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球对上耿直,谢沛然承认她败下阵来。
不然也不会,在听那句“我很喜欢你”的时候,心跳如擂鼓。
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头晕目眩,慌忙提着个箱子逃离现场。
谢沛然一开始就知道,温拂容喜欢她,所以愿意充当她推拒相亲的工具人。
但她不知道,自己对温拂容的感觉,是怎么变化的。
明明她只是喜欢逗他。
谢沛然走到家门口,想象了下门背后的暴风雨,叹着气把自己那点旖旎的小心思收好,拿起钥匙开门。
运气不好,今天谢萍放假,正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开门声,转过头来。
“妈,我回来了。”
谢沛然进来换鞋,把行李箱推回房间,打算窝在房间里不出来。
但谢萍在外面叫她:“我煮了绿豆汤,你出来吃一点。”
“……好的。”
谢沛然给自己盛了碗绿豆汤,不好端回房间里,谢萍看到了肯定会说干嘛不在客厅喝。
她只好沉默着坐到沙发的另一边,打算快点解决完就跑。
电视机里放着时下热播的肥皂剧,谢萍最喜欢看这些,看了一会儿才把视线转到她身上。
谢萍今年四十出头,刚到法定年龄就和谢德海结婚了,但接连两次剖腹产加上车间粉尘飞扬,她老得有点厉害,眼角周围一层层细细的褶皱。
这双眼睛年轻的时候一定和谢沛然一样顾盼神飞,但现在装满了各种鸡毛蒜皮摞在一起的市侩。
每次她转过头,微微斜着眼睛看谢沛然的时候,谢沛然心里就开始打鼓。
果不其然,回来的第二句话是:“你什么时候去找暑假工?”
去年谢沛然差不多做了两个月的暑假工。
去年,也就是高考完大家说蛰伏十八年终于可以出来吼一嗓子的暑假。
她考完试的第五天就被谢父哄骗去了一个两班倒的流水厂,那个厂带给了她很不好的回忆。
屁股还没坐热的谢沛然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绿豆汤,脸上还努力维持着微笑:“下个月吧,这个月我有作业要做。”
“你们大学生不是没有暑假作业吗?”
“有啊,只是不太多,不过我专业不太一样,有好多东西要自学。”
谢萍转过头去,又继续看她的肥皂剧,谢沛然松了一口气,想着可能是糊弄过去了,起身去洗碗。
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谢嘉麟抱着个篮球,正在门口穿鞋。
谢嘉麟比谢沛然小两岁,偏矮偏瘦,小时候经常生病,现在也是下巴尖尖的,眉眼间一股子病态。
他看见谢沛然,娴熟地叫了声:“姐。”
谢沛然点点头,问他:“去向洋家?”
“嗯。”
看肥皂剧的谢萍听到动静,这才发现谢嘉麟要出门,皱着眉说:“都快吃饭了,你去别人家里,别人欢迎你吗?你晚上不用回来啊?”
谢嘉麟没有理会母亲的话,一言不发就要出门。
门开了,另一头是谢德海。
谢德海比谢嘉麟壮实,刚从朋友家里回来,身上一股烟酒味,他拧着粗眉呵斥:“你还出去玩?考成这样你还好意思去人家那里!我问了向洋和庞文斌他们爸妈,人家都考得比你好,你——”
谢嘉麟似乎已经不耐烦极了,用力撞得谢德海踉跄一下,就直接大步走了出去,而后是跑,跑进了安全出口,连电梯也不坐了。
“说你,你还跑!”谢德海喘着粗气,还对着那个方向吼:“你考个四百八十多,公办本都不一定去得了!”
谢沛然抿着唇,回了房间,熟练地锁门。
隔开外面的噪音和争吵。
她将桌面收拾了一下,拿出笔电,开始敲写代码。
谢沛然其实没有那么喜欢学习,只是有时候,学习确实能让她透过气来。
从压抑的氛围里,透过气来。
晚上吃过饭,谢萍让她打电话给谢嘉麟,问他到底回不回家。
谢沛然发消息,得到了一个肯定的不回。
其实去朋友家打打游戏也好,谢沛然想,谢嘉麟比平时考的还低了十多分,算是发挥得不太好。
谢父谢母还这样压力他,她真怕她这个弟弟出什么事。
他们姐弟俩的心理承受能力,都不怎么强。
正这样想着,门口传来拧把手的声音,发现拧不动了,谢萍不满的声音陡然响起:“你在自己家锁什么门啊?谢沛然,开门。”
谢沛然看着屏幕上的代码,想暂时忽略掉耳边声音,她正敲到一个关键地方。
但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谢沛然!开门!”
谢沛然敲键盘的手一停,咬了咬牙,起身给她开门。
“怎么了吗?”她平静地问。
“你不去找暑假工吗?”
