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宋果果出国的手续办好了。
国外的学校还在联系中,不过她想先去适应环境。
离开的前一晚,她回到学校。夏浅尘不在宿舍。
宋锡辞帮她打包好东西,临走的时候她站在宿舍门口好久,久到宋锡辞以为下一秒她就会告诉自己她不想走了。
宋果果看着屋内的一切,往事历历在目。宿舍是四人宿舍,可没人想要和夏浅尘住一起,当初只有自己留了下来。
那会儿她只是觉得夏浅尘很孤独。她之后想过,当初自己是否像口中说的那么信任她。
不是的。她也对流言动摇过,因为她常听别人说‘无风不起浪’。
但她有天路过宿舍门口的时候,通过门缝看见夏浅尘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她的背影是那么落寞,那么没有生机。就像是一个孤军奋战的求死者,她想要阎王收她。
那天,她申请住到夏浅尘的宿舍。
她给自己一个任务,她想看夏浅尘活过来。
如今,她失败了,她自己活的稀巴烂,拯救不了自己,也拯救不了她了。
宋果果苦笑出声,眼泪决堤。
宋锡辞侧头看她,手揽住她的肩膀安慰她。
离开时,最后一秒她的视线还停留在屋里。
夏浅尘东西很少,她一点也不像是在宿舍生活而是短暂留宿。可宋果果东西巨多,一个人占了三个人的床铺位置。
宋果果搬走后,整个宿舍空荡荡,好像她从来没有来过。
想到夏浅尘的以后,宋果果想,她是不是又要一个人死气沉沉的坐在桌前又或者在阳台漫无目的地发呆。
喉咙涩的难受,宋果果泪眼婆娑的转过身,每个字说的都很艰难:“哥,你先回去,我想去见浅浅。”
宋锡辞揉了揉她的头顶:“不舍的她吗。”
宋果果坚定的点头,随着点头动作,眼泪一颗颗的往地上砸。
“我真的很喜欢她,我想要和她一起毕业,一起生活到我们都结婚生子。”
“我还想做她的小太阳,浅浅不应该是这样的,所有人都误会她了,她比任何人都好,真的!”
宋锡辞脑海中回想起与夏浅尘相处的几次。她坚毅、冷静、有主见更有与这个世俗抗衡的勇气。她不落俗,世人不可避免的所有的贪念、虚荣,她都一笑置之。
宋锡辞说:“我相信。”
宋果果抿唇:“可我走了,等我回来,她身边会不会有了另一个小太阳。”
“不会的。”宋锡辞说。
宋果果摇头,很是激动:“会的,会的。肯定有人像我一样发现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然后像我一样缠着她。”
“不管以后她身边有几个小太阳,但你一定是最早最亮的那一个。”
宋果果被安慰到,但她的情绪仍旧低落。
宋锡辞叹了口气:“去吧。好好道别。”
宋果果在舞蹈教室找到夏浅尘。
偌大的教室只有她。
她靠着压腿杆,双手撑在身侧,低着头,垂下来的头发已经被汗浸湿。
她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这样,宁静又破碎,将孤寂揉碎咽进肚子里。
宋果果在窗外看她,眼眶发红,眼泪打转。
人在离别面前就是那么伤感,仿佛生死离别。离开的日子越近,过去的点点滴滴回忆起来就越来越清晰。哪怕只是看见这个人,情绪就已经翻涌成浪。
夏浅尘听见声响,抬眼看。
她看到宋果果了,可她并没有说话。而是过了好一会儿,走到音响面前,摁下开始键。
音乐伴随着电流声传遍教室的每个角落。
夏浅尘缓缓抬臂,踢腿,回转,落地。
宋果果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夏浅尘。
泪水模糊眼眶,连带夏浅尘的周身都被笼罩上一层光晕。
夏浅尘的头发跟随着身体在空中飞舞,此刻,她的眼神柔柔的,亮晶晶像是淌着水,和平时并不一样。
