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天灯,花船游河。
为了让更多人看得清楚,河上临时架起数座木桥,由当值小吏沿河看守,。陶七姑拉着雪霁,跑向第一座木桥,守在桥底的小吏拦住两人:“这座桥上人已满,再上人就危险了,两位姑娘还请去别处。”
陶七姑和萧翰之约好,要带雪霁上这座桥,急道:“可我们就想上这座桥,只有这座桥看得清楚看得远。”
“那就等着。”小吏道:“人人都知道这座桥视野最好,全挤在上面不怕塌吗?有人下桥,你们才可以上桥。”
“在哪看都差不多,后面那座桥上人少些。”雪霁拉住陶七姑:“我们现在过去,还能上桥。”
“这位姑娘知事。”小吏点头:“你们快些去吧,不然后面桥上人满了,还得再往远处去。”
陶七姑无法,只得跟着雪霁跑向后方木桥。
几艘花船缓缓驶来,船上灯火映照水面,河水闪耀如同银河,船上歌姬舞娘献艺,舞姿翩然歌声婉转,引得阵阵喝彩。
花船后跟着耍百戏的大船,吞刀吐火,鱼龙曼延,别有一番热闹。
众人看得目不暇给,雪霁菱唇绽笑,不停鼓掌;陶七姑神思不属,在桥上踮起脚极目张望,怎么也看不到萧翰之的船。
“雪霁,你看远处。”陶七姑生怕错过萧翰之,拍着雪霁肩膀给她指百戏船后方的黑暗:“那些船后面,一会儿会有一艘小船,你一定要看!”
此时花船正缓慢通过木桥,笙歌曼舞灯火辉煌,雪霁顺着陶七姑所指望去,只觉茫茫一片黑:“什么船?”
第一艘花船后,接连有明光晃晃的大船通过,被近前灯火晃着眼,根本看不到后方。陶七姑急得跺脚:“演戏的船!有人在船上演戏!哎哎哎,这些船什么时候才能过完!”
雪霁看陶七姑着急,安慰道:“别急,等这些花船过去,总能看到的。”
“要从一开始看啊。”陶七姑叹气:“要是能在第一座木桥上看就好了。”
五彩争胜、流漫陆离的花船、百戏船慢慢远去,灯火渐熄,岸边众人正要散去,河面上又缓缓驶来一艘小船。
以为是落队之舟,众人纷纷看去,只见一身材颀长的男子立于船头,黑袍金带,英英玉立,宛如玉树皎皎临风。
“呀,好俊美的公子!”本要离开的众人重返岸边,对着船头黑袍金带、姿态非凡的男子发出惊叹:“这是谁家的公子,竟如此风姿卓越!”
像是听到了众人赞美,黑袍金带的男子扬手,小船上陡然明亮起来,一条从船尾盘绕至船头的龙形花灯被点燃,众人这才看到男子脸上戴着一张覆盖了上半张脸的面具。
与人人皆戴的遮盖全脸宽大面具不同,男子所戴面具紧贴脸型,高挺鼻梁撑起线条流利、轮廓俊挺的面具,面具上绘着仿如男子本来面目的修长眉目,斜飞入鬓,从眼角至脸颊画着诡形异状的金色龙纹,又美又煞,唯独露在面具外的唇天生嘴角上扬,含情似笑,降低了这张美男子面具的煞气,多了几分风流。
小船临近第一座木桥,蒙面男子深吸口气,身形一展如同大鸟般跃上龙头。
凌空虚渡,悬在空中。
他再次扬手,船尾升起金色烟花,在他身后绽开如万千星河化作瀑布,溢彩流光,面具眼角的金色龙纹在光影中闪烁似流动。
气氛顿时狂热,欢呼声、掌声如潮水般汹涌,站在龙头上的男子以无与伦比的风姿引领狂欢,众人纷纷跟随小船奔跑,生怕错过这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一名穿着金线绣日月星辰、山林河湖的黑色西戎式长袍的男子,在金色烟花坠落时从船尾跑到船头,指着龙头上的面具男子破口大骂,两人隔空摆出决斗姿势,争斗动作精彩美妙。
小船停在了第一座木桥前。
许多人不顾阻止涌向第一座木桥,把守各处的小吏见势不妙,纷纷赶往支援,在第一座木桥下拼命阻拦汹涌人潮。
人们太过狂热,欢呼震天,更有人跳下河游向小船,前方桥上人头攒动,陶七姑跳起来也看不清小船上的动静,只隐约看见龙头上黑袍金带的身影一闪而过,气得直骂:“傻瓜,看不见前面桥上没人吗,还不快到这里来!”又去拉身旁雪霁:“来我这里看,这里能看到一点点!”
