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痂 第53章 下雪了

这一刻，夏浅尘睁开眼。

是啊，她还没见他最后一面。

哪怕要死也应该看他一眼，就一眼，她就能坦然结束这悲哀的一生。

夏浅尘内心有什么被燃起，她撑起手臂滑落在地上，她又接着撑起手臂，最终踉跄地起身，扶着门框往外跑，离开之前她回头看了眼吕雪，吕雪哭着笑：“你爱他不是吗，快去找他！我之前和你说过不要爱上一个男人，是妈错了，世界上的男人不是只有一种，苏瑭宁和你爸不一样，他会救赎你，他会帮我接着守护你！快走，好吗，让我保护你一次！就这一次，我和你爸两个人的事让我们自己解决好吗？”

夏宗即将挣脱的瞬间，吕雪赶上前一步，把门狠狠撞上，上了锁，夏浅尘被隔绝在房间外。

她永远不会忘记吕雪在门阖上那一刻的眼神，含泪的眼睛里是忏悔、是愧疚也是决绝。

“快走！去找苏瑭宁！”

夏浅尘的意识开始有点模糊，四肢也渐渐地软绵绵，额头，腹部的血流个不停，就像生命之水即将枯竭。

身体里有什么爆掉了、断掉了。

她想。

夏浅尘甩了甩头，颤抖的手捡起地上的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踉踉跄跄地往门走。

死，她也要再见苏瑭宁一面。

“怎么不接。”陆晨眼神向苏瑭宁手机屏幕斜斜一落。

电话响了四五次了。

苏瑭宁走到落地窗前，缓缓点起一根烟，这才回答：“她不想我今天过来。”

“你骗她比赛十点才开始，就为了先斩后奏？等她来的时候，比赛都结束了，更上不了场，是吗。”

“蒋秦这人多睚眦必报，你不比我知道的少。”

“那生日呢。”

“今年不想过了。”

陆晨盯着他看了几秒，情绪里掺杂了些许欲言又止，不过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呦，苏少爷怎么来了，我记得我约的可是个姑娘啊。”蒋秦从电梯出来走向落地窗，话里满是挑衅腔调。

指尖在烟身摩挲，苏瑭宁头都没回：“蒋秦，你以为我是吃素的？不和你硬碰硬不是怕你，只不过鱼死网破不是我的作风，但你也别惹我，你够疯我也不是不能陪你疯，但后果你得受的住，我不好过了，你也别想好过到哪去。今天我来，已经算是给你台阶下了，这个台阶你要是不下，后边就是万丈悬崖等你。”

蒋秦毒蛇一般的眼神刚要发狠，想起什么后，脸上很快被意味不明的笑所代替：“没事。”

他慢悠悠踱步到苏瑭宁的一侧，看着窗外的北湾大桥：“夏小姐现在应该挺忙的，你代替她也不是不行，苏少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今晚过去，恩怨一笔勾销。”

“好啊。”蒋秦答应的痛快，手搭在苏瑭宁肩膀：“过去的肯定就在今天解决完。”

苏瑭宁余光落一眼：“手拿开。”

蒋秦冷笑着盯着苏瑭宁好久，才摆摆手示意拿开，他慢慢地在苏瑭宁身后踱步：“夏小姐最近还蛮火的，我在网上看到了些照片，还听到了一些传闻。”

脚上的步伐没停，惋惜以及新奇的表情同时出现在蒋秦脸上：“啧啧~没看出来，夏浅尘的喜好还挺……特别，玩的挺开，sm啊，搞得我也想试试。”

“就是不知道苏少有没有玩过，圈子里谁不知道苏少洁身自好，烂七八糟的局从来不去，我猜苏少也是被这个□□的女人欺骗了，是不是？”

苏瑭宁漫不经心地听完，没有马上有什么动作，只是缓慢地低头吸了一口烟，直到蒋秦不耐烦地从他身后绕到正前面想要捕捉他的情绪。

苏瑭宁歪头睨视他，对视两秒后，还燃着香烟头被他抵在蒋秦的嘴角，动作很快，等蒋秦反应过来痛感已经上来了，他后退骂了句：“操！”

