
郑函越听越不对劲,嚼着味说:“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所以你喜欢她?”
“我不喜欢他!”
郑祁矢口否认,费尽心思想解释清楚真实所想,奈何思绪混乱,讲出来的话颠来倒去:“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他,但只是朋友的喜欢,可我只是想和他做朋友,又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你到底懂不懂啊,和喜欢的人做朋友,比和喜欢的人分道扬镳更痛苦。就像我和你那个便宜老爹,当初我还喜欢他的时候选择了分开,那段时间真的挺难的,但过去之后,我就很少再想起他,自己过得也挺好的,可要是他还在我身边,我一定会时时刻刻幻想有没有那一点复合的可能,心里的感情永远抹不掉,就好像喝了慢性毒药。”
郑函说得真情实感,郑祁也听得认真,突然听她来了一句:“我是不是押韵了?”
“······”
那晚睡觉的时候,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自己被某种情绪侵蚀了,失去了行动力,失去了思考能力,只剩下基础的感知力。他无法抑制想起梦境里要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行径,还有那天晚上拉手的触感,以至于他猛然记起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
为什么讲鬼故事那晚白序青在拉手之后瞬间松开,为什么睡到他床上之后那样无所适从的情绪,又是为什么他认真地看着自己说不会交女朋友,还问自己现在喜不喜欢吴梦吟。
所有当初他不以为意的,满不在乎的,认为平常的事情都有了新的解释。
当初白序青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接受他的靠近?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容忍他的过度亲密?那一天生日聚会上的口红亲吻,颤抖脸红不是因为羞耻,不是因为备受瞩目,又是因为什么?
郑祁不敢细想,在他十七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有一个人能让他这样毫无办法。他曾今是那么重视白序青,听到他难以改变的原生家庭甚至心有余悸,看到他荣耀满身的光辉历程而真心喜乐,发现他恐惧黑暗的自我迷失而想迫切地拉住他,告诉他不要害怕,甚至见不得别人对他有任何不好的评定。
他把这个人视为制高点去信任,去托付,去追逐前进的脚步,然而当被放在心尖上的朋友走到身边,亲口告诉他一切的一切不过自以为是后,郑祁脑中紧绷的弦就这么被变了味的情感斩断,任你怎么拼凑也在无法连上。
他忽而觉得这些年来写的难解压轴题没有一道能与之比拟,白序青的棘手程度他无法形容,既不敢伸手剪掉这团满是死结的毛线,也不敢轻易扔掉那颗尚未发作的病原体,他从前一度认为自己理性而又客观,但当真的成为面对嫌疑人是最亲密对象的凶杀案侦探时,才知道永远不夹杂感情因素,是多么难以到达的境界。
郑函的话让他幡然顿悟,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对方认为还有一丝可能,倒不如手起刀落来个痛快,说不定随着时间的推移,白序青清醒了,察觉到一切不过是错觉了,他们又能继续做回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