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下的声音 第24章 秋天

窗外的枝桠被微风拂过，沙沙作响，夏去秋来，又过一季。

顾长亭静静地站在阳台上手持喷水壶，给盆栽里的郁金香浇水，她对着手机轻声问：“什么时候回来？”

远在巴黎街头的张艺，身边是熙熙攘攘、行色匆匆的路人，异国风情的建筑和街景在她周围铺展开来。

“快了，最迟后天的航班。这两天代班的事麻烦啦，回头再谢。”

“嗯，趁着假期还长跟伯父伯母在巴黎多感受生活，不着急回来。”顾长亭轻轻放下喷水壶，手指温柔地拂过花瓣。

“就等你这句话。”隔着屏幕，张艺都能感受到顾长亭最近脸上有气色，笑容都变多了。

“卿卿你最近是不是有情况，满脸春光，我才离开一个月不到吧，你就背着我整了波大的，不会是……”

张艺算是一脚踢在棉花上，顾长亭无奈地瞥她一眼：“小艺。”

张艺识相地抿住嘴， “我懂，不编排你了，咱们卿卿追求不容于世俗的爱情，单一辈子的不婚主义嘛。”

她轻轻的摇摇头：“不，倘若哪天有幸遇见灵魂契合的爱人，我会坦然选择爱情。”

“不过再次之前我得要认真生活，代我向伯父伯母问好，挂了。”

顾长亭说完，便缓缓放下手机，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盆郁金香上。

.

二O一四年立秋。

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而下，仿佛要将一切都点燃。

走着走着，她迈进满是迷彩烟雾的训练场，稍不注意目光就锁在十四连队伍里格格不入，身着校服，蹲在草地上嘴里叼着军训帽的林闲渟。

顾长亭脸上堆满问号。

看向面前这位身高仅有一米七五，三十出头小麦肤色的男人，她认得，周越是去年带三班军训的魔鬼教官。

她总是不让顾长亭省心，叫她永远放心不了一丁点。

顾长亭走上前，眉头也轻轻皱起，问：“周教官，我学生她犯什么错了，怎么会蹲在新生队伍里。”

“顾老师。”周教官身姿挺拔，行了个标准的军礼，顾长亭面容柔和，微微颔首回礼。

“你们班这丫头跟去年一个样，调皮浑蛋得厉害。抱着半拉西瓜潜入训练场，大摇大摆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攀岩墙上瞧热闹，别提有多嘚瑟了。”

周教官提高了音量，让静止不动的林闲渟歇会儿：“我去年带的优秀标兵给学弟学妹们打了个好样，起立。”

每当她看到顾老师，就犹如绝地逢生的希望，厄运里的救星来了。

林闲渟亮莹莹的大眼睛死瞪着她大哥，称哥道妹的交情算是彻底散了。

“都高二了，还混在新生队伍里。”

“老班救我，越哥罚我做了一百个俯卧撑，把我当军犬训。”

此情此景，她不禁回想起，小闲刚踏入高中校园的日子，林阖代表全体受伤队员因不满教官泯灭人性的训练方式，与教官发生了激烈的口角冲突，后因态度恶劣顶撞教官受罚。

林闲渟没带犹豫选择挺身而出，尽管自身难保也甘愿替右脚扭伤的林阖领罚，也是这副狼狈不堪的惨样。

“不老实待在数学部听课，玩心四起抱着半边西瓜瞎凑热闹，现在挨罚了，知道认怂了。”顾长亭嗔她一眼。

“一句话的是，你管不管……”

突如其来一声，操场响起总教官的响亮的吹哨声，接着广播声也传出：“无关人员，迅速离场。”

她走了，答案显而易见。

林闲渟心凉了半截，眼巴巴地看着顾长亭头也不回的背影，她加入教师辞离队伍，凑巧望见追寻陈歆舟误入训练场的林阖。

……

侧边走过一列身着迷彩军装的男女教官，顾长亭步子逐渐放缓，语气稍有焦急叫住末尾提着音响设备的周越。

“周教官，很冒昧地打扰你。”

“顾老师有事？”周教官转过身来，停下脚步，挑起不解的双眉。

“我学生，她目前的身体状况不适合长时间参与军训这类超负荷体能锻炼，她是不听话了点，给你添麻烦。”

