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痂 第48章 你喜欢他

傍晚五点多。

晚风卷过一片片叶子，细碎摇曳的落日投在咖啡厅内。

夏浅尘坐在餐桌的一头，她的右肘抵在桌上食指堪堪撑住太阳穴，正侧头看向窗外，陈达西坐在另一头，吃着蛋糕。

夕阳的光芒给咖啡厅也给两人身上烫上了金边。

“在想什么。”许久，陈达西平静的开口。

夏浅尘全身都懒得动，就掀了眼皮：“没有。”

“真没有？”陈达西问，说着把最后一口蛋糕吃进嘴里：“刚在才遇到那个人，现在在想他吧。”

“无聊。”

“……”陈达西撇嘴：“还不承认。”

夏浅尘斜他一眼，收回手臂，拿起勺子在蛋糕上戳戳：“一会儿我直接回家。”

陈达西挑眉，双臂搭在桌上，身体向前伸，按捺不住疑惑的心：“他不都约你了。就中午。”

“我又没说我去。”

陈达西的嗓音显得纳闷：“为什么啊。你不是挺……”

见夏浅尘眼神瞬间暗了下去，陈达西只能把‘喜欢他’这三个字吞回肚子。

气氛安静了几分钟。

“你真拧巴。”陈达西撇了撇嘴。

夏浅尘仍旧沉默不语。

“夏浅尘。”陈达西伸出手在桌上叩了两下：“我说你这人真拧巴。”

夏浅尘皱了皱眉头，看他：“你真烦。”

陈达西沉默了一会儿，目视窗外，冷不丁开口：“我以前喜欢过一个女生。”

夏浅尘疑惑地看向他。

“可能是她太耀眼，也可能是我太自卑。暗恋并不好受，以往能够坦然接受的视线和闲言碎语就在那一刻变得蚀骨锥心，一锤锤把我贬到尘埃里。两年，我甚至不敢关心她，不敢让她察觉出我的感情。”

他停顿住，久久未开口。

“现在呢。”她问。

陈达西缓慢地转回头，收视线，随后落在夏浅尘浅褐色的瞳孔上，苦涩地勾唇；“她恋爱了。”

“就暑假那会儿，她看起来很幸福。我应该替她开心，但很糟糕，我后悔了。”

“以前是我不敢向她表白，现在是不能。”

“浅浅，有时两个人合不合适，并不是脑子里想想就能做出最好的判断的，只有经历过，真的和他拥有过生活，你才有资格说，你们并不合适。”

‘你们’两个字落地，夏浅尘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和苏瑭宁的点点滴滴。

有时候，嘴会骗人，但心是不会骗人的。

“临走，我和你谈谈心怎么样。”陈达西接着开口。

陈达西整理了一下思路，结合起这阵子他了解到的一些事，直接下定义：“你喜欢他。”

“谁告诉你的。”

“你的反应告诉我的，刚才碰见他之后你就心不在焉了。”

不给夏浅尘说话的间隙，他又接着说：“可你却并不想和他在一起。”

“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阻碍，导致你像现在这样畏惧不前，可这个阻碍他并不知道。”

“如果他也爱你，他有权知道，最好的抉择绝对是两个人一起选择出的结果。”

陈达西的声音混杂着咖啡厅内的其他的声响同时传入夏浅尘耳内，在她大脑里产生不小的震荡。

“他不需要知道。”夏浅尘低语。

陈达西沉默了一会儿，敛了敛神色他接着说：“我和你认识不算久但又像认识了好久，我眼中的你果敢、坚强。但又像夜里的游荡之物，没有尽头的漫游。和当初的我一样。所以我能感同身受到你的每一个白天每一个夜晚精神上的空虚和折磨。”

“我猜你在南亚救我很大部分原因也一定是你觉得找到了‘同类’，所以我现在的想法和你当初的想法一样，我想看你像其他姑娘一样满怀期待迎接每个明天，不是现在的行尸走肉。”

“我没怎么见过苏瑭宁，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感情的前因后果，我也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只知道每次看见他，你才会有不一般的情绪，你才会对这个世界有一丝丝活着的渴望。你才几岁，才20出头。没什么不能拯救你，一切还来得及。”