“……”
把她打断,只是为了问她到底去不去做暑假工。
谢沛然努力压下心里的火气,继续平静地说:“我不是说了,下个月就去。”
六月份也没剩多少天了吧。
“下个月你再去找有人要你吗?”谢萍轻嗤一声,摇摇头:“你是不知道现在找工作有多难哦。”
难吗?
她去年就是被谢父用这个理由诓过去的,结果那个流水厂八月份了还招暑假工。
谢萍又说:“你表妹都去打暑假工了,就是你瑶瑶表妹,去左城了。”
“瑶瑶表妹?”
谢沛然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她不是才中考完?这算童工吧?”
“对啊。”谢萍没觉得有丝毫不妥,话中意有所指:“她想要买台电脑,你小姨就让她自己挣钱去喽。”
谢沛然知道她在扎自己,因为谢沛然的电脑一共六千,对半分,谢萍出了三千,她一直拿这件事情念叨,有时候甚至直接说谢沛然欠了她三千。
“她一个人出省,小姨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她胆子大着呢,我跟你说啊,社会上像她这样的才混得好,将来才可能有出息……”
谢沛然打断她的话,唇角三分冷笑:“她考得上高中再说吧。”
谢萍被她打断,语气咄咄逼人起来:“你在家里又没事干,不出去打暑假工干嘛?有手有脚的,也成年了,人家瑶瑶都去。”
“妈,我说了我有事情做,我代码还没写完。”谢沛然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些,“我要学习。”
这个理由应该是很多家长都抵挡不住的。
但谢萍不一样,今天她还和谢德海说,如果谢嘉麟考不上公办本科,那就让他读大专去。
谁叫他自己不努力。
“你就不能白天工作,晚上学习吗?”
谢沛然猛地抬眼,看见谢萍无所谓的样子,听她无所谓的语气,仿佛她说的是一个很容易达成的目标。
火气蹭一下往上蹿。
谢沛然强压着火:“我不能,我没那么厉害。”
“你为什么不能?你读高中的时候,不是每天学到一两点,我看你第二天六点照样起得来——”
“那你怎么不能?”谢沛然冷笑着,语气尖锐:“你怎么不能躺在家里月入过万?”
谢萍的火气也上来了,声音高了八个度:“对啊,我没用,这不是等你出去赚大钱改善家里么!”
再这样发展下去,又要演变成一场歇斯底里的争吵了。
用力压了压火气,谢沛然想帮谢萍找理由,也许她不在的时候家里出了什么事,需要用钱,谢萍才这么急着让她找暑假工。
“所以我们家现在需要我去打暑假工来补贴家用吗?”
如果真的需要用钱,她也可以去打暑假工,比赛可以靠后。
但谢萍就像被踩到痛脚一样,声音不但没低下去,反而越发高了:“你以为我惦记你那点钱?我是为你好!你现在年轻,不多存一点零花,以后有的是用钱的地方——”
什么都不懂——
但是为我好。
到底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她自己?
谢沛然不想再听她说了,谢萍的话像一记狠狠的耳光抽在她脸上——你帮她找什么台阶?
她就像下午的谢嘉麟一样,擦着谢萍走出去,然后是跑,跑到门口。
谢萍追了出来,怒气未消:“大晚上的……”
嘭。
回应她的是响亮的关门声。
谢沛然兜里揣着手机,在小区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晚风吹得头发乱飞,跟她的心情一样,乱七八糟。
那点火气未消,她紧咬着唇,泄愤似地咬出痛来。
温拂容的消息弹出来。
温拂容:你耳机落我这里了,我明天给你送过去吧。
谢沛然想起来跟温拂容聊过王者,便给他发:“打不打游戏?”
温拂容:现在吗?
谢沛然:嗯,我现在想打。
想打,想找个出口宣泄。
无形的情绪,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开局不好,上线就有一个队友挂机,对面的猴子发育很好,一个二技能就干了谢沛然大半血,靠灵活走位才躲过一劫。
自己家的队友还在瞎指挥,一会儿叫这个去打野,一会儿叫另一个去下路,谢沛然烦了,点开一看,哦,战绩一杠七。
废物。
谢沛然刚好被猴子杀了,那个队友又跳出来叫,她忍不了了,开麦骂人。
对面惊了会儿,然后发出一句让人作呕的语音。
“原来是个女的,难怪玩那么烂。”
……谢沛然看了一眼自己五杠二的成绩,摁开了麦克风骂人。
“喔,原来是盲人啊,难怪看不到战绩还有脸说别人烂,真抱歉,虽然你玩得很烂,但对于一个瞎子来说已经很不错,何况你还是个男的。”
谢沛然对着屏幕一顿输出,游戏也不打了,咬着他阴阳怪气。
最后水晶在他们俩的互喷中,成功被对方攻破。
GAME OVER。
骂骂咧咧的声音骤然消失,谢沛然还想骂,那人已经退出队伍了。
她看着惨烈的战绩,后知后觉回来自己干了什么。
她还叫上了温拂容,最后游戏也没好好打,光跟别人对骂了。
她和那个挂机队友有什么区别?