音乐与夏浅尘以一种近乎嚣张的方式,势不可挡的荡在宋果果胸口。
舞蹈很短只有几分钟。
结束时,夏浅尘飘落在地上。
再看过去的时候,宋果果双手捂唇,已经泪流满面。
这是校庆的时候夏浅尘的节目。
那天自己被宋瑾伤害,没有去。
她知道,夏浅尘在弥补她的遗憾。
她还没看她跳过舞。
宋果果抹了眼泪,努力平复情绪,她进了教室,走到夏浅尘面前。
她先对夏浅尘说:“谢谢你。”
夏浅尘恢复冷漠:“你在说什么。”
宋果果笑了,笑容掺杂着糊满脸的眼泪。
夏浅尘皱眉:“丑死了。”
宋果果眼睛酸涩垂下眼,看了良久,她不言语地看着夏浅尘裹着纱布的小腿。
“疼吧。”
“受伤了就不要跳舞了,好吗。”
夏浅尘没理她,坐到地上,双腿平放,手撑在身体后侧,微仰,满不在意的说:“都好了。”
她背窗而坐,风闯进教室,吹在她的头发上。丝丝缕缕的头发扬起。
宋果果也跟着坐了下来,她冷静了一会儿,轻轻的去触碰夏浅尘的小腿。
在触碰的前一秒,夏浅尘屈起右腿,同时撤在身后的手向前搭在右膝盖上。
宋果果笑了笑,声音轻细:“怎么又受伤了。”
这是她第一次问夏浅尘伤口的来源。
“找我有什么事吗。”夏浅尘避而不谈。
宋果果早就料到,她往前靠,凑到夏浅尘跟前。
夏浅尘眉心皱起些许。
宋果果抬眼看她,是温柔的。但她手上却直接将刚刚夏浅尘撤回的腿抱了过来。这是她第一次这么霸道。
“我走了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听见了没有。”她低头查看夏浅尘腿部情况:“就知道嘴硬,就知道逞能,你每天能别那么和天较劲儿了吗,老天爷很忙的。”
起初宋果果语气很强硬,夏浅尘有那么几秒是怔住的。
可宋果果说着说着,语调又开始带了哭腔:“这样会憋坏的,你可以释放你自己的感情,你可以轰轰烈烈的去爱那个男人也可以理所当然的接受所有人给你的爱。”
“你要相信,有人爱你的,有好多人爱你的,所以你不要推开我们好吗。”
“就像刚才,我问你疼吗,你可以对我真诚的说,你不是植物人也不是铁人,你也会疼。”
“我想关心你的伤,你很感动,但你要表现出来,也不要拒绝我的示好。两个相互在乎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别扭呢。”
宋果果像吐豆子一样说个不停,她也不管夏浅尘接不接受,她就是想告诉她,她值得世界上最珍贵的感情。
夏浅尘低着头,无声无息。
宋果果也安静的看着她,她甚至能看见她根根睫毛,还有她淡淡的瞳孔,那瞳孔里的情绪宋果果读不出来,但她看着居然能感受出一种悲凉的氛围。
“我明天的飞机。你要送我吗。”
夏浅尘阖了阖眼,淡淡的回:“不去了,有事。”
“好,你不用担心我,我哥哥会送我去法国陪我呆一个月的。”
夏浅慢慢的点头。
宋果果走的那天,是个雨天。
她在候机室安静的看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滴。
宋锡辞细细看着妹妹缩成一小团,望着窗外,眼神不知聚焦在何处,他知道她在等人。
等她也等他。
直到,飞机起飞。
傍晚五点,雨停。
气温又降了一度,夏浅尘坐在便利店门外的凉椅上,撑着下巴抽烟。
身旁的啤酒已经空了四罐,地上落着三个烟蒂。
一声滚雷裂开,闷得像人的心情,不干不脆,酝酿着更大的暴风雨。
天更冷。
她屈起双膝踩在凉椅上,双臂环膝,手心里是一罐新拿的酒,食指抵住拉环,单手打开。羽绒服宽大的帽檐遮住她的眉眼,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下巴。
安静地、无声地,一口酒,又一口烟。
又过了快半个小时,一根烟到头。伸手,烟蒂摁灭在啤酒罐沿,一弹,烟蒂顺着小口溜进罐内,滋啦滋啦响了两秒,两秒后又归于安静。
