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皇宫御书房。
奉元帝正提笔批阅,忽然停下来,笑着问身侧随侍的曹征。
“这一个两个全要来进宫见朕,怎么,连这两日都等不及了?”
曹征顿了顿,回道:“想来他们所急之事,到了开朝复印时便晚了。”
奉元帝眉峰一挑,“那依你看,朕见是不见?”
曹征道:“有用之人,可见。”
奉元帝视线转回案上奏本,静静看了一会儿后,方道:“宣梁主审来御书房吧。”
曹征刚应了声,又听闻奉元帝道:“对了,听说老师身体养的大好,顺便请进宫来陪朕下棋。”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梁颂年就到了,就好像随时待命一般。
“梁主审折子上说要放了武毅侯,既不问罪,当由你这个主审去各司走流程,怎得要非要让朕来定夺?”
梁颂年道:“只因事实恰恰相反,放人是为了给其定罪。”
奉元帝哼笑道:“梁主审这话,倒给朕听糊涂了。”
是时,派去请林仲检的使者,已经在相府喝了一肚子茶水。
主院堂屋房门大敞,寒风直入肺腑,热茶早已温凉下来,他反而冒了汗珠。
当下人再次要填茶水的时候,使者终于装起胆子问道:“林相准备的怎么样了?”
不等下人开口,李德平正进门来,听到了便客气道:“老爷说了,陛下有人在见,召他下棋是闲事,不急。”
“可……”
李德平笑笑道:“若使者等不及了,先回去复命就是,我们家老爷最近养病歇了阵儿,不至于连路都不认得。”
那使者听言,面色如土,又不敢真的独自回宫去,只得继续坐等。
待林仲检堪堪到了宫门口的时候,梁颂年这边也说的差不多了。
奉元帝确没想到他此番进宫,竟有如此打算,怔愣之际,便听梁颂年行大礼在地,重重磕了一头。
“此番臣愿以身入局,用命搏之。”
奉元帝缓缓将思绪集中在眼前,盯了伏在地上的人片刻,问道:“只为了查你兄长死因,便要做到这个地步?”
“不止于此。”
梁颂年道:“臣还是那句话,裴逆案牵涉过深,不置死地而后生,恐重蹈覆辙。”
奉元帝眯起眼睛,问道:“到现在,梁卿仍觉得裴逆案是当下朝堂第一要事?”
梁颂年似乎早就备好了答案,没有任何迟疑道:“臣知朝政之忧,当从大处落墨,可陛下今日听了裴案进展,还觉得此事无关大局吗?”
奉元帝沉默半响,忽然朗声一笑,“原来你还是要为林氏说情。”
梁颂年道:“臣愚见,当下朝局瘴气渐清,最后一击以裴逆震之,确要强过血刃前人。”
奉元帝沉默半响,谈谈道:“听完梁卿之言,朕倒觉得并行不悖。”
梁颂年心下一沉,“陛下……”
奉元帝拦下他的话,“你适才所说,赌的成分颇大,若败了便是让朕功亏一篑,既如此,朕为何要弃了本就稳赢的路?”
梁颂年一时语塞。
奉元帝又道:“若无狼子野心,朕自然是无从下手,梁主审与其来这说情,倒不如回相府去劝人。”
话音刚落,一内侍匆匆来报。
他进门便踉跄跪倒,刚要开口,见梁颂年在一旁,又猛的收住了声。
奉元帝却摆了摆手,“但说无妨。”
得了准许,那内侍方开口说道:“回陛下,有人在宫门敲响登闻鼓,嘴里喊着他是从北疆逃回来的,还说…说齐明玄要谋反!”
梁颂年那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僵在原地,寒意遍布全身。
奉元帝则是听即大怒,“混账!竟敢在宫门口妄言!还不立刻叫人去清理了!”
还不等那内侍爬起来,曹征上前劝道:“陛下息怒,谁也不会平白来宫门寻死,既然那人说是从北疆逃回来,召来听听原委也无妨。”
奉元帝似乎觉得有理,改了话口,目光投向一旁的梁颂年道:“只怕那人别有目的,恰好梁卿在此,便辛苦跑一趟将人给朕带来吧。”
梁颂年心灰意冷的听着这一唱一和,心下明白过来,此时一切已晚。
奉元帝见梁颂年随那内侍走远了,才松了口气道:“曹常侍,去看看老师这会儿到哪了。”
曹征应声而出。
奉元帝定定站了一会儿,转身去了棋盘前,若有所思的拿起盘上一枚白子。
“细想来,还真是天意。”
他说罢,随手一抛,将拿枚白子扔进了盛满黑子的坛子里。
奉元帝只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曹征就将林仲检带了回来。
“听说老师身体好了许多,今日见了果真不假,朕心甚慰。”
面对奉元帝起身相迎,林仲检扔不骄不躁,以礼先行。
“老师快免礼,”奉元帝伸手扶起林仲检的胳膊,侧身引路道:“多日不见,朕手生了不少,老师来看看这盘棋朕走的如何?”