触手冰凉,纤细手腕微微颤抖。
陶七姑看向身旁,忽明忽暗的灯火变换中,雪霁脸色忽白忽青,额上渗出细密汗珠,菱唇不住颤抖。
“怎么了?”陶七姑大惊,抱住雪霁:“不舒服?我带你去找长殿下!”
“龙子……”雪霁头痛剧烈,视线一阵模糊,往昔画面串成一片,祭天大典、密室、神师、恶灵……她颤抖着呻吟:“军主……”
“这座桥没人看守,快来这里!”一大群人从前方跑来,“咚咚”跑上木桥,木桥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木桥撑不住了!都下去!”陶七姑声嘶力竭地喊,搂着雪霁逆着人潮往下挤:“都下去,桥会塌!”
如潮人流汹涌冲上,瞬间冲散逆流而下的两人,雪霁踉跄几步,接连被撞了立足不稳,从桥上跌落。
“雪霁!”陶七姑声嘶力竭,眼睁睁看着雪霁掉下去,冰冷的河水泛起浅浅几朵水花,再也寻不到踪迹。
眼见有人落水,人挤人的木桥上开始出现哭喊声,疯狂推挤,陶七姑的呼声淹没在恐慌的人群中。
寒意唤起剧痛,河水吞噬呼吸。
雪霁拼命挣扎,然而水流如同冰冷的铁链紧紧缠住四肢,将她拖向深渊,远离温暖光明的人间灯火。雪霁睁着眼睛,像一簇飘荡的水草,清晰感知死亡。
拍水声打破寂静,一个身影迅速向她游来。
强有力的臂膀紧紧抱住雪霁,将她从死亡深渊中拉起,奋力向上方游去。水面的光芒逐渐明亮起来,透过层层水波,雪霁看到了光。
他带着她冲破水面游到岸边,抱她上岸,雪霁抬起头,望着眼前挂满水珠的坚毅面孔,水滴如泪珠般滑落脸庞:“乔大哥……”
乔渊颤抖着双手捧起雪霁的脸,试探一样唤道:“雪霁?”顿了顿,一声比一声急促地唤道:“雪霁,雪霁,雪霁……”眼中流出的泪水混杂在水珠中,乔渊哽咽不能再唤,紧紧抱住雪霁再不放手。
相见,想起。
雪霁伸出手臂搂住乔渊脖颈:埋首于他胸膛,熟悉的宽厚胸膛、坚定温柔的眼睛以及令人贪恋的、温暖有力的怀抱,乔渊来了,又一次救她于危难。
萧翰之筹谋许久,要找一件雪霁曾经历过的、印象深刻之事令她忆起前尘,他以为雪霁是与兄长相依为命的孤女,生平无甚波澜,思来想去,唯有龙子斗神师令人印象深刻。
他在小船上表演许多遍“龙子斗神师”,始终未见陶七姑按照约定给出反应,在面具后打量良久终于发现第一座木桥上并无两人身影,加上岸上小吏冲他怒吼:“快些走,不许停留!”便停下表演继续前行,却在将抵第二座木桥时听到纷纷人声,道有少女落水获救。
萧翰之如有所感,望向岸边,看到一名浑身湿透的高大男子紧紧抱着雪霁,像要将她嵌入身体中合为一体。明知这男子是救起雪霁的恩人,萧翰之还是忍不住一股怒气直冲天灵,大喝道:“竖子,放开她!”
