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苏阿说到做到,当即派出快马去往王庭,向大阏氏索要肉苁蓉。
乔渊作为奴隶,非传召不得靠近居次行帐,只能在奴隶营范围内活动。
只剩雪霁孤零零一个人,大家都知道她是汉人,没人理她,她不知道婢女该做些什么,便拄着木拐侯在居次帐外,等待玉苏阿吩咐。
帐外有吟游歌者徘徊,不断歌唱赞美“心上花”的歌谣:“……她的眼眸顾盼生辉,比金银帐的宝石还要闪亮;她的红唇柔软芳香,胜过天堂花园的蜜糖。她是耆善的‘心上花’呀,美名随风传播到各个地方。正如古老谚语说的那样,有时耳朵先于眼睛爱上一位姑娘,每一个月光照耀的夜晚,听过她芳名的少年都在’黯然神伤……”
“吵死了,居次让你滚。”卓沫目从居次行帐中出来,往吟游歌者身上砸了一块碎银。
吟游歌者捡起碎银笑嘻嘻走开,卓沫目好像没看见雪霁一样,转身欲返。
“卓沫目姑娘,”雪霁等了大半日,累得快要虚脱,鼓起勇气冲卓沫目的背影问道:“我该干些什么?”
卓沫目回身,看着面白唇青的雪霁皱起眉头:“你该回去躺着。”
“可我是居次的婢女,”雪霁看卓沫目又要回帐,赶紧拄着木拐上前一步:“总得做些活计……”
“看看你这小骷髅的样子,走两步都会叫风吹跑,能做什么?”卓沫目不耐烦道:“就算你想做,谁敢用你?病歪歪的,万一把病气过给居次怎么办?你也赶紧走,回去睡觉,多吃点儿肉,别在王庭赐下肉苁蓉之前死掉!”
雪霁一怔,枯败的脸上泛起微笑:“卓沫目姑娘……”谢谢你。
“卓沫目,你进来。”玉苏阿懒洋洋的声音在帐中响起:“我有活派给她。”
“让你走你不走,活该干活。”卓沫目小声骂道:“你们汉人就是不爽快,讨厌得要死。”
雪霁微笑着一言不发,乖乖挨骂,柔顺的样子让卓沫目的脾气发不出来,她重重“哼”了一声,进入帐中。
须臾又从帐中出来,卓沫目紧皱眉头,捏着鼻子递给雪霁一只雕工精细的木桶:“居次说,你们汉人最爱洗来洗去,你就刷恭桶吧,这活不累,你干得动。”
“是。”雪霁接过卓沫目递来的恭桶,露出笑容:入手颇沉重,但她拎得动:“我一定把恭桶刷得干干净净。”
卓沫目不知她是真的不介意还是装的,看了雪霁半晌,冲她点点头:“那你,好好干。”
第一日,雪霁交回刷洗得干干净净的恭桶,卓沫目传话:“沙漠中储水珍贵,不许用大家的水,只能用分给你的水。”
第二日,雪霁交回的干净恭桶中铺上了厚厚一层细砂,卓沫目传话:“这个好,用起来干干净净还不碍眼。”
第三日,雪霁交回的干净恭桶中,细砂之上又铺了一层碎碎的香木沫,能够掩盖味道。居次帐中,玉苏阿哈哈大笑:“卓沫目,你在干什么,为什么偷偷刨香木?你是在跟小骷髅学,给自己也弄个一模一样的?”
第四日,雪霁没能领到恭桶。
“居次又跑了!”卓沫目气急败坏冲出行帐,安排人马去找玉苏阿,自己也骑上马准备出发,走之前不忘对等在帐外的雪霁喊:“没你什么事了,回去歇着!”
