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痂 第8章 坏女孩

双休日还没过，夏浅尘就回了学校。

下午六点刚过，学校各个地方隐藏的喇叭，开始播放着悠扬的音乐，整个校园顿时被歌声包围。

学校广播室的学生大抵是梅艳芳的歌迷，一周七天得有五天放的都是她的歌。

今天也是，这首歌夏浅尘听过，是梅艳芳告别演唱会唱的最后一首歌《珍惜再会时》

歌曲正开始。

呢个系我生命中最难过既时刻因为我地要讲再见啦

快乐既时候总系过得好快我地曾经每日都见面

但转眼间我地要分开 我咩都唔想讲

只系想你再钖多我一次生命系短暂

将来我地都唔知会几时见面

系呢一刹那我只系想同你再拥抱多一阵然后

Kiss me and say goodbye

……

夏浅尘不知不觉的加快了脚步。

大批的学生一波又一波的走向食堂，讨论着去哪个食堂吃什么、哪个阿姨又扣扣搜搜把勺子抖几抖、前两天有机老师留的论文多么多么难。

连树上的鸟也扎堆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只有夏浅尘一个人形单影只。

刚进了宿舍，宋果果猛地从椅子上起来，笑着跑到夏浅尘跟前：“浅浅，你回来了。”

夏浅尘瞥了她一眼，对宋果果的热情，眼神里透露着莫名其妙，没停留，径直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把包里零零碎碎的东西掏出来放到桌子上，看了眼包里剩下的药。

一甩，连包带药一起扔到了床上。

宋果果也跟了过来。

夏浅尘不想和她说话。

从桌子上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中找出来上次在图书馆借的《詹森艺术史》。

翻开书，没搭理她。

宋果果靠在桌边，右手食指不停的摩挲着左掌心，垂着眼，看着夏浅尘没有表情的侧脸，缓缓地说：“我听说了，前天校庆后台的事。”

说着声音有点哽咽：“谢谢你，我没想到……”

“谢我？”夏浅尘放下书，盯着她反问。

宋果果还没从感动的情绪里抽离，就被夏浅尘清冷的语气说的一愣。

夏浅尘指了指脸上的巴掌印：“这个。”

掀开t恤露出腰间的纱布：“这个，都是校外打架打的。”

从桌子上拿起手机：“这里，都是骂我的。”

她又反问：“你还觉得那天我是帮你，而不是我纯粹看他俩不爽吗。”

宋果果被夏浅尘的架势吓到了，但还是讷讷的嗯了一声。

她认真的说：“我知道你不是坏女孩，你也不会莫名其妙的打人的。”

夏浅尘沉默了。

动了动唇，没出声。

一时间，她不知道怎么回她。

多久没有听过别人说自己不坏了？

不记得了。

总之是很遥远的事。

宋果果看出夏浅尘对谢谢的抵触，也没再接着说感谢，但她不想夏浅尘被负面情绪包围。

“浅浅，别人的想法我管不了，但我知道，抽烟的女生，不一定是坏女孩。你身上有伤也不代表你是坏女孩，因为我认识的夏浅尘她做什么事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但那个原因一定不是坏的。”

“而且，我相信，你和她们说的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夏浅尘喃喃自语。

“当然！”说完，宋果果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浅浅，我哥知道我被甩的事还知道你帮我出气的事，他非要过来看我，还要请你吃饭，他过几天来，你一定要答应！”

“你放心，我哥他……”

宋果果还没说完就被夏浅尘打断了。

夏浅尘把食指堵在宋果果嘴边，表情严肃又认真：“嘘。”

又补充：“你太烦了。”

宋果果撅起嘴，撒娇地说：“哎呀~知道啦，不烦你了。”

周一，各个学院开始体测。

宋果果自打起床就开始哀声叹气。

从体侧这东西出现，宋果果就没喜欢过它，尤其是800米，她就不明白为什么要有800米这么丧心病狂的东西。

每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说。

【难道测一次800米我就能走上天天运动的健康之路吗？】

【难道我的身体素质需要最后不合格的成绩来告诉我吗？】

【老师看我这么痛苦他的良心不会痛吗？】

答案是不会，她哭嚎了这么多年，该测还是得测。

“怎么又体测，我都大学了，怎么还跑步啊。”宋果果眉头紧蹙，抱着夏浅尘胳膊晃来晃去。

夏浅尘揍了宋瑾之后，宋果果更黏她了，甚至得寸进尺的老想挽着她胳膊，甩开几次之后，宋果果还接着凑上来，她也就放弃了。

“埋怨没用。”夏浅尘泼冷水。

“哎呀，我就是不想跑嘛，累死了，累死了。”