“哈……”谢沛然低低地抽气,手机屏熄了,被她搁在一旁。
突然觉得自己真没用。
跟谢萍发火有什么用,等会还是要灰头土脸地回家,明天,后天,谢萍会一直说暑假工的事情直到她愿意去为止。
谢沛然不敢保证被忤逆的谢萍会做出什么事来,她可能会直接断掉她的生活费和学费。
没有稳定的经济收入,她没有反抗的底气。
眼周一酸,谢沛然的手指擦到了眼泪。
这都能哭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明明敲代码敲到吐都没有哭。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谢萍是什么样的。
她忽然笑了一下,然后唇角慢慢垂下来。
吧嗒。
眼泪打在手背上,温热的液体被风一吹就冷了。
谢沛然看着那滴眼泪,酸涩疯长,心脏被大手攥紧地疼。
算了。
哭一下吧,又没人看见,哭一会儿舒服了就回家吧。
这样想着,眨了下眼睛,眼泪就开了闸似的,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啪嗒啪嗒,打在手背上。
情绪跟着眼泪外泄,谢沛然恍恍惚惚地想,没有纸巾擦眼泪鼻子怎么办。
哭真的好麻烦啊。
头顶上是弯钩型下垂的路灯,发着惨白色的光线,周围半包型的矮绿灌木丛,点缀着米色小花,不香,有点丑。
四下里没有人,也没有蝉鸣,更没有月光,只有谢沛然,和她低低的抽泣声,咬着牙不哭出声来,眼泪滴答滴答。
哭到筋疲力尽,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眼睛就痛起来,酸涩得让她闭上眼睛。
谢沛然经常来这里,以前小时候生气难过就会跑来这个小角落,然后傻傻地等家长找来。
以前她还有奶奶会找过来,后来奶奶去世了,她就在这里一呆就是一下午。
然后等自己饿了回家,家里开了饭,谢萍还以为她出去玩疯了,才打算出去找她。
耳边忽然传来人的脚步声。
谢沛然睁开眼。
天上的云朵忽然被风吹开,月亮显现出来。
温拂容蹲在她身前,如月光般突然出现,地上光影流动,月华如水,他踏月而来。
他手里拿着纸巾,洁白的,柔软的,和他的目光一样,干净无垢,温柔地看着她。
谢沛然眨了眨眼睛,已经没有眼泪流下来了,她不是爱哭的人,哭几声也就结束了。
她拿了纸巾:“谢谢。”
被人看见自己哭多少有些窘和无措,谢沛然低垂着眼,用力把脸擦干净,把鼻涕吹出来,把自己收拾得妥当些。
她不说话,她觉得好尴尬。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温拂容站起来坐到她旁边,倒是一反常态,断断续续地说起话来:“我随便走走,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你。”
“我以前……”温拂容挠了挠脖颈,“也来过这里。”
“嗯。”
可能是怀疑谢沛然的不良情绪是因为刚才那场游戏,因为那个歧视女玩家的队友,他把手机拿出来,点开刚才的战局。
——然后谢沛然看到了明晃晃的举报页面。
【狄某认为该玩家存在违规行为,已将其逮捕】
“……”
温拂容不知道她是因为母亲难过,还在继续往下说:“你不要听他的,他这种人,在现实里找不到价值,才会在网上指点江山,你……”
他认认真真的,眸光像被月光浸过一般温柔:“你别难过,为这种人不值得。”
“……”
不值得吗?
她也觉得不值得。
可那是妈妈,她不明白为什么回家第一天就要被逼着去打暑假工,他们已经几个月没有见面了,这么不想看到她吗?
还要拉出表妹来比较,谢萍要是拉一个品学兼优的来比,谢沛然就认了,可表妹是家里出了名的叛逆不服管教。
这就给谢沛然一种感觉,谢萍只是想打压她,把她贬低的一无是处。
其实比这更难听的话谢沛然都听过,更糟糕的语气也不是没有,可谢萍是妈妈啊。
因为是妈妈,所以她很难过。
谢沛然抬起眼来看他:“可我还是很难过,怎么办。”
终于听到回应,温拂容以为是刚才说的话奏了效,被鼓舞到眼中都是欣喜。
然后说出了和他的外表完全不符的话:“你要是还生气的话,听说网上有那种代骂服务,几块钱一次,我去问问。”
“……”
谢沛然终于转过头看他。
他说的很认真,好像只要谢沛然点个头,他就真的会去找。
手机响了一声,温拂容低头去看。
是来自谢沛然的微信转账。
谢沛然正拿纸巾擦脸,眼尾晕着红,见他看来,哭过的嗓音有些沙哑,她哑着嗓子说:“那我雇你吧。”
“肥水不流外人田,雇你帮我骂回去。”
我决定了,以后都定时早上九点更新。
先把存稿一点点发出来,攒一攒再一鼓作气修完,这样情绪也会连贯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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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原生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