“没救。”夏浅尘轻描淡写地接上他的话，话很轻，陈达西听来其中的无奈却重的压在他心尖。

他沉默了。

陈达西缓缓看向窗外，先是看了眼落日后视线不自觉的聚焦在玻璃之外。

那是一群扎在一起对着咖啡杯和甜腻腻蛋糕自拍的女孩，她们穿着圣诞应景的红绿搭配的小裙子，笑着，闹着。那么年轻、那么热烈。

陈达西努努嘴：“看。”

夏浅尘抬头看他，疑惑了两秒，顺着他的视线找去。

那刻咖啡厅的《Keep Your Head Up Princess》正放到**。

日落、女孩、朋友、笑容、音乐。

无忧无虑。

“达西。”夏浅尘仍旧看向玻璃外，停留五秒，她收回视线，看着他的双眼：“并不是所有女孩都会拥有玫瑰、彩虹、香薰和烈阳。有些女孩生来面对的就是燃烧的荒原、撕碎的血肉和深渊里的蛆虫。”

说完夏浅尘睫毛垂下，长发挡在两侧，隐去了她的表情。哪怕晚霞批身，她仍然觉得冷。

忽的一只温暖的手盖住她的手背，她回过神，看向对面

“会改变的。”他眼神坚定，手上的力道抓紧：“你看我，经历了这么多后，我学会了接受真实的我自己，在这之后我才发现自己以前的心坎是我自己，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抛开世俗的看法，我还是活在别人眼里。”

说着，他笑了：“是你，你是第一个没有说我怪物的人，第一个让我觉得我这样并不是100%错误的人，也是让我开始真正思考是不是要从改变自己开始新路程的人。”

“我感谢你，所以我也希望你走出泥沼。”

夏浅尘始终没有对陈达西长篇大论表态。在沉默的整个过程她一直默默看着陈达西面前那杯咖啡里逐渐融掉的冰块。

氛围安静又微妙。

室外渐暗，陈达西撤回手，他的声音再度响起：“平安夜来临了。”

“是啊。”

“还有五六天就跨年了。等我回来就是另一年了。”

“嗯。”

“新的一年，要不要试一把，不管是你的爱情还是你的心坎。”

“未来。”夏浅尘缓缓地看他一眼，后又收回视线看向窗外夜的尽头，深不见底：“谁又知道呢。”

夏浅尘离开咖啡厅的时候往店内看了一眼，陈达西正拿着勺子慢条斯理地舀蛋糕吃。她和他都是内心被高墙筑起的人，每一日都过得孤独且岌岌可危。他真的像刚下说的那样释怀了吗，他们这样被天安排的人真的可以靠自己改变糟糕的现状吗。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陈达西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看向门口的夏浅尘。

他笑着扬了扬头，口型在说：“快去吧。”

夏浅尘转回头，向身后摆了摆手就走了。

她一个人穿过闹市来到初遇苏瑭宁的那个巷子。

原本青灰的墙体被巨大的圣诞彩绘覆盖，一颗圣诞树占据主要画幅，树尖旁墙顶下画了一个正努力向上爬胖胖可爱的圣诞老人，其余部分留白都画上了今晚未下的雪。

巷子内的光源全部来源于巷口的一盏路灯。

夏浅尘踩着月光往昏暗处走了两步，来到墙体上的圣诞树下，背倚着墙滑着蹲了下来，戴上耳机听上熟悉的音乐，她的内心稍微平和了些，她又掏了掏口袋想抽烟，没有。

夏浅尘刚叹了口气，巷口就传来声音。

“美女，一个人吗。”

来人背着光走近她。

是他了。

夏浅尘心猛地揪紧，刚刚平复的内心不由得又烦躁了起来。

他边走边重复了一遍，弄着调戏的腔调说：“美女，今晚一个人吗。”

夏浅尘抿了抿唇，现在的她无比需要一个东西让她燥起的心平静下来，她慢慢地说：“你有烟吗？”

“没有，不过你可以试试问问圣诞老人。”苏瑭宁走到她对面，靠着墙抱着臂看她。

话音刚落的时候，夏浅尘抬起了头，苏瑭宁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背后墙头那儿现成的‘圣诞老人’。