林仲检未看便道:“陛下棋艺早已超越老臣,如今怕是没什么能指点的。”
他说罢,紧接着道:“刚刚老臣在宫内遇到了梁主审,不知陛下召他聊了什么,竟叫他丢了魂儿似的,连我这个岳丈路过都没看见。”
“陛下,臣将人带来了。”
不等奉元帝开口,梁颂年已去而复返,候在门外。
林仲检道:“陛下先处理正事。”
奉元帝点了点头,先招呼曹征道:“给老师搬把椅子来。”
再扬声对外道:“进来回话。”
梁颂年路上已经猜到是苏云峥,如日前他和江淮景所想,果然带回了谋反消息。
他正心绪不宁想着,迈进殿门,猛的见了林仲检,愣了愣,不知如何是好。
可奉元帝召他进去,让他旁听。
无处可逃,便只能任由所有消息如暴雨倾注,尽数接下。
梁颂年脑袋嗡嗡作响,直到出了宫门,仍然充耳不闻。
“梁子渊!”
几声穿过水雾般的喊声渐入脑海,他才恍惚过来,将眼神儿渐渐聚焦。
“梁子渊!你给我醒醒!”
梁颂年看清眼前人是江淮景,方吐了句,“怎么了?”
江淮景见他终于有点儿反应,赶忙道:“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吧!敲登闻鼓那人是谁?你怎么也在宫里?”
梁颂年道:“苏云峥。”
仅这一句,江淮景便全都通了,“果然走到了这一步。”
梁颂年忽然道:“林相被扣在了宫里。”
“什么?”江淮景吃惊道:“怎么会?不应该是这样啊……”
梁颂年道:“不是杀鸡儆猴,陛下是真的动了杀心。”
这个时候,消息也传进了相府,林知珩和林知瑶的第一反应,都是去找林知瑾。
“回去!”林知瑾斥道:“什么都不要做!”
兄妹俩齐声道:“大哥!”
林知瑾扔严厉道:“此时绝不能去面圣陈情,陛下亦不会在这时候对父亲如何,一切等开朝复印再说。”
林知瑶知再说无用,便先抽身离去。
门外金花见她出来急步匆匆,快几步追上道:“夫人是要出门?”
林知瑶脚步不停,“大哥坐得住,我可坐不住。”
金花道:“且不说出门或有危险,现下夫人又能去何处呢?”
“难不成就在家里坐以待毙?”
“上午苏二小姐便说了,陛下不会见你,如今登闻鼓那处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老爷和惠贵妃都在宫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家的动向,夫人此时出门,可有想过后果?”
林知瑶猛的停下脚步,眼眶血红,“那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金花想了想道:“爷快回来了,咱们等等。”
林知瑶跟着金花回了院子,正撞上梁母和银花出来寻她们。
“母亲。”林知瑶哽咽了一声。
梁母立即握住她的手道:“不怕,母亲刚刚手信一封,叫人给你公公送去了,咱们先了解情况再说。”
梁安仁收到信的时候,刚从御书房出来。
他凝神看了那张纸许久,方才收入袖中,继而招来身侧手下,问道:“梁主审走到哪儿了?去给我拦下来。”
“回统领,半响前过了宣德门,这会儿怕是出宫了。”
梁安仁默了默道:“知道了。”
他说罢,身后突然传来林仲检的声音,“这个时候找你儿子做什么?”
梁安仁也不遮掩,实话实说道:“他母亲暂住你家,应该是听到了风声,遣人问我来了,你也知道我这张笨嘴回信也说不清,想着让他带句话回去来着。”
“这点儿小事也至于沉着脸?”林仲检摇了摇头,“走吧,干正事。”
梁安仁回头看了已经关上门的御书房一眼,“这么快就说完了?”
林仲检不以为意道:“谋逆的心思哪有那么好交代的,这才扣下我,且要慢慢审。”
梁安仁懒得接他这胡诌的话茬儿,问道:“陛下说将你安置在哪儿了吗?”
“自然是诏狱,不然还陪你去禁军的值房?”林仲检说着双手一伸,“要拷上走吗?”
“老不着调的,这时候你就别贫嘴了。”
梁安仁说完,大步迈下台阶,头也不回道:“来坐牢的,腿脚麻利点儿。”
林知瑶和梁母到底是没等到梁安仁的回信儿,不管是忙不开,还是情况不好,横竖是叫人悬着个心。
是以,梁颂年回来的时候,全屋人都在一言不发的等他。
林知瑶只与他对上了眼神儿,便胜却万千言语,心里那块石头也彻底砸了下来。
梁母更是了解亲儿子的,前有丈夫不回信,后有儿子不做声,再问什么也都没有意义了。
接着便是各自心知肚明,作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