“苏瑭宁！”蒋秦气势汹汹喊他。

原本指尖夹着的烟垂在腿侧，苏瑭宁往前走了两步，抬手，烟头被轻飘飘的扔在蒋秦脚底，这会苏瑭宁的表情才从散漫转为带着狠劲儿的警告：“给你嘴巴消消毒，不用谢我。”

蒋秦用手背擦了下唇角，露出阴森的表情：“不就是一个贱……”

苏瑭宁的拳头打断蒋秦喉咙中呼之欲出的脏话，蒋秦向旁边踉跄了几步，被打偏过去的脸慢慢转正，在他起身准备干一架的时候，苏瑭宁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苏瑭宁瞥了一眼，手机收进口袋。

蒋秦停下动作，扫了眼屏幕，渐渐起色的怒气瞬间消散，他直起身，揉了揉脸颊，一反常态地笑着说：“不急，好戏在后头，今天我一定给你一个难忘的夜晚。”

“还有十五分钟。”蒋秦转身往比赛场地走：“比赛见。”

陆晨走到苏瑭宁身侧，看着蒋秦消失的背影说：“以蒋秦的尿性，刚才他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他肯定憋着大的呢。”

“知道。”

“那你还比？”

苏瑭宁又转回落地窗前，看着远处的跨湖大桥，淡然地回答着：“我不比，到时候出事的就是夏浅尘。”

陆晨看他：“你们不都分手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语气转淡：“别告诉我，你……”

苏瑭宁：“想分的不是我。”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窗外的眼眸愈深。

北湾大桥上车流不息，犹如灯火长龙，桥上繁星点点映在湖面，风掠过，是月色的浮动。

夜风刮起，水光粼粼。

“我知道网络上的东西不能完全可信，但不管真假，继续和她在一起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你承受的流言蜚语只多不少，蒋秦这是说出来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说着数不清的肮脏的话。你也算半个公众人物，难道你的摄影生涯不要了，难道你想以后所有人提起你不是全国最杰出的摄影师而是一个丑闻满天飞的女人的绯闻男友。”

苏瑭宁皱眉：“你不应该说这种话。”

“你从美国带着满身荣誉回国的时候，你下飞机我看到你的那一刻，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

“是意气风发，超过你年龄该有的奖项环绕着你，你全身都在散发着自信和骄傲的光芒，全世界都在赞扬你，这才是我认识的苏瑭宁！”

“你可以说我冷漠，这对夏美女不公平，但你是我兄弟，我希望你永远活在阳光下，而不是别人的指指点点，我不想看到你的才华被淹没在丑闻里，不要让她成为你唯一的污点。”

说完这一些，陆晨拍拍他肩膀：“我先帮你去准备机车。”

陆晨越走越远，苏瑭宁倚靠着沙发背，垂下的头发遮住了眉眼，闭上眼，轻叹了一口气。

晚风很大。

夏浅尘坐上出租车，一抬头便看见从小区门口出来的夏宗。

他的脸上透露着在外从未有过的狠戾，像杀红眼的野兽，他身后并没有吕雪。

没几秒，夏宗发现夏浅尘，与出租车内的夏浅尘视线相撞。

“师傅，北沽国际赛车场。快！”

出租车师傅见夏浅尘糊了半脸的血，吓得直哆嗦，不敢开车：“姑……姑娘，你这，不需要先去医院吗。”

夏宗越来越近，夏浅尘强撑着身体，五指扒住驾驶座的靠背，不耐烦地催促道：“不用，快开车，北沽国际赛车场，赶紧的！！！”

出租车师傅被吼得噤声，这时候夏浅尘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被疼痛支配的五官皱在一起，气若游丝：“求你了，我活不过今天了，我死之前一定要见一个人，求求你了，送我一趟吧。”

夏浅尘看向玻璃外的夏宗，出租车司机先是看到胳膊上那双同样沾着血的手将自己的黑色羽绒服染暗染深，而后也顺着夏浅尘的视线注意到不远处透露着诡异气氛的男人，在夏宗即将打开门的一瞬间，他把车门锁住，一脚油门离开原地。

夏浅尘弱弱地说了句：“谢谢。”后瘫回后车座。

她掏出手机：“喂，北沽市青田区吴溪大道天辰清沐小区28幢，有人被利器击中，具体伤势不清楚，需要救护车。”