夏浅尘侧过头，胸口起伏，过了两秒她转回视线接着说：“去给我买一包。”

苏瑭宁被这理直气壮的拜托气的笑了，他眉毛一挑，走过去，半蹲在她跟前，把刚买的一瓶红酒递给她：“烟没有，有酒。喝吗。”

夏浅尘低下头，凝思两秒后，她接过红酒直接打开盖子。

她不是喝，是灌。

苏瑭宁愣住了，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下一秒他就夺过她手中的酒瓶，敛起笑意：“好酒可不是这么喝的。”

他把红酒搁在地上，双眼在黑暗中观察她的情绪。

夏浅尘手撑在他胸膛，唇角似有似无的勾了一笑：“混蛋！那你给我买烟啊。”

苏瑭宁没有回答她，而是将她额前的头发挽到耳后，温柔地抚摸她脖颈，后双手拖住她的脸，问：“怎么了。”

他的领带被扯松，性感又禁欲，再配上温柔的动作，太蛊惑人心了。

夏浅尘偏过头，眼睫垂下，慢腾腾地说：“没事。”

“没事还想抽烟，那更不给了。”

“都是借口。”

“见我10次，有8次都是在找我要烟，你当我是烟贩子。”

夏浅尘眉心微微皱起，打开他的手，脸偏到另一侧后直接坐在了地上：“没有就算了。”

苏瑭宁看着她不满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他伸出食指在她下巴轻轻刮了下：“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夏浅尘沉默了几秒，没头没尾的问了句：“你来过这里吗。”

苏瑭宁怔了怔，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他左右看了眼这个巷子，还是如实的回答：“来过吧，我以前从画室回家肯定经过这里。”

夏浅尘眉梢一顿，试探地问：“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吗。”

“一个巷子，能有什么印象深刻的。”苏瑭宁接着说：“再说了，国外回来我就从家里搬出去了，这条路我也很少路过。”

半晌，夏浅尘才迟钝地点了点头：“是啊。很久之前了。”

苏瑭宁被她说的不明所以，见她出神，手紧紧握着，骨节冻得发青，但也一直安静着。

北沽十二月迎来寒冬，耳边皆是北风的咆哮。

“你怎么来这里了。”他的声音很温柔，柔到夏浅尘都没怎么听真切，缓慢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担忧。

“今年初雪还没来。”夏浅尘说。

苏瑭宁牵过她的手：“等下雪？下雪多冷。再不济你也去有空调的商场等啊，来这么个破巷子。”

“你想看雪，年后我带你去圣莫里兹滑雪。”

她的手冰凉，苏瑭宁注意力转移到她冻红的手，在手心摩挲：“手怎么一直这么凉，冷吗？”

夏浅尘摇头。

又想起入冬后床上她同样冰凉的脚：“手脚冰凉，去医院看看。”

夏浅尘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特想告诉他，手脚冰凉的人是因为没人疼，去医院没用的。

“你怎么在这。”她转移话题。

“买酒。”苏瑭宁挪了几步，坐在她旁边：“我那姑姑姑父突然回忆起年轻谈恋爱的破事，放着宴会那么多酒不喝，非要喝平清路的那家餐厅的酒，我这不被派出来跑腿。”

苏瑭宁右肘搭在支起的单膝上，侧头斜了眼地上的酒，低声提醒：“还被你喝了。”

闻言，夏浅尘拿起酒瓶，仔细的从瓶口看到瓶身里酒的刻度，后又取下酒塞对着瓶口擦了擦，递给他：“还能用，不明显，我就喝了一小口。”

苏瑭宁撑着额头低笑，无奈道：“不用赔钱。”

既然都说不用赔了，夏浅尘收回酒瓶，打开酒塞又喝了两口：“确实不错。”

过了几秒，见旁边的人还在，夏浅尘问：“还不走？”

“本来宴会结束也要去找你，都碰见了我还走什么。”

“酒？”

“我发消息让宁贝清去买。”

“……”

“喂。”过了好一会儿，苏瑭宁叫她，盯着她的眼睛：“伤好了吗？”