从口袋又掏出一根烟,两指间的烟打了个转,抬手,烟叼在嘴中。她落了一条腿在地上,身体扭了一个小幅度,从裤兜中掏打火机。
收回腿,打火机在掌心翻转一个优美的弧度,打火,凑近烟头。
这时天边传来轰鸣声。
那是涡轮发动机的噪音,是飞机从云层中窜过的声音。
夏浅尘一顿,侧过脸,寻着声音的方向,并没有抬头,她的脸仍然被帽檐挡的严实。
也就一秒她就转回头,接着点烟,嘬一口,不小心被呛了下,她低头,细细咳嗽声从帽子下传来。
低头的功夫,右侧传来脚步声,两个人。是不规律的那种,鞋底是不停摩擦地面的停滞声还有衣服之间的摩擦声。
“刘姐,我今天真的不方便。”是是个年轻的女人,嗓音还很稚嫩,那声很甜腻,带着刻意的讨好,但言语中的勉强也很明显。
那边安静了几秒,另一个女人出声,那是有着一定年头沉淀的厚重的女声:“有什么不方便,还想不想挣钱了,当时求上我的可是你,没我,你早被高利贷拉走砍了,现在你还想和我说不方便。”
“刘姐~”年轻女人吞吐开口。
“赶紧的!别废话,伺候好了,能挣一笔。”
接下来就是脚步凌乱离开的声音。
整个过程中,夏浅尘一声没发,烟还是接着抽,一点也没被影响。
在凉椅上团成一团,那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她。
两人拉拉扯扯进了乌红巷。
乌红巷是北沽最出名的色情一条街。这条街涵盖色情一条龙服务,餐饮、唱K、洗浴、磕粉、找小姐。
于此同时,乌红巷还有一套自己的客户管理,巷头是几栋高档夜总会,客户都是资产雄厚的精英人士,内部出台的都是当下有一定热度的嫩模、小演员或者网红,连磕的粉都是浓度最高的。
至于巷尾更像是社会底层人士宣泄**的场所,站街女随处可见。她们站在巷道的小房子前又或者小餐馆、小按摩房门口拉客,也有个别条件好点的年轻点的会被提前在网上预定好,不用站在门外,只要在屋里等就可以了。
林琳就是今晚被预约好的那个。
拉扯间,林琳已经被所谓的刘姐拉扯到门外,刘姐在开锁。
林琳手挡过去,面露难色:“刘姐,今晚……”
刘姐也被这一路折腾烦了,脸子直接一甩,手一摊:“我说林姑娘,做了这行,打入行那天起你已经没有资格说不了,你见过哪个出来卖的还挑三拣四的。”
说完,还恶狠狠的剜她一眼。
林琳攥紧手心的包包,吞了口口水,她舔舔干涩的红唇:“可我今天有姨妈……,刘姐,通融通融可以吗。”
“你进去一会儿问问客人能通融吗。”刘姐向她啐了一口:“有人就好这口,要不然你以为你能一晚上拿这么多钱,张开腿就能干的事,凭什么找你。”
粗俗的话,让林琳身体原地晃了晃,眼底沁出水来:“我……”
漆黑安静的巷子停滞两秒。
“她今晚的时间我买了。”
忽然闯进来的声音,让俩人一愣,回头。
只见湿哒哒的巷道不远处一个少女站在昏暗的路灯下,帽檐搭在她的头上。说完,她正单手掐着烟从唇边移开,一缕青烟从帽底缓缓流出。
刘姐皱眉:“你谁啊。”
掐着烟的手将帽子掀开,露出清冷凛冽的小脸。
“夏……”林琳猛地背过脸,那一刻在逼仄寒冷的小巷里,她的呼吸越来越重。
是惊慌失措,是羞愧感。
哪怕知道现在躲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但她仍然不想直面这份难堪。
“我是她今天的客人。”
女人,刘姐见多了,不过都是伺候客人出来卖的。
客人,倒是一个没有。
刘姐没把夏浅尘放在眼里,嘴上不耐烦道:“哪凉快哪呆着去,别耽误我们办事。”
她的大手粗鲁地掐着林琳的肩膀,把人往里带。
没一会儿,夏浅尘已经走到她们面前,另一只手挡住刘姐的路。
她下巴向手心点了点,示意她看。
前一秒还紧蹙的眉毛,在见到一打百元人民币挡住自己的路之后,立马咧开了嘴,连眼睛都带了谄媚的笑。