她笑着，有些难为情地说： “还请周教官手下留情，刀下留人。”

周越笑着摆摆手爽快答应，“行行，看在顾老师的面子上，待会儿轮到她才艺表演完事，咱就放人行不。”

“谢谢。”顾长亭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望着右半边操场上的林闲渟，正给学弟学妹们演示标准的踢正步。

“客气，顾老师要是这会儿有空就别甭走了，估摸着半个小时结训，留下来瞅瞅你们班学生的演出。”

顾长亭莞尔一笑：“好，等会儿。”

……

临近当日傍晚军训结束，周越当着顾长亭的面叫走林闲渟，两人杵在绿茵茵的草地上闲聊起来。

“好丫头，你有个好老师哟。”周教官是个明眼人，笑着打趣林闲渟。

“越哥，你不会是想打我老师的主意吧，想让我撮合你们俩，想都不要想没门！”林闲渟立马眯起眼睛，摆出一副防备情敌的模样。

不准打我老师的主意，我的我的！

“小姑娘家家，一天天脑子竟想啥呢多读书以后才有出息。”越哥轻瞥了眼她。

“越哥你少操心我了，我学习成绩好着呢，走在路上没瞧见液晶大屏上我理综年级第一的大头照啊！”林闲渟昂首抱胸耀武扬威可嘚瑟。

周越竖起大拇指，“瞧不出来哟，你和你姐姐两人卧龙凤雏，个个身怀绝技了不得。”

“那当然，你瞧不出来的事多着呢。”林闲渟被夸之后一脸得意。

周越一杠三星上尉军衔，“你是当兵的好苗子，要是高中毕业大学毕业有意向来部队，跟哥说哥举荐你参军。”

林闲渟眼睛亮了，小时候经常听爸爸讲早些年在部队里当文艺兵发生的故事，小小的军旅情种子也早早的埋下。

“好啊不过这辈子就算了，我可吃不了那苦，下辈子一定。”

周教官笑呵着朝她摆了摆手：“臭丫头净耍嘴皮子，走走看见你闹心。”

“教官再见。”林闲渟俏皮地立正，还一本正经地敬了个礼。

顾长亭眼见林闲渟笑着，扭扭捏捏地走到她身边，她这张嘴说个没完。

林闲渟偷偷瞟向身侧的她，见她没有反应，撇了撇嘴，满脸的憋屈。

“冷血无情冷冰冰，眼睁睁看着我受罚不肯来救我，扭头就走。你太过分了，我很生气，哄不好的那种。”

顾长亭依旧是装聋作哑，避开林闲渟质问她的眼睛，装作没听见她说的话，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

走在橡胶操场上过了一会儿，顾长亭终于开口：“周教官和你说什么了？”

“大哥夸小阖唱歌好听，说我是当兵的好苗子，要是我高中、大学毕业有意向的话，可以举荐我参军。”

“你有这个意向？”顾长亭微微侧身，目光始终紧紧地盯着林闲渟。

“有啊，保家卫国多好的事情，但是我吃不了苦，上了战场没准是个逃兵，我说下辈子一定。”

顾长亭笑扯着嘴角，林闲渟心里清楚就凭她的身体状况，要是去参军，怕是连体检那关都过不了。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来捣乱，长教训了没。”

林闲渟腮帮子鼓得圆圆的，又哼：“你就会说些风凉话，你不是都走了吗还回来。”

顾长亭没理会她的抱怨，只是默默地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小包纸巾和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向满头大汗的林闲渟，边递边说。

“按照学校规定，教师进入训练场观训期间，不得阻拦影响教官训练，以及教官做出的任何决定。”

“当时，哨声响起无关人员退场的广播你也听到了……周教官不放人，我能明抢带你走吗。不能。”

“我不知道有这类规定，下次我不会胡来了。今天数学部放半天假，我没有旷课。”林闲渟软下声，那股子气散了不少。

顾长亭目视前方的灌木丛脚步轻款，从牙关里发出一个嗯字，她知道。

“你有多久没回家了？”

“快有三个星期了。每回放假时间都少得可怜，只能和舟舟骑自行车结伴在学校周边的商场逛逛。”

