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下的声音 第22章 糖葫芦

临州这座沿海城市，每逢夏季总少不了台风出没，最近的天气变化无常，空气里带着暴雨将至的泥腥味。

她轻握着手机，孑然伫立在阔大的落地窗前，凝望窗外的高楼大厦。

十岁之前，顾长亭很少获得来自父母的陪伴，一直由爷爷奶奶带大，奶奶从小教导她多行善事，行好事。

于是在她二十五岁那年，她选择做出人生中一次重大决定。

她倾尽工作以来积攒的所有积蓄援建的希望小学，现如今即将迎来第二批学生。

“校长，关于孩子们的需求，还有个别困难孩子的家庭情况，慈善会这边基本都有详细了解。”

顾长亭轻轻抬手，拿起放有助学金的牛皮纸袋说着：“本月23号，姜荷理事会率领一支三男三女组成的支教队伍前来，连同助学善款。”

“在此期间，各项事宜由姜老师全权负责，确保爱心人士的善款分发到每个孩子的手中。”

电话的另一端信号时断时续，仔细听还能听到孩子们的嬉笑声。

她提高了音量，又往窗边凑了凑，“喂，蔡校长、再听吗？”

“哎哎哎，卿卿老师。”蔡校长高举手机，赶忙回应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蔡校长被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紧紧围在中间，电话那端传来：“神仙姐姐，漂亮姐姐，我们想你啦，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们呀！”

顾长亭的脸上露出温柔而宠溺的笑容，她喜欢孩子身上的单纯：“姐姐也很想你们，等台风过去就来看你们。”

挂断电话后，顾长亭缓缓走到沙发旁，茶几上的点钞机正嗡嗡的运作。

就在此刻，清脆的门铃突兀地响起，顾长亭微微一怔起身，柔软的拖鞋在地面上蹭出细微的声响。

刚从花卉市场回来的林闲渟，左右手各捧着一盆芍药、白色郁金香，雨水打湿她的头发，连同衣物。

顾长亭轻轻地拉开门，并没有指责她不请自来而是轻嗔一嘴：“外面下雨了，怎么不带伞就出来。”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不断滑落，林闲渟故意激怒她说：“我从家里出来还没雨，快到南宁街突然下起大暴雨，顾老师花给你，我先走了。”

顾长亭眉头一蹙，以命令的口吻对她说：“进来。”

她的目光扫过林闲渟身上湿哒哒的白衬衫，继续说：“你身上都淋湿了，外面下暴雨，你走的了吗？打算走去哪？”

林闲渟如愿以偿被拉进她的家里，笑得狡黠：“老师你这是在关心我嘛。”

她口是心非，咬死不承认：“你要是生病了，我不好跟你妈妈交代。”

林闲渟听到也不难过，乖巧地跟在顾长亭身后：“哦好嘛，我路过花卉市场，给你选了两盆花放哪？”

“阳台。”顾长亭简短地应声，而后径直走向换衣间。

林闲渟站在起居室中央，眼神不经意扫过茶几上成堆成叠的信封。

她身上全湿了，怕染脏顾老师干净的沙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此时，顾长亭抱着一叠未曾穿过的干净衣服走进浴室摆放好，接着又手捧着一条新毛巾，从浴室走出。

“头发解开，先拿毛巾擦擦。”

林闲渟听话照做，缓缓解开束发的皮筋，仍然站着擦干长发，顾长亭忍不住发问：“一直站着不累。”

林闲渟抿了抿嘴唇，小声地回应着，手上擦拭头发的动作却没停：“我身上湿透了，有雨水会弄脏沙发的。”

顾长亭无奈地笑笑，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走上前拉她坐下说：“没关系，我都不在乎，你在顾虑什么。”

林闲渟的双手搭在膝盖，拘谨地坐在沙发上，随后当着顾长亭的面，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串保护得很好的糖葫芦，递给她：“给，糖葫芦。”

顾长亭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串糖葫芦上：“她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糖葫芦。”

不等她张嘴询问，林闲渟拿起毛巾，轻轻擦拭头发笑着解释：“上次在学校门口撞见你买糖葫芦，正好在街上看见有叔叔在买，想着你可能喜欢，就给你带了一串。”