大队人马从雪霁身旁驰过,踏起弥漫黄沙,雪霁拽紧面纱捂住口鼻,待黄沙散去咳了一阵,才拄着木拐拣人少的地方行走。
她慢慢向奴隶营走去。
奴隶营外,雪霁一眼看到乔渊,乔大哥正扛着几袋重物走在奴隶们中间。人声鼎沸,雪霁尽全力大喊:“哥哥!”微弱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听不到。
远处乔渊却陡然向这边望过来,冲她点点头,和旁边监工的人说了几句什么,扛着重物脱离队伍快跑起来。
再过片刻,卸去重物的乔渊跑向雪霁。
“出了什么事?”雪霁安安全全就在眼前,乔渊并不紧张,直接猜:“玉苏阿又想干什么?”
“居次又跑了。”雪霁看着乔渊,乔大哥行动敏捷,气色很好,和周围人相处也融洽:“卓沫目已经和很多人出去找她。”
“肉苁蓉还没到,她不能不在。”乔渊望着远处皱眉:“玉苏阿任性妄为惯了,就算那些人找到她也带不回她。”
“我去。”乔渊下了决定,对雪霁道:“有个老奴隶年轻时曾在瀚海银沙附近游牧,说西南方向有片最炙热荒凉的沙漠叫做‘死亡之海’,很少人知道里面有一小片绿洲可供休息。这四周别无出奇之处,玉苏阿年年都来瀚海银沙,对这里熟悉的很,想不被人找到那里可能性最大,我去那里找找。”
听到乔渊要穿过最炙热荒凉的沙漠去找人,雪霁脸上全是担忧:“擅离奴隶营会受惩罚,也没有马和食物饮水……”
乔渊见不得她忧虑,捧起雪霁的小脸轻轻一阵揉搓,揉得面目全非消去所有担忧表情,才柔声道:“这些不用你操心,回去好好修养——只要我能带回玉苏阿,功劳便可抵消惩罚。至于马和食物饮水……”乔渊笑起来,满目自信:“只要我想,整个营地没人能阻止我拿走这些东西。”
玉苏阿穿过炙热荒凉的沙漠,拔开木塞一口气灌下大半水囊的水,抬袖拭去嘴角水渍,大喊道:“痛快!”她扭头回望热气蒸腾扭曲的炙热沙漠,宝石一样的大眼中满是骄傲:只有她才能穿过这片“死亡之海”,要不是生为女子,凭这样的本事就应该她当大单于!
转过头,玉苏阿一抖缰绳,全力催马向前方绿洲冲刺:“呦吼~,卓沫目才找不到我!”
骏马载着玉苏阿风一样冲进绿洲,耳旁呼呼作响,株株沙枣树迅速后退。玉苏阿兴高采烈,尽情喊叫,再没有居次身份的束缚:“呦吼~,哎嗨~,嗷呜呜呜~……哎呦!”
吆喝声中,飞奔的骏马忽然马失前蹄栽倒,玉苏阿从马背上摔下来不断翻滚,最终跌入一个深坑。
坑洞极深,玉苏阿摔得七荤八素,神志不清。过了不知多久才悠悠醒转,头又晕又痛,一阵恶心“哇”地吐出来,直吐得昏天黑地,才逐渐清醒。
清醒过来的玉苏阿立刻想到一个严重问题:这片绿洲要穿过炙热荒凉的“死亡之海”,只有自己能到达……岂不是没人来救?或许千百年后,当某支迷途商队来此,会在洞中发现她的骸骨。
玉苏阿越想越怕,禁不住大哭。
“玉苏阿!”上面遥遥有男子用汉话喊她的名字:“你在哪里?”
“这里!”玉苏阿顾不得再哭,大声以汉话回应,“我在这里!”
不一会儿,坑洞口浮现乔渊黑漆漆的的剪影:“你还能动吗?”
“当然能!”玉苏阿才不要被这个瞎了眼的男人小瞧,跳起来大喊,旋即又大叫一声“哎呀”,摔倒在地带着哭腔道:“脚崴了……好疼……”
片刻后,乔渊撕碎外衣拧成绳索,从洞口垂下,他顺着绳索下到坑底,将手伸向玉苏阿:“起来,我背你。”
“想得美!”玉苏阿眉毛倒竖,将手背在身后怒视乔渊:“谁要你背!”