“有家不能回，呜呜，我想我妈做的饭，想我外婆给我讲她年轻时的故事，我想我软绵绵的大床，好想念我的鼠标键盘，我要上网吧打游戏！”

起初还是很正常的抒发情绪，到后来林闲渟网瘾犯了，她很喜欢玩这类打打杀杀的射击游戏。

现在的顾老师可受同学们的爱戴，“听沈慈说，你打游戏很厉害，经常带班级里的同学一起。据说，有一天你昼夜不分二十四小时全天在线。”

“提到这个我就来气，都怪蓝杉大半夜给我打电话吵我睡觉。问我睡了吗，说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被我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他最后还来一句打不打游戏。”

顾长亭忍不住笑出声来，调侃道： “难怪男同学喊你木头，女同学喊你木木，木头，的的确确是块木头。”

连表白都听不出来。

林闲渟一脸懵逼，挠挠头看向顾长亭， “咩呀，别卖关子啦告诉我嘛。”

顾长亭转头说起另一个话题，林闲渟肯定喜欢，“叶老师托我从家里给你带了便当，放在我办公桌上。”

“妈妈的爱我来咯。”

林闲渟扎着高高的马尾，欢快地蹦跶在前，顾长亭单手插兜紧跟其后，看向她的眼神又温柔又宠溺，风一吹，卡其色风衣的衣角也翩翩。

.

一转眼，时间来到九月初高二学年正式开学，顾长亭手中紧握着着工作笔记，不紧不慢地走进热闹的教室。

她纤细的五指自然弯曲轻轻地敲一声教室前门，来自班主任的威严，毋庸置疑是恐怖如斯的。

顾长亭环视教室一圈，全是熟悉的老面孔，她的声线温柔，“新的学期，将由我继续担任三班班主任一职，任课语文，同学们好。”

话音刚落，同学们心有灵犀一般，不再任何班委指挥下，自发性全体起立，桌椅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异口同声，齐声高呼：“老师好！”

顾长亭微微一愣，显然这整齐划一的问好出乎了她的意料，细手一挥：“同学们，请坐。”

刚开学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要谈，

顾长亭坐在讲台的椅子上，看着来意不明，抱着书本没安好心的林闲渟。

“我的新语文书，扉页空空的。”

“老师新的学期，你就没什么期许要对我说吗？”

“没有。”顾长亭心里明白，对林闲渟抱有期许，不过半会儿，她恐怕早已是左耳进右耳出，说了也白搭，倒不如任其生长，活出她自己的个性。

“老师您认真想想？”林闲渟一听，眼睛眨了眨，上前一小步，身上这股子执着的劲也不知随谁。

顾长亭想了想还真有一句，伸出右手拿起林闲渟手中的签字笔，写下一行清秀隽永的行草。

“老师，还要署名，日期哦。”林闲渟得寸进尺地补充。

“老师你的字真漂亮，都说字如其人果真不假。”

听到这话的顾长亭眉开眼笑，她不仅是文科组语文教师，她还是艺术组清云书院的软硬笔书法指导教师。

林闲渟低下头吹了吹墨迹，目光紧紧地锁在那简短的寄语上，喃喃自语道：“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坐在前排的女孩子看见，甜美的嗓音齐声喊：“老师你不能只给木木写，一碗水要端平咯，我们也要。”

顾长亭轻轻地点了点头，眉眼带笑的回应：“好，都有一个一个来。”

不能让顾老师白写，趁着顾老师注意力不在她身上的时候，林闲渟拿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奖状贴纸，挑选了个好位子，笑嘻嘻地贴在顾老师黑皮色的工作笔记上。

等顾长亭回过神，目光下移看到笔记本封面上那张独特的奖状：“小顾老师，荣获2014年，年度最佳语文教师，特此鼓励。”

她再次抬眼望去，只见林闲渟身旁围满一群可爱的学生，大家笑着、闹着，都争着要她手里的三好学生，她始终是那么的受大家欢迎。

天气一热，人都变得软绵绵，林闲渟枕在沈慈肩头上说： “夏天都过去了，咋还是这么热，沈慈咱们去后山摘西瓜解暑吧。”