顾长亭无法言语心中的滋味，笑着接过糖葫芦，搓了搓手指间的竹签：“换洗衣服在浴室里，先去浴室把澡洗了，待会儿该感冒了。”

林闲渟擦头发的动作立刻僵住，一颗小小的心脏狂狂乱跳。

顾长亭找到机会挑逗平常脸皮厚的家伙：“怎么你含羞了，不好意思？”

她被顾老师这话呛噎，连连摆手，磕磕巴巴地回应着：“没没，就是……”

小姑娘身体不好，加之免疫力薄弱容易生病，再耽误时间必定会感冒。

顾长亭好声好气断不可能，摆着张冷脸忙碌起自己的事说：“随你。”

这声“随你”带着警告，林闲渟听得出，皮质拖鞋踩踏在地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她不在纠结、别扭。

翻脸不认人的顾老师很可怕。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再不济软硬兼施，顾长亭不信没有一种办法，治服不了这个小兔崽子。

浴室里，林闲渟的脸颊莫名的滚烫发热，她提起短袖凑近闻，独属于顾老师身上的茉莉花香。

“好香啊！”她不禁呢喃出声，着迷这股淡雅又撩人的香气。

忽然她发觉自己的行为不对劲，猛地抽身，抬起手用力地拍打脑袋醒醒，“林闲渟你变态啊！”

浴室外，双耳传进顾老师温温柔柔的声音：“闲渟，有电话来了。”

她的脸色略显慌乱，“哦哦，我洗好了，马上出来。”单手迅速推开玻璃，热气氤氲也随之散开。

迅速回拨林阖的电话，接通后林阖大声质问她：“你咋想的，下暴雨还跑出去玩，你现在在哪有没有带伞？”

林闲渟就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接听电话，也不避着顾老师，游离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顾长亭那如蝶翼般垂下的眼睫毛，她好美。

右手手指不自然地揪着裤子，她不紧不慢的解释：“出门前我忘记拿伞，刚在南宁街淋成落汤鸡，我现在在一个神秘的地方，等雨停我就回来。”

“少废话，我限你三秒内说出所在地址，我让大仝来接你回家。”

“不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完，果断挂断电话。

林阖倏然间撑大的眼眸，盯着屏幕震惊，“我还没说完，你敢挂我电话？”

顾长亭抿着嘴偷笑，看好不容易硬气一回的人，挂断电话后就泄了气。

林闲渟抽出帆布包里的练习册，装备齐全，像是事先谋算好。

她一边掏出签字笔，一边闷闷不乐地看向闷闷的顾老师说：“昨天早上，我收到老师的通知，22号要回学校参加夏令营，接下来可能没时间做练习了。”

她抬起头，发自真心的鼓励嘟着嘴又不开心的姑娘：“嗯，继续坚持下去。”

“我会的。”

“小顾开心吗，你一个月都见不到我。”

她的心情跌落谷底，一个月见不到顾老师比用折磨的法子治她死，还让她难受。

人类真是奇怪的高级灵长类动物，起初结识，各看彼此不顺眼、互相拌嘴，恨不得她从视野里消失。

可到后来，最舍不得分开，却说不出口你别走的人，也是彼此。

她平和貌美的脸蛋，轻轻挑起不解的眉梢，问：“为什么怎么说？”

说者无心，可当她每每听见顾老师嫌她烦嫌她吵时，也难免失落。

她就此间接讨要个说法：“你之前总囔囔着我烦，我不在你不就清净了，这还不开心。”

顾长亭横着嘴，被小姑娘这话梗得胸口起伏，狼心狗肺的家伙，咬着后槽牙说气话：“雨停了，你可以走了。”

她看着不理解她的林闲渟眼神好似再说： “好，烦是吗，满意了吗？”

林闲渟耍起无赖，蹲在地上等待托运：“外面还在下小雨，老师我不走，我就赖这不走，你能拿我怎样。”

