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瑔勉强弯了弯嘴角,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小圆公公的师父是朱钦,这么些年来其实也不是没有再见过,只是说话的时候少了罢了。
林瑔道:“对了,那公公方才的话……”
小圆子一愣,似乎是没想到他们俩还不知道:“双王世子不久前刚刚过世,双王早已卧病在床多年不起,王妃也不在了,偌大的家业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世子妃此次前来是为了拜见太妃娘娘,如今太妃娘娘还是依仗,可到底不能护他们一辈子,那肚子里的孩子若仅凭世子妃一人,怕是守不住。”
苏珏更奇怪了:“那与我……究竟有何干系?”
小圆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双王世子与殿下是同辈,世子妃肚子里的,自然是陛下的孙儿。”
苏珏顿时哑然。
双王是苏瑾安的弟弟,说到底也是殷太后下的毒手,只是双王命大,侥幸活了下来,身子却是废了。
后来娶妻生子,王妃又在生这一个独子的时候难产而亡,双王气急攻心,这是为了儿子强撑了这么些年。
可惜……双王世子也不是个身体康健的,年纪轻轻的就去了。
双王一脉最后的指望就在那孩子身上了,却又未必能守得住那孩子。
“哪边都不落好,他想把那孩子过继到我名下,虽是皇孙无人敢动,可强夺人子未免太过残忍。但若是将那孩子留在世子妃身边……能不能有长大那一天都难说。”
林瑔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瞧那世子妃方才的样子,怕是打定主意,就算骨肉分离也要为孩子换一条生路了,只是……”
林瑔微叹,这又何尝不是苏瑾安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宗室子弟有那不缺孩子的人家,若只是单纯过继,凭苏珏现在的名声地位,自然有愿意将孩子送来分一杯羹的。
之所以选中双王世子这个遗腹子,无非就是因为双王式微,纵使往后异心突起也未必争得过苏珏。
苏珏也跟着轻叹一声,不愿多想,索性扯开话题:“对了,你可瞧见我父皇方才那模样了?睡不醒,整个人跟没了魂儿一样,感觉比之前更严重了。”
林瑔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觉得有些不对,但那么多御医又查不出问题……”
沉默片刻,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了主意。
谢萦每次见这二位活祖宗用这种眼神看他的时候就知道没好事。
左右看看见两人都不说话,只得轻叹一声,率先开口:“二位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苏珏笑道:“想请你给一个人看病。”
“症状。”谢萦抿了口茶,倒还算淡定。
林瑔想了想,道:“嗜睡。”除了这个……好像还真想不到别的了。
“从前是三个时辰,如今……大概只有两个时辰。”
谢萦有些奇怪地看了二人一眼,道:“两三个时辰还叫嗜睡?你们俩是不是有些太难为人了?”
林瑔道:“我说的是醒着的时候。”
闻言,谢萦直接一口茶喷了出来,惊呼道:“每日只醒两三个时辰?可曾吃着什么药?”
苏珏摇头:“并未,也叫人来看过,都只说是操劳过度,没有别的。”
谢萦一边擦拭着身上的茶水一边道:“再操劳过度他也不可能好端端一个人日日都睡那么久!谁病了?”
苏珏道:“我父皇。”
闻言,谢萦神色骤然凝重了起来:“这话不是说着玩的,若是传出去了天下大乱怎么办?”
“谁拿这事说着玩?这些日子他除却上早朝基本就是在睡觉,连折子都是把我唤进宫去替他批的,饶是如此,也是没精打采的,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这症状说的,就好像是……中了醉烟之毒却还有意识的人。”谢萦眉心微蹙,一颗心逐渐紧绷起来,“如今天色已晚,你俩可有法子进宫?”
林瑔摇头,道:“今日惹了陛下生气,是被撵出来的,怕是这几日都不可能让我俩进宫去了。”
谢萦不解,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苏珏道:“先前瞒他的那些事,全都被我父皇知道了。”
谢萦无语,叹道:“那此事就有些难办了,您二位如今进不了宫,而陛下也未必信得过我去替他诊治。”
他目的不纯,本是来寻仇的,说到底,他爹娘的不幸、林家的不幸是来自殷家和燕月,殷家祸国,联合燕月想将这大苏收入囊中,暗害林拾。
无辜受难之人总要有人恨,若不是殷家这么些年的霍乱朝政,大苏何至于到当年那如此落败的地步?燕月又岂敢前来进犯?