叱令小船加快划向岸边,距离岸边尚有一段距离,萧翰之如鸟腾起,在众人惊呼声中施展轻功上岸,猛力去拉男子臂膀:“放开!”
男子臂膀纹丝不动,回头瞪向萧翰之,被泪水浸过的眼睛如同被点燃的烈焰,闪烁愤怒光芒:“是你搅乱秩序?”
萧翰之看清男子面貌,滔天怒意顿时化作乌有,惊讶得结结巴巴:“乔,乔兄?”
乔渊松开怀抱,霍地起身迈步至萧翰之身前,压迫如山一样。
萧翰之换上笑脸,揖礼道:“误会。我还以为是哪来的登徒浪子,不想是兄妹重逢……我一直在找乔兄,苦无踪迹,今夜喜从天降,你我三人得以重聚,正该……”
乔渊一把拽住萧翰之衣襟。
萧翰之面上变色,提高声量:“乔兄,真是误会。我对令妹之心天日可鉴,断不是故意扰乱秩序令她落水……”
没等他说完,乔渊两手一分,迅速扯下萧翰之穿在最外、镶嵌黑貂毛的黑色皮袍。
萧翰之一呆,不及反应,又被乔渊按着扯下了金线绣祥云鹤纹的深蓝色狐皮中裘。
萧翰之大呆,对上乔渊如电一样扫视的目光,打个寒颤,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被乔渊扯下了浅蓝色锦缎中单。
萧翰之死死护着所剩淡金莲花纹样的白绸中衣,强笑道:“乔兄,这样不好吧……你我还没熟到宽衣解带的份上……”
乔渊理都不理他,抱着足以御寒的衣物走回雪霁身旁,先为她披上深蓝色狐皮中裘,又撕开浅蓝色锦缎中单,擦拭雪霁湿漉漉的长发。
“我自己来,”雪霁道:“乔大哥,那边快要撑不住了。”
乔渊停下手,将从萧翰之身上剥下的衣物交给雪霁,嘱道:“一定要擦干,包严实。”
萧翰之恍然大悟,巴巴凑过来陪笑道:“我来我来,保证擦得干干爽爽,包得严严实实,乔兄尽管放……”
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乔渊已经起身奔向第二座木桥。
萧翰之愣了愣,打个喷嚏,揉着鼻子喃喃道:“乔兄好像一直都不太喜欢我……长兄如父,这却有些不太好办……”
“桥快塌了。”雪霁望向萧翰之,目露求恳之色:“殿下帮帮忙吧。”
“啊?”萧翰之这才注意到第二座木桥上人群哭喊挤踏,整座木桥摇摇欲坠,而乔渊正迅速奔向桥头。
“你们兄妹真是心有灵犀,不用说话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萧翰之羡慕道,捡起貂毛黑皮袍严严实实裹住雪霁:“别着凉。”身形一展,去追乔渊:“乔兄,等等我!”
“所有青壮跟我来!”乔渊边跑边疾呼:“能找到木桩和绳索的,都带上!”又向各处官吏大喊:“都去第二座木桥,疏散人群!”
“何处小民惑乱人心、妄言官府?”一名小吏骂道:“再敢胡言乱语,治你扰乱治安之罪!”
“本殿乃新京第一美男子、‘金牡丹’皇长子!”穿着白绸中衣的萧翰之追上来,掀开面具大声道:“都听他的!拿上木桩绳索,官吏疏散人群,向前出力者论功行赏,后退碍事者一律革职!”
“衣冠不整的疯子,也敢妄称皇子?哎呦。”小吏嗤笑一声,紧接着被从后赶来的亭长一巴掌呼在脑袋上:“放肆,竟敢对长殿下大放厥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