“可以是可以，但你确定经历过酷暑，我们种的西瓜还活着吗？”沈慈将三好学生奖状，贴在课桌的右上角。

“早晒成一片枯藤了。”斜前桌林阖笑着接茬。

“我记得一班跟我们种的西瓜是同一个品种，去一班试验地里摘两个。”

“没想了，都没种活。”林阖翻动小说的书页，笑着耸耸肩，林闲渟想吃西瓜的美梦怕是做不成。

林闲渟眼珠子一转，这西瓜非吃不可有想法立刻行动，“给我打掩护，趁着校门敞开，我去趟水果店。”

“要是顾老师问起我去哪，就说我拉肚子，至于什么原因随便编。”

林闲渟撂下一句话，明目张胆地从顾长亭眼皮子底下溜到校门外。

顾长亭走在教室里与同学们交流，忽然瞅见二三大组后排空着的座位，大活人凭空消失，问：“她去哪了？”

同桌沈慈临危不乱，“报告老师，木呆子嘴馋吃了小柳叶放书屉里过期三个月的辣条，闹肚子了。”

这个闹肚子翘课的理由，顾长亭可太熟悉了，微微咪着眼睛盯着林闲渟课桌上那包过期辣条。

顾长亭听信了沈慈的话，嗔一眼桌上的辣条，暗自默语：“长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傻孩子一样，什么东西该吃，什么东西不该吃都辨别不清。”

“让她待会儿回来，来一趟语文组。”

“哎，好的老师。”沈慈不禁为离去的林闲渟捏一把冷汗。

走廊外，顾长亭拿出两份广播站招新的名单递给陈歆舟。

林闲渟躲在楼梯转角，一动不动地看着教室门口，笑晏晏的顾长亭与陈歆舟在聊些什么。

“到时歆舟进入广播站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都可以问我。”顾长亭在说话间，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瞥见了转角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陈歆舟：“嗯嗯，虽然心里面对这次面试还没准备好很忐忑……”

林闲渟怀里抱着西瓜，拉林阖一起下水帮忙，小心翼翼地往教室里挪，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安排，却漏洞百出。

顾长亭并未当场点破，继续不动声色地与陈歆舟交谈，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心里盘算着该拿她怎么办。

在开着空调的教室里吃西瓜，别提有多美了，林闲渟看见顾长亭离去的背影，终于送了口气，拿出水果刀。

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听沈慈讲述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见过清冷厌世脸吗，顾老师那表情看得我后背发凉啊，闹肚子这借口以后怕是用不得了。”沈慈咬下一口西瓜，汁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她用手擦去继续说。

陈歆舟补充：“顾老师，已经知道闲渟私自出校买西瓜的事情，是顾老师叫我进来吃西瓜的。”

“木呆子你自求多福吧，老班让你回来去趟她的办公室。”

林闲渟认真听着，怎么认怂怎么认错都想好了，但还是嘴硬来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要是生气了，早就揪着我的耳朵不放，我这会儿肯定在办公室挨教鞭。”

林阖抱着半边西瓜，惬意地用勺子挖着吃，看着林闲渟玻璃餐盒内切得方方正正的西瓜块，忍不住打趣道：“你要不再把西瓜籽一粒一粒挑出来，说到底是给谁献殷勤，给常素清的？”

林闲渟俏俏地白林阖一眼，“不告诉你，我这是献爱心。”

那时的无籽西瓜在市面上稀罕，没怎么在全国大范围推广，价格也比普通西瓜要贵出几倍不止。

林闲渟手上戴着一次性手套，耐心地挑出西瓜籽，嘴里碎碎念：“伟大的科学家，拜托了，能不能培育出又大又甜的无籽西瓜全国推广，校街边的水果店每次售卖的西瓜都轮不到我。”

林阖动作自然地拿起课桌上的叉子，叉起一块西瓜：“不是正在研究了嘛，林大科学家新研发的纯手工无籽西瓜，甜呐！”

“你给我留几块呀。”

四个人的哄笑声此起彼伏，林闲渟双手抱着空碗，看着她们笑欢的嘴角不气也不恼。

当牵牛花初开的时节，

葬礼的号角就已吹响。

新年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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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