无论如何,殷家的那些恶人都要受到惩罚,太后和如今遗留下来的丞相一脉都不能全身而退。
可苏瑾安和苏珏说起来也是殷家的人,像谢萦这种的在他们面前确实没什么被信任的理由。
说是看病,还是暗害听着更可信些。
林瑔抿了抿唇,灵光一闪,道:“琼林宴。虽说是给新科进士备下的,但我们去凑个热闹也未尝不可。”
琼林宴在大苏是个结交人脉极好的机会,除了学子外凡是京中官员上了折子请求,基本能得到赴宴的机会,更别说皇子公主。
按理说琼林宴本该是状元及第放榜当天就举办的,只是丞相突然瞎折腾,这边拖着苏瑾安,琼林宴都给搁置下来。
他们正记挂着琼林宴上将谢萦带进宫去为苏瑾安诊治,苏尹那却跟着丞相好一通闹腾。
“祖父,苏珏那小子近来愈发得意!为何我们还要忍着?再这样下去,他迟早骑到我头上来!”
丞相手里捻着佛珠,双眼轻合,甚至嘴里还无声念着几句经文。
闻言,他缓缓睁开眼,看向急得脸红脖子粗的苏尹,道:“尹儿,你心太乱了,心乱,可成不了大事。这皇位迟早是咱们家的囊中之物,又何必急这一时?”
苏尹气哼哼地坐下,道:“我就是看不惯他!明明从前就是跟个宫女太监混日子的废物,眼下却处处压我一头,当真是风光!让一个疯子骑到我头上来那还了得!”
时至今日,苏尹想起来当年在宫里他母妃处置那个宫女时,苏珏看他的眼神,都不禁后怕。
苏尹猛地抓住丞相的胳膊,道:“不行……祖父,你一定要帮我!若有朝一日苏珏当真……”
他会杀了他的!他记得那个眼神,苏珏和林瑔分明就是两个活脱脱的疯子!
丞相有些嫌弃地瞥了苏尹一眼,无奈轻叹。倘若这不是他的外孙,他绝对不会管他。
丞相眸光微闪,抿了口茶,没有多说什么。
琼林宴,百官聚集,学子众多,当然是攀谈结交的好时机,自然……也是除掉眼中钉的好时机。
……
许是奏折实在多,苏瑾安实在没精力应对,自己扛了两天还是把苏珏叫过来了。
苏珏终于知道什么叫老实了,一声不吭地批了半摞子。
却听苏瑾安突然开口道:“批了这么久的折子,你觉得皇帝是个什么样的差事?”
闻言,苏珏没有半分犹豫,开口一句:“苦差事。”
苏瑾安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道:“知道是苦差事,那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抢着当呢……”
这话说得有些不对,苏珏顿了下,还是接了一句:“做皇帝于自身是个极苦的差事,可身边之人却能受其恩惠。苦才好,苦才说明权势是握在自己手里的,才能护住想护的。”
“说得在理。”苏瑾安有些失神,“可我却是在失去一切之后,才尝到当皇帝的苦……从前,都是做傀儡的苦……那日你们回去后,清尘怎么样了?”
“哭了两声,没事了。他向来有分寸,许自己伤心,却不许伤心太久,继续忙活眼前的日子。”
苏瑾安微叹,问:“此处也没别人,你不如说说,如果你做了皇帝,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报仇。”苏珏没过脑子,极快地吐出这一句话,随后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这话不该在帝王面前说,但是……父亲面前可以。
苏珏顿了顿,继续道:“我跟他们说好的。”
他曾和林瑔跪在那里,求先生姐姐若真能看到听到,别那么快投胎转世,至少要看他二人手刃仇人的那一天。
苏珏小心打量着苏瑾安的神色,毕竟此事还牵扯到他另一个孩子,谁知苏瑾安神色淡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苏瑾安道:“得民心者得天下,你打了一场胜仗为大苏换回一座城池,远比你那些年苦苦挣扎许久要得到的多。”
苏珏低低笑了几声,道:“从前分明说好,我自己闯荡,可如今看来,还是父皇帮了我许多。”
苏瑾安没答,似乎是又睡着了。
礼部着手操办琼林宴,定下日子,在半个月后、苏珏看了看那折子上所写,心中觉得怪异。
丞相这回做事未免有些太没道理了,不像他从前的风格,就好像是……这一切都是专门为了这场琼林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