执教五年，她磨炼出各种应对学生不服管教的好手段，却唯独拿林闲渟没辙子，这些招数对她不起作用。

于是顾长亭放任她蹲在毛毯上画圈圈，她拿起桌上的圆珠笔写下助学金额，资助对象的名字。

冷清清的起居室里，一坨白呼呼小丸子，小碎步挪到顾长亭的笔前，双手抱着膝盖，眼睛一眨一眨。

“看你每天都过得好累，是不是工作很忙，放假了都不给自己留点私人空间像张姐一样跟团旅游出去放松吗？”

长久以来，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循规蹈矩，默默前行，直到小姑娘悄然闯入，令她恍悟，原来她也可以是被爱的。

她手中的笔微微一顿，藏在心底的温暖徜徉良久，很少有人能向林闲渟这样什么也不图，在她最需要被在意的时候，选择无微不至的关怀她。

她温柔地看向年纪尚小的姑娘，稍有些猝不及防，“我有比外出旅游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林闲渟念头一转，脑海里下意识浮现于顾老师而言更重要的事，脱口而出：“老师你要走，是去支教吗？”

“嗯。”顾长亭欣然地点点头，抬手拿起夹在棕皮色本子里的名单。

“我能看看吗？”

“什么都好奇。”

林闲渟缩着被顾老师敲傻的脑袋，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嘿嘿。

得了便宜她当然要卖乖，满意地接过本子，轻轻翻开每一页细细查看。

总能发现熟悉的人名，从O八年至今，顾老师每年都会向临州慈善总会捐款，她猜想没准顾老师在慈善会还谋了一官半职。

“这个人我认识哎！”

能不认识吗，

那人正是她的好姐姐。

“我也要捐！”她突然嚎一嗓子，紧接着从帆布包钱包里迅速翻找。

顾长亭眼神里闪过一丝动容，笑看着这堆杂乱的零钱，各种颜色面额的人民币，零散的硬币。

林闲渟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后悔今天出门没带多点钱，“对不起，我只有这么多。”

“贵在有心，不在数额。”她很喜欢摸摸林闲渟的头，像是在摸毛绒绒的小虎头。

顾长亭拿过本子，一笔一笔地数，认真地记下小姑娘捐的金额。

林闲渟抱着手趴在桌上，睁大眼睛看着，手指戳在纸面，她的名字要离顾老师近一点，“写在这，我要跟顾老师贴在一起。”

“好。”她笑得很宠溺。

林闲渟、捐款叁佰陆拾柒圓柒角。

“能不能带我一起。”她请求。

“你年纪太小，等你长大一定。”

老得等她长大，才能做想做的事情，林闲渟真心想跟顾老师出去走走，“哎呀，你又哄人，我不吵不闹会很听话的，你肯定是觉得带上我路上有累赘不方便，觉得我好骗画大饼。”

好懒话被林闲渟抢先说完，顾老师一时语塞，常常埋怨自己词不达意不擅表达情感，又不想让小姑娘误会。

“你听我说，绝非是你想的当然，说出口的话覆水难收，更何况凡是你想做的事情，我拦得住吗？”

“你才15岁，正是需要被好好呵护的年纪，一时兴起打算跟我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大西北，我固然感动。”

“可山路崎岖，舟车劳顿，离开临州辗转陌生的环境，你能保证自己不会出现水土不服，其次，学业为重，不该因兴起而轻易放弃参加夏令营。”

“等你学成归来，成为更优秀的自己不过数年，为什么不能再耐心等一等。”

她被顾老师的真诚说动，心里对顾老师愈发喜欢，“你要等我。”

接着继续说：“那，给我个地址总行吧，放心，我不会偷偷跑去青海找你的，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仅此而已。”

林闲渟要的是殊途同归，而不是毕业后分道扬镳诺言消色，哪怕顾老师忘记不带她去，她也会沿着她走过的路，一步一步地追随而去。

顾长亭撕下笔记本里的一页，静静地望着她如获至宝的林闲渟，她从没对任何人有过这种微妙的感觉。

等，多久都等。

林闲渟快速记住纸张上的地址，翻开练习册夹入其中。

……

顾长亭：“有缘则殊途同归，无缘则来生再聚。”

林闲渟：“爱自有天意，难逃命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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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