幽冷的小巷，巷口昏黄的路灯洒在街角，少男少女的轮廓被黑暗模糊，但他们彼此都能从对方的眼里看见有星光闪烁。

那一刻，所有人声、风声、车声都被拦截在巷外。

夏浅尘眼前恍惚闪过好几年前的画面，他的模样变了，更加成熟了。他的声音并没有变，但声音里裹挟的浓郁情绪是几年前没有的。最重要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变了，几年前他们是陌生人，而现在……。

在那一瞬间，夏浅尘的心脏被一双恶爪搅动，疼痛到喘不过气，从心脏出蔓延出的情绪不止，喉咙酸涩到说不出话。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早已完成了这么多年的执念。当初她的各种努力只不过是想要靠近他而已。可他让她上瘾，她不再甘心只是远远看着他，想靠近他。当她成为他的床伴与他拥有□□上最亲密淡淡接触后她仍然想要更多。她现在贪婪到想要他的感情。

其实是她太贪心了，她早已经完成了执念，可以放手了。

但她放的掉吗，她问自己。现在她和苏瑭宁纠缠早已不再是单单为了感激几年前的下雪夜他的救赎。

“你关心我是吗。”

苏瑭宁靠到墙上，毫无声息地看着她，还未启唇。

“没事，不用回答。”夏浅尘起身，弯腰，慵懒地拾起地上的酒瓶：“走了。”

苏瑭宁懒懒地仰着头看她，过了两秒，慢悠悠地站起来，他在夏浅尘面前站定，将口袋里的东西塞到她手里：“找你好几天了，不知道你的微信干嘛用的。”

夏浅尘摊开掌心，低头看。

在他放到她手上之前她就知道是什么了，是熟悉的药丸撞击玻璃瓶壁的声音。

不过在安静的小巷也不是很响，因为还是裹了一层巧克力。

夏浅尘的鼻尖被酸涩冲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说完，苏瑭宁拍了拍西服裤上的灰，把大衣搭在肩上，懒洋洋地走出巷子。

夏浅尘攥紧瓶身，快速整理好情绪，在巷口拉住他：“去哪。”

“去……”

苏瑭宁话音未落，一片冰凉落在他的眼皮上。夏浅尘也感受到凉凉的东西落在她的手背。

俩人不约而同抬起头。

就这么几秒，天空中洋洋洒洒地飘下雪花。

还是苏瑭宁最先回过神，扯了扯手臂，喉结微动，嗓音悠又缓：“这操蛋的天气，还真被你念叨出雪了。”

夏浅尘仰着头感受雪花落在脸颊刺骨的冷。

她笑了。

笑得很开心。

她张开双臂仰着头在地上转圈。

苏瑭宁不太喜欢雪的，他怕冷，每年雪后总是冬天最冷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夏浅尘这么开心，但他也不自觉的跟着笑了。

他垂下头，笑着摇头：“疯了。”

“我们去秋川山看雪吧。”夏浅尘拉着他的胳膊，满脸兴奋。

“我……”

“嗯？”

“我是说我把车停在那边了，走吧。”苏瑭宁无奈指了指右边，抬步走过去。

夏浅尘跟着走了两步，忽的想起什么，转身往回跑去，拿起地上的红酒。

她刚走出巷子就看见，漫天大雪下苏瑭宁懒塌塌地倚靠在车前等着她，看着她。

这一瞬间，她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击，她的心脏从来没有跳动的如此猛烈过，他们回到了他们最初的地方，她的执念也是她的梦最开始的地方。

夏浅尘狂奔过去。哪怕苏瑭宁一直不停地叫她慢点儿，她也没停下脚上的步伐，最终双臂环住他的脖颈扑向他。

苏瑭宁揽住她的腰，没有把她放下，而是在她耳边低笑：“嗯？下点雪就让你这么开心？”

夏浅尘鼻尖蹭他耳垂，笑着回：“你不懂。”

“行，我不懂。”苏瑭宁横抱起夏浅尘，把她放到副驾驶后温柔地拭去她眼睫的雪花，临关车门前对她说：“我懂一会儿怎么让你开心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