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中把为期五天的军训场所放在城郊山上的一个训练基地里,那座山郑祁之前还去爬过,爬到半上腰再往上就是个国防禁地,以至于他至今都不知道山顶实什么光景,但此刻一想到又要坐着大巴开上山路十八弯,他的脑壳就疼得发慌,马不停蹄一早就和程仲说好,不会坐车要坐在车的前排,生怕这个宝贝位置被人抢走,导致像上次国庆出行那样痛苦煎熬。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回司机是个老实人,没有一个劲儿秀自己车技不说,还抓着方向盘开得稳稳当当,坐着的人一点不颠簸,郑祁十分满意,但是没戴帽子,眼睛被光亮照得难受,扭过来扭过去这么都睡不好,白序青见状自然地拿手给他挡上,那紧皱的眉头这才逐渐舒展开来靠着身旁人再一次睡过去。
到了目的地以后,郑祁和白序青因为坐在车里第一排的位置,亦是第一批下车的,故下来后便成了带队的人,被领着先去放东西。
哪晓得一波人浩浩荡荡拖着行李准备去自己要待五个晚上的地方参观,却没想到迎接他们的根本不是和之前一样的休息楼。
原来军训睡觉场所的分配是这样,女生十二人一间住的宿舍,男生责全体到仓库打地铺,这下他们傻了眼,被鞭笞着找到仓库里属于自己的区域解散后,有人欲哭无泪,有人跃跃欲试,还有人趁教官离开破口大骂。
郑祁直言不讳道:“这可比高一严苛多了,高一好歹有床,这叫什么,男生不是人吗。”
白序青推着眼镜说:“可能这就是山上和山下的区别吧。”
学生们骂骂咧咧地被迫接受现实,还没来得及歇下脚,又被哨响吹赶着去开军训动员大会,他们按部就班地到大礼堂入座,看着墙上知苦耐劳四个大字,又麻木地听着教官长婆婆妈妈将近两个小时,一个个想睡不敢睡,想聊天不敢聊,只因为每一排都有几个教官盯梢,把平常最皮的都瞪回去了。
郑祁勉强从废话里提炼出了一点有用信息,比如手机必须全部上交,一经发现立马处分,比如男生需要轮流派人在仓库守夜,比如女生拥有独立卫生间,但需要十二个人自行数时间分配安排。
而男生则是统一使用集体大澡堂,每一次能进十几二十个人,每一批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又比如整理内务或者吃饭时候的各种要求等等等等,后来他逐渐走神,接下去说的很多东西都没听进去,直到台上的人喊各自教官带回时,他的灵魂才回到身体里面。
带领高二八班的教官是个不高不瘦的教官,一看身材就知道资历很老,两个眼睛不大不小藏着精明,说话的时候像个炮仗,他自称姓杨,脾气火爆,最看不惯别人偷懒,操着一口浓厚的地方口音喊人集合收手机,原话是:“现在不交出来,等上头查出的手机有我们班的,看我会不会把你头拧下来。”
在这可不比学校宿舍,时时刻刻都有人突击检查,更别说全部睡在一个大仓库里的男生,到时候门一开谁的脸上敞亮统统拷走,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于是空篮子下去,满篮子回来,杨教官看上去十分满意,命令头两个人把队伍带回。
郑祁和白序青本身就高,又因为刚下车的时候被他看见,只得暂且做了排头。
回去后上头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整理内务,无非军训的常规操作,但实际上男生的大仓库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所有东西都放到行李箱里然后把箱子摆放到一起,再把被子折成豆腐块就算完事了。
女生这边比之可就困难不少,不仅垃圾桶里不能放东西,桌面上不能放东西,床上也只能有原配自带的枕头被子,就连水杯牙杯都必须全部朝同一个方向,贺施玟收整之余不忘吐槽此类强迫症的变态要求。
除此之外为了节省时间,他们的宿舍长还规定了不同批次的洗澡人员,有的是晚饭前,有的是晚饭后,有的是晚上正式解散后,大家轮流冲凉,每一次都要进去两个人,就算不好意思也没办法,毕竟时间就那么点,哨响集合可是说走就走,贺施玟简直叫苦不迭。
好在第一天的训练内容不多,除了迎着风站军姿就是背着风站军姿,郑祁呵着气杵在队伍里,站得脚疼腿酸,一天下来只觉得从脚底板开始往上麻木,走路都要变成一瘸一拐了,好容易捱到了下午训练结束,可算迎来了大澡堂洗澡时间,心里又是忧喜参半。
他一手捶着腿,一手翻箱倒柜找自己的睡衣:“再站下去我就成僵尸腿了。”
陈定凯在不远处附和着:“就是,你要是站一站跑一跑踏一踏步我还觉得好点,一直固定真的顶不住。”
“诶,话说你们有没有这种集体洗澡的经历?”何易潇正好来拿衣服,干脆问了这个一直盘旋心头的问题,“会不会很别扭啊?”