“换你的衣服。”

宋果果无精打采的松开夏浅尘手臂，转向衣柜，从衣服底层翻出来一件皱巴巴的运动裤和一件运动衫。

一边穿还在嘟囔：“跑跑跑，年年跑，没完没了。”

下午两点，轮到舞蹈系体侧。

夏浅尘宋果果两人愣生生等到三点多才去。

夏浅尘是烦人多，想所有人都测完自己赶最后一波，宋果果完全是因为忐忑不敢去一直拖到三点多。

等到两个人到体育馆的时候确实没什么人了，都不用排队。

身高体重什么的很快就结束了，两人进了另一个屋子测仰卧起坐。

宋果果挽着夏浅尘继续悲伤吐槽，夏浅尘没看路低着头。

刚到门口，宋果果话就停住了，脚步也停住了，夏浅尘侧头看她。

顺着她的视线向屋内看。

苏瑭宁正懒散地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右手搭在桌子上转笔，看着夏浅尘轻佻地抬了下眉

陆晨也在，他就坐在苏瑭宁旁边。

宋果果回过神，压低声音，在夏浅尘耳边担心地说：“他们俩不会是帮宋瑾来报仇的吧。”

夏浅尘看着苏瑭宁回：“不会。”

说完收回视线往里走，走到一个不认识的男生桌前登记。

陆晨看着夏浅尘感慨“自古美女多无情，看看，还装不认识咱。”

“你们很熟吗。”苏瑭宁反问。

陆晨啧了一声：“怎么说也是一起骑过车的关系好吧。”

说完舔着唇笑着和苏瑭宁接着说：“照这么说，她和你也不咋熟，她都不来你这登记，难道她这是泡到你了，就不鸟你了，把您甩了？”

苏瑭宁拿着笔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

“我表现没那么差吧。”

陆晨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什么？”

苏瑭宁没再回。

两人说话的功夫夏浅尘已经走到登记桌前。

“舞蹈系，夏浅尘，学号1090319101。”

上一个同学刚做完仰卧起坐，起身，腿一软，向背后的夏浅尘摔去。

刚报完学号，夏浅尘的后背一股重力突然砸过来，没来得及反应，腹部重重的磕在桌沿。

那一瞬间疼痛从腹部向四肢蔓延，腿也软了，夏浅尘就这么趴在桌子上，抓着桌边，手指泛白，微微颤抖。

撞人的同学惊呼了一声，看见撞到的是夏浅尘。

说话突然阴阳怪气了起来：“同学，我可就只是轻轻撞了一下，至于疼成这样吗。”

揉了揉刚刚撞到的肩膀，嘟囔着“虚弱给谁看。”

撞人的是孔思怡，也是古典舞系的，她和学校大多人一样，接收到片面的信息，以为那就是全部的真相，自诩站在道德最高点，正义的照射面，最看不起像夏浅尘这样的‘混混’‘小三’‘狐狸精’。

屋子里人多乱哄哄的，只是两个人相撞动静也不大，没多少人注意到这边。

夏宗前天刺破的伤口夏浅尘回到房间也只是草草的消了毒，用纱布随意的一裹，刚两天，伤口刚结了一点点痂。

现在一撞结好的痂又裂开了，夏浅尘痛的额头冒汗。

缓了半分钟，夏浅尘直起身，又恢复清冷模样，头连回都没回，问桌前的同学。

“可以开始了吗。”

“可，可以。”

夏浅尘刚要坐在垫子上，胳膊就被抓住。

“你到我这做。”苏瑭宁没等她的回复，直接拉着她往自己的登记桌走。

对夏浅尘来说在哪做都一样，没反抗直接躺在了垫子上。

夏浅尘刚躺到垫子上，苏瑭宁就压了上来，摁住她的腿，淡淡的说：“开始吧。”