“好说好说。”
一打人民币就是一万块,林琳这种在巷尾工作的小姐一晚上平时只有大几百,除非遇上个大方的客人才能赚到一千多块。
刘姐的手摸上钱,还热乎。
钱就眼前,林琳能清楚看清钱上捆绑的白色纸条,明显是从银行才取出来的,她还是没忍住侧目看向夏浅尘。
当下俩人距离已经很近,她想从夏浅尘的脸上看出一丝嘲笑以及轻蔑,可她寻不到。
她低下头,直到和夏浅尘离开那个肮脏腐烂的巷子她都没有说话。
“跟着我干什么。”
林琳抬起头,动了动唇,可最后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夏浅尘啧了一声,没管她,走进刚才的便利店。
林琳站在店前等她,脚上踢着小石子,石子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夏浅尘也从便利店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袋酸奶和一杯热牛奶。
夏浅尘眼神始终没有落在林琳身上,从她身边经过,重新坐回刚刚的位置,热牛奶搁在一旁,自顾自地嘬起酸奶。
林琳站在那里局促不安,犹犹豫豫还是迈步,坐在夏浅尘身旁。
刚落座,夏浅尘倏然撂了一句:“喝完就滚。”
也不是厌恶她,像是某句再普通不过的不耐烦。林琳肩膀一滞,没说话。热牛奶杯在手心,拇指感受这份热气,她凑近吸管,暖流入喉,一直热到小腹。
经过长时间的无言,她只是安静地听话地喝着热牛奶。而夏浅尘也没有再搭话的意思,半袋酸奶入肚。
喝完牛奶,林琳揉了揉脸颊,被冻僵的五官恢复知觉,她缓缓开口:“为什么。”
夏浅尘没说话。
她维持着不温不火、不咸不淡的态度,盯着这个透骨酸心的前舍友,垂下高傲的头颅,讲述她不堪的刚刚。
“是因为那把钥匙吗。”她抬起头。
夏浅尘靠住椅背,闲淡回:“随你怎么想。”
林琳自嘲地笑了笑,低回头,目不转睛盯着吸管上妖艳俗气的口红印:“那天……”
她顿了顿,接着说:“对不起。”
“不管你信不信,那天我去之前并没有想要杀你,但我承认是我的虚荣和嫉妒对你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回去之后的那几天我不敢出门,当我听到孔思怡还有她的同伙都被抓的时候我更怕了,缩在柜子里,真的好怕。但半个月过去了,都没有警察来找我,我想一定是你,放了我。”
“那把钥匙,不是因为我善良或者良心发现才丢在你身旁的,是我胆小,我不想背上人命……”
嘴唇不自主地抖了一下,林琳把手上纸杯攥变形:“对不起……对不起……”
夏浅尘喝下最后一口酸奶,在舌尖含着,喉咙轻微一动,她开口:“你可以走了。”
林琳抬起头,她细细打量面前的女人,酝酿几秒后她试探地问:“你没用对吧。”
“那天你没有用那把手铐钥匙,对吧。”
夏浅尘慢慢别过头,眼底已经升起薄薄的醉意:“今天我心情不好,没空和你计较,不过我劝你见好就收,把我惹生气了,小心我把刚才的事给你捅出去。林小姐。”
她加重最后三个字,像在提醒林琳。
夏浅尘的反应印证了她的猜测,林琳站了起来,弯腰,在她耳边低吼:“你想死在那场火里!夏浅尘!”
“你疯了!”
最后一句是林琳扯着喉咙喊出来的,嗓音还发着抖。
“滚!”
夏浅尘冰冷的声音响过耳畔,林琳仿佛被泼了一桶冷水,她瞬间冷静下来,同时也害怕真把夏浅尘惹生气了,她把今晚的事传出去。
“对不起。”林琳说完点头致歉,离去。
夜渐深,温度越来越低。寒风刮过脸颊、脖颈、手腕,任何裸露的皮肤都起了一层细细的小颗粒,胃里的酒精开始奏效,身子发热。
夏浅尘拉起帽檐扣住脑袋,打了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