“我得双手用力拉绳索,蹬住洞壁往上爬。”为了肉苁蓉,乔渊耐着性子道:“你的脚崴了,不背怎么上去?”
“我……”玉苏阿气鼓鼓别开头,“背就背,哼。”她拉住乔渊的手起身,乔渊蹲下,玉苏阿别别扭扭趴到乔渊背上,抱住他的脖颈。
乔渊双手交替拉着绳索,速度极快地背着玉苏阿向上攀登。须臾出了深坑,迅速将玉苏阿放下。
“我的马!”玉苏阿重见天日,看到一匹陌生马匹在坑洞旁吃草,四下一扫,终于找到自己的马——那匹摔倒的骏马被人割断脖子,鲜血流了一地,刚刚死去。玉苏阿愤然回头,对乔渊大喊:“这是大大送我的千里驹,你竟敢杀了它!”
“是你没有好好爱护千里驹,让它摔断了腿。与其让它痛苦数日死去,不如给它个痛快。”乔渊看向死马,目光痛惜:“耆善对待断腿的马,会怎么做?”
“杀了吃肉。”玉苏阿倏然而惊,睁大眼睛怒视乔渊:“你休想!”
乔渊架起火堆专心烧烤,烤肉的香气渐渐冒出来,在夜晚寒风中格外诱人。
玉苏阿靠在树下,肚子叫起来。她脸上腾起尴尬的红晕,双手使力按住小腹,企图阻止腹鸣。然而烤肉香气一阵接一阵往鼻子里钻,玉苏阿的努力终归徒劳,饿肚子的咕噜声一声高过一声,响得连树上的鸟都听得到。
只有乔渊恍如未闻,还在专心烤肉。
比尴尬还让玉苏阿难堪的,是被彻底无视。
想到瞎眼乔渊不为自己美貌倾倒,玉苏阿气不打一处来,拾起地上石子丢向眼前人。
一颗打进火堆里,火苗扑的暗了一下;一颗打在乔渊头上,乔渊头都没抬;玉苏阿气不过,摸到一块大石头,一把掷过去打在烤肉上,将烤肉打翻。
乔渊从火堆中捡起烤肉,终于看向玉苏阿:“你是不是有毛病?”
玉苏阿扶着树站起,翘着崴到的脚,一蹦一蹦跳到乔渊面前,叉腰瞪眼,气势汹汹:“我难道不美吗?”
乔渊掸掸烤肉沾上的灰:“你美不美关我什么事?”
“我美,所有人都要讨好我。”玉苏阿被乔渊的话气笑了:“你是眼睛瞎了吗?”
“我瞎不瞎关你什么事?”乔渊重新架好烤肉,“这只兔子得来不易,要是没了就只能吃马肉,你自己挑。”
作势欲踩火堆的玉苏阿收回瘸脚,气得哇哇乱叫:“你那个妹妹哪里美,你说她最好看?那么体贴照顾她!我比小骷髅美一千倍一万倍,你对我比对她体贴一千倍照顾一万倍才对!”
乔渊给烤肉翻了个面,捡起一块厚重的木板,往掌心抽了一下掂掂分量,站起身向玉苏阿走去。
玉苏阿像只警觉的兔子,立刻跳着远离,一边跳一边道:“你别过来!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就就就……”
还没想出来什么威胁对乔渊有效,乔渊已经把玉苏阿往地上一推,不顾玉苏阿的大喊大叫和扭动想逃,举高她的瘸腿反身夹在腋下固定住,用解开的绳索迅速将木板和瘸腿牢牢绑在一起。
“不是崴脚,是轻微骨折。”待玉苏阿安静下来,乔渊放下绑好的瘸腿:“再不上夹板就真瘸了,你以后就得吵着问别人你是不是最美丽的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