“夏妹子加油啊，我开始倒计时了。”陆晨笑着说。

夏浅尘把手垫在后脑勺，t恤衣尾上移，腰部的纱布露了出来，新痂裂开，纱布被鲜血染红

在苏瑭宁眼里妖冶又危险。

夏浅尘尝试了一下，腹部用力。

这种做法如同把一个伤口反复撑开又并拢。

每做一个疼痛就加剧一分。

刚做了两个，身体就出了一层薄汗，汗覆上伤口，刺痛到麻木，夏浅尘的身体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

苏瑭宁身体前倾，一手死死地摁住夏浅尘肩膀。

夏浅尘想起身，怎么都起不来了。

皱着眉：“松手。”

“不松。”

夏浅尘瞪他，苏瑭宁视若无睹。

“两位，一分钟到了。”

苏瑭宁这才松手，直起身，敲了敲陆晨面前的记录表：“50个。”

陆晨玩味地挑了挑眉：“行。”

夏浅尘被安排的明明白白，有人主动帮忙作弊，夏浅尘没有拒绝的理由，从垫子上起身，整理整理变皱的上衣。

“谢谢了。”

说完想向门外走，苏瑭宁又拉住她：“你确定还要跑800。”

夏浅尘挣脱他：“对。”

苏瑭宁舌尖抵了抵牙齿，感觉自己好像多管闲事了，直起身，没再拦。

陆晨凑到苏瑭宁旁边，看着夏浅尘执拗的背影说：“你这妞儿够刚的啊，肚子上的伤都渗血了，还能接着跑。”

苏瑭宁眯眼：“谁知道。”

宋果果在操场的足球球门旁找到了夏浅尘。

“浅浅，你怎么没等我啊，我测完在屋子里找了你好久。”

夏浅尘坐在地上懒散地依靠着球门框，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里边热。”

热吗？宋果果看了看这转凉的天气。

宋果果蹲在她旁边，看了看她的腹部，问：“你的伤还好吗，可以跑步吗。”

夏浅尘阖了阖眼，表示自己能跑。

不远处老师在嚷嚷着：“跑800的学生赶紧来起跑点集合，最后一波了，没跑的赶紧跑，再怎么躲也躲不过去。”

夏浅尘起身，走到起点。

“预备。”

“跑。”

你确定还要跑？

你的伤还好吗？

我不确定。

伤还没好。

……

没有人生来就有杂草破土的顽强。

世间的丑恶在于，当夏浅尘怀着赤子之心降世，她以为她面前的是温暖的巢床，火红的烈阳。但以为终究是以为。

人间的恶火掠过她的皮肤，狠狠地灼烫她。

伤口会结痂，但精神内耗后撕破的心脏世界，废墟残砖断瓦。

谁生来愿意坏。

什么才是真的坏。

有人纹着大花背、踩着破烂的人字拖、穿梭于市井，嘴里叼着两块钱一包的廉价香烟在一半恶臭一半阴冷的窄巷，拿着中午的剩菜喂无家野猫。

也有人穿着得体、鼻梁一副眼镜装饰、儒雅地穿梭于各个高校研究所，看着最新的专利申请成功通知，从路边憔瘦的乞讨人旁匆匆路过。

在这个俗气至顶的世界。

每个人都在装傻。

沉默、附和是他们为活着学会的生存法则。

夏浅尘在歇斯底里、撕心裂肺、无能为力里也学会了妥协，学会了沉默。

……

夏浅尘拼命的向前跑。

冷风灌入喉咙，刺激着呼吸道，肺部像野火燎过。

呼哧呼哧。

急促的喘气声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带着回音，盘旋。

双腿被酸痛包围，但仍然倔强的摆臂、跨步、落地，在操场上奔驰。

她拥抱着狂风一路向前。

腹部红血顺着纱布下沿肆意地往下流。

撕心裂肺的疼痛过后是麻木是嗜血。

撒气一般向前冲刺。

张开双臂仰脖向着阳光跑过终点。

跑过终点，夏浅尘两手扶在膝盖上，弓着腰，大口大口的喘气，喉咙痒斯斯，止不住的咳嗽

放肆过后，是体力消耗过度，双腿软绵无力，大腿肌肉时不时的抽搐。

夏浅尘勉强直起身，走出操场，找到一间没人的体操房。

屋子黑漆漆的，安静、没人，夏浅尘找到了自己的栖息地，抽空了力气闭着眼靠在墙角。

寂静的室内只能听见她粗重的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