白序青摇摇头:“我连和别人洗澡的经历都没有。”
“我也没有,当初本来合计着要报北方的大学,后来我表哥告诉我要洗大澡堂就给我劝退了,哪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回的军训还是得体验。”陈定凯略显无奈地抽出夹缝中的内裤,又丢到桶里。
郑祁倒是不避讳地说:“长大没有,小时候倒是,我妈一给我洗澡我就到处乱跑,后来直接把我拉到院子里,当着邻里乡亲的面扒光了塞盆里,我永生难忘被别人盯着洗完整个澡的经历。”
几个人极具画面感地笑出声,白序青倒是憋住了,改为转移话题道:“走不走,我收拾好了。”
郑祁便穿上拖鞋,把大罐小罐浴巾以及换洗的衣物全部扔到桶里面,和同样完成的白序青一起踏上了大澡堂之旅。
他们去的时候上一波人刚进去,意味着他们最少还得在露天等十分钟,郑祁还好,皮糙肉厚的,本身不爱穿袜子,脚冻习惯了,白序青穿拖鞋的双脚却已经冻得通红,连指甲盖都微微发紫。
郑祁不由凑上去问:“你很怕冷吗?”
“也不算。”白序青低头随意看了一眼,“只不过冬天都会穿着袜子,一下子脱掉有点不太适应。”
他于是打趣道:“需不需要我的脚来帮你温暖一下?”
“不要。”拒绝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郑祁乐得咯咯笑,又和后来的几个熟人唠嗑了半晌,跺着腿等一声哨响之后,总算是走进了传闻中海纳百川的大澡堂。
扑面而来的烟雾缭绕,遥望去一个隔间连着一个隔间,却没有任何一扇门或者可以遮挡的东西,白序青踏着水汽眼疾手快地来到角落里的一个位置,正好算是半个死角,他尝试着把浴巾铺陈开挡在隔板中间,然后用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重量压住边角企图让它变成窗帘,但只能勉勉强强固定两三秒,就迫不及待滑下来,差点掉到地上。
得亏走过来的郑祁一把接住才不至于没东西擦身子,他看着杵在那一动不动的人道:“哎哟,我们序青这是害羞了啊,要不要我给你挡挡?”
白序青把浴巾拉回来,看见不远处已经脱得光条条开始洗澡的对面,面庞不知是害羞还是热气引起的红晕,接连眨眼让郑祁笑得更欢:“大家都一样好不好,怎么大男人连个光屁股都看不得啊?”
对方没有回音,反而是飞来一记眼刀,郑祁见好就收缴械投降。
“好好好,我不逗你了,我要赶着去洗澡了。”
他走到白序青旁边的隔间,利落地脱下上衣裤子,挂在两人的隔板上,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流水哗啦啦的声音,附带白雾弥漫和自由的哼歌声,白序青环视周围数十秒,确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身上,根本没有空闲去看别人是胖是瘦是大是小,这才深吸一口气,摘下眼镜,褪去了身上的衣物,缓缓打开水洗起来,一边洗一边闭着眼睛,心里默念万物皆空。
结果洗了没多久,就听见旁边的郑祁在喊他,他还以为是自己幻听,直到隔壁又叫了一边,他才睁开眼睛问:“什么事?”
“我才发现拿了两瓶洗发水,沐浴露一瓶没拿。”郑祁颇有些懊恼的声音传来,“你沐浴露借我一下?”
白序青便拿起自己的那一罐从隔板外绕过去,郑祁看着一只又白又光滑还冒着热气,滴着残余的水流的手臂直穿过来,像璞玉般定格在眼前,他没理由地咽了口口水,赶紧甩甩头接下,暗骂自己刚才在乱想什么美人玉体。
白序青的沐浴露和自己那一瓶味道相差还挺大的,如果把自己的比喻成古龙香水,那这一瓶就有点类似山茶花的味道,郑祁一直觉得男生不适合用花香的沐浴露,显得有点娘里娘气,但放在白序青身上,居然没有违和感,还意外的契合,就好像形容他是一束山茶花也十分融洽。
郑祁嗅着那味道,把它涂抹在自己身上的每一处,脑子里就变成在山茶花田穿梭,睁开眼,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此时教官在外面吼着:“还剩两分钟,抓紧时间!”
他这才收敛好情绪,匆匆冲刷干净,包裹了浴巾,然后换上单色睡衣。
白序青也同时从隔板后穿戴整齐出来,看着对方平常都有刻意打理的发型,此刻湿漉漉地搭在脑袋上的样子,不由说了一句:“你这样还挺乖的。”
郑祁臭屁地一撩头发,四根手指从前插进去,往后划拉,变成了利落的大背头,翘着尾巴问:“这样呢?是不是更帅了?”
白序青失笑着摇摇头:“怎么样都帅,走吧,该给别人腾地方了。”
郑祁乖巧地说了句好的,然后屁颠屁颠跟着走出了大澡堂。
到了晚上,说是不用再训练了,只不过仍旧要集合,学习唱军歌,女生那边集体发好小板凳,坐到走廊上,男生则是聚集在仓库门口席地而坐,洗完澡怕地板脏的就扯着纸巾铺好再坐下。
教他们唱歌的教官不是早上带队的,而是另一个说话像炮仗的瘦高个儿,之所以一定要加上这个前缀,是因为这里的人好像不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讲话都一惊一乍的,简直像个成精炮仗聚集地。
瘦高个先自个唱了一遍《团结就是力量》,然后放声询问有没有人会唱要上来领唱的,得到的是鸦雀无声的回应,他就只能继续一句一句地教学,然而军歌着实是个神奇的东西,尽管你曲调跑到东南西北,只要喊得大声,唱得有气势,就叫人热血沸腾,大家集体一遍遍地跟唱。
唱到后面越来越激动,直接让声音响彻山野,郑祁搂着白序青吼得开心,后者也心悦,紧接着教官又来了一首《打靶归来》,把气氛拉到极致,女生那边如何不知道,男生这可谓一个更比一个兴奋,最终教学演变为军歌对唱,就比哪个班的声音大,唱得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