“喂，北沽市青田区吴溪大道天辰清沐小区28幢，夏宗，梨乐大学教授，家暴妻子女儿八年，就在刚才他的家里，他想杀了他女儿，打伤了妻子，请求出警，马上。”

闻言，出租车司机看了眼内后视镜中的夏浅尘，突然想起来最近几天的新闻，将后座位被血糊住的脸与新闻上的照片对上后，满脸错愕。

这和网上说的不一样啊。

挂了报警电话，夏浅尘不听使唤拼命颤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苏瑭宁的名字上。

嘟嘟嘟……

第一通，打不通。

第二通，打不通。

……

第五通，还是打不通。

夏浅尘不打了，手搭在车座上，手机堪堪压在手心。

而后车内安静了下来。

她已经没力气了，身体越来越冷。

车子在经过北湾大桥前，慢慢停了下来，出租车司机转身提醒：“大桥堵了，车走不动了，你还好……吗。”

出租车司机的尾音渐渐转淡，因为他感觉夏浅尘可能不仅仅是不好，如果不是她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他甚至会觉得她已经死了。

在司机师傅的声音中，夏浅尘缓缓睁开了眼，发白的嘴唇微启：“到了吗。”

“没，堵车了，北湾大桥经常堵车，这么一堵没个半个小时通不了。”司机师傅焦急地解释。

夏浅尘机械地转动头，看向窗外不远处的建筑物，问：“前边那个是北沽国际赛车场吗。”

司机师傅顺着看过去：“是，不过得先过大桥，过了桥就到了。”

“那我下车，我自己过去。”

“你自己过去，你现在这样子！！”

“嗯。”夏浅尘用力眨了眨眼，起身，用手机扫了下司机贴在前座的二维码，付款，推开车门下车。

司机一看手机到账，2000块！他匆忙叫住夏浅尘：“姑娘，你转错了！！没这么多。”

“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衣服还有车。”夏浅尘说这句话的时候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说完之后，直接往桥上走。

在她走后司机师傅往后车座看去，她刚刚坐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大摊血。

桥上风更大，发尾乱扬。

每走一步，伤口处都像是又被割一刀，右腹的刀口还导致夏浅尘的右腿和右脚无法发力，只能一瘸一拐往前走。

夏浅尘像个异类在车流不息的大桥上前行。渐渐的有人发现她的异样，更有人拿起手机开始录制视频。

就在夏浅尘走到大桥下坡点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索命声。

“夏浅尘。”

她停住脚步，没有马上回头，只是很安静，安静的听着夏宗的挑衅谩骂，安静的看着夏宗走到她的面前，安静的看着夏宗把一把枪抵在她的心口。

大桥上车里的人都被枪吓疯了，导致大桥上的交通瘫痪，有的人不控制车速拼命往前开逃窜，有人则八卦的缓慢行驶就为了拍视频，更是有人认出了大桥上的两个人下车，在马路对面开起了直播，但因为夏宗的枪支，直播没多久被关。

“你觉得我欠你什么。”夏浅尘终于开口。

夏宗冷笑：“你的命都是我给的，你觉得你欠我什么。”

夏宗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抵在桥边，夏浅尘大半个身子悬在大桥外。

“那我还给你。”她轻声说。

夏宗将她的身子往回扯了一点，用枪拨了一下她耳边吹散的长发，无情的说：“你觉得现在我会让你轻易的死掉吗。”

“是啊，你怎么会轻易的放过我。”

夏浅尘仰着脸，她越过夏宗能够看到天上的月亮，苍白又薄凉。

下一刻，她眼中又多了许多缓慢落下的白色。

它们在迷离的路灯下又是那么光彩。

随后，她将目光挪向某个地方。

她用极轻的语气告别：“下雪了。”

“苏瑭宁。”

“我们，算了吧。”

话落，夏浅尘双手扶住桥上的栏杆，左脚用力的踹在夏宗的肚子上，在他松手的瞬间，身子后仰，离开了地面。

在落水前的短短几秒，一场五年的暗恋，走马观花地在脑海中浮现，一切在这一天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