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长宁 第12章 瀚海银沙

和沙漠中随处可见的黄沙不同，瀚海银沙一片银白，与浅蓝天空几乎融为一体，天际交接处热气蒸腾，银白沙砾看上去如同海波，似在不断起伏。

玉苏阿指着瀚海银沙，命令道：“停在那里，我要在那里等蜃景。”

乔渊在银白色的沙砾上铺好厚实毯子，用几块毛毡在毯上堆成可依靠的枕垫，这才把雪霁抱下来轻轻放到毛毡中央，再略微调整角度让雪霁能够舒服靠着枕垫，随后拆下绑在骆驼上的凉棚竖在雪霁身后为她遮挡太阳。

玉苏阿羡慕不已：“我怎么就没有哥哥？”

乔渊一边将水囊放到雪霁手边，一边敷衍玉苏阿：“耆善有好几个王子，你怎么没哥哥。”

“他们都是我大大和别的女人生的，和我不是一个阿囊。”玉苏阿面有不屑之色：“我阿囊说，那几个人什么本事都没有，耆善将来与其交给他们，还不如交给我。”

雪霁闻言，看着神采飞扬的玉苏阿，想到她将要在未来某日成为西戎最强大部族的首领，不由心生钦佩：“把耆善交给你，由你来当耆善单于，天下百姓一定能过上幸福平安的生活。”

“才不是这样，你怎么这么笨。”玉苏阿嘟起丰润的嘴唇：“我要是男孩子，就是大单于和大阏氏唯一的儿子，西戎最尊贵的王子，肯定继承耆善单于之位，再成为整个西戎的大单于。可我是女孩子，注定当不了单于。”

“既然如此，耆善怎么交给你？”雪霁好奇问道，想起曾在书中看过的奇女子故事，不由充满期待地看向玉苏阿：“你要女扮男装继承单于位？”

“哈哈哈哈哈哈，”玉苏阿放声大笑：“小骷髅，你可真有意思，这么馊烂的主意也想得出来。我是大大和阿囊唯一的女儿，西戎‘心上花’的名号传遍天下，怎么女扮男装？哈哈哈，真有你的。”

玉苏阿笑出了眼泪。雪霁讪讪，觉得自己实在很蠢。

“与其说是将耆善交给她，不如说是将耆善交给她未来的丈夫。”一直静静聆听的乔渊此时说道：“西戎‘心上花’的名号不能白白传遍天下，有耆善作嫁妆，自然能引来各方豪杰，耆善可以好好挑一个结为姻亲，共同夺取天下，那是比联盟更牢固的关系。”

“才不是你说的那样，走走走！”大大阿囊筹谋她的婚事，竟会被一介汉人平民道破，玉苏阿不由满面通红，跳起来双手乱挥，驱赶乔渊：“你走开！离我们远远的，我要和小骷髅单独看蜃景！”

“我妹妹身体不好，我要留下来照顾她。”乔渊不肯走：“你们看你们的，我不说话就是。”

“不说话也不行，你呆在这里就碍眼。”玉苏阿生气了，伸出两根手指：“第二件事，在‘瀚海银沙’离我远远的让我看不见你，不许看不许听不许过来，直到我们去找你。”

雪霁看向乔渊：“哥哥，我没事的，你放心吧。”

乔渊向雪霁道：“不舒服就让玉苏阿叫我。”又向玉苏阿道：“我妹妹若有不适立刻叫我，我就在那边。”

玉苏阿受不了地叫出来：“知道你妹妹最宝贝，有事一定叫你，快走吧！”

看着乔渊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玉苏阿呼出一口气，用手当扇子拼命给自己扇风：“小骷髅，你们汉人的哥哥都是这么护着妹妹的么？”

雪霁想了想：“我没见过很多人，见过的……哥哥对妹妹都很好。”田阿兄也很宠田小妹呢。

雪霁声音虚弱，小小菱唇毫无血色，一张一合间楚楚动人。玉苏阿看着手又有些痒痒：“小骷髅，你的嘴唇真好看，有棱有角的。”她戳戳雪霁的唇：“哎，你家住在哪里？为什么没见过很多人？”

雪霁被玉苏阿戳了嘴，微微一愣，她没和同年龄的女孩子一起玩过，这举动令她甚感新奇：“我家住在山里，所以没见过很多人。”

玉苏阿“哦”了一声：“你阿父是西戎人，怎么会和汉女在一起？”

雪霁记着乔渊的话，知道须隐瞒阿父阿母之事，道：“我阿父遇到我阿母的时候已经很老很老啦，他说他的儿子们不愿意养废物，西戎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正好和同样没有容身之处的阿母结为夫妻。”

驱赶丧失战力的人是西戎风俗，有些小部族的首领在年老时也会被继任者赶出去，只能带走自己之前积累的部分财富。只不过大多数被驱赶的人都会加入则喀部，鲜少四处流浪。

这样便能够解释她的口音由来。

雪霁认真解释，玉苏阿似听非听凑得极近，突然伸手揪下雪霁一根睫毛。

雪霁吓了一跳。

玉苏阿笑嘻嘻道：“别生气，我也拔一根自己的。”说着拔下自己一根睫毛，将两根睫毛并排放在手上仔细比较：“你的睫毛竟然比我的长，不过我的睫毛比你的粗。”

雪霁揉揉眼睛：“不痛吗？”

“不痛，好玩的很。反正睫毛还会再长出来，不怕。”玉苏阿一口气吹飞两根睫毛：“我阿囊从小给我剪睫毛，新生的睫毛会变得又翘又长，没想到你的睫毛竟然比我还长。”

雪霁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玩的，但望着玉苏阿浓密卷翘的粗黑睫毛，还是诚心诚意夸赞道：“你的睫毛又多又翘，粗粗黑黑，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睫毛。”

“你又没见过几个人，倒是你哥哥像是见过世面的。”玉苏阿对雪霁的夸奖不以为意，继续问道：“他和你一起住在山里，为什么会见多识广？”

“我哥哥见过世面的。”雪霁继续编造经历：“他不喜欢我阿父，很小就出山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去了，很久才回家一次。后来村里遭了山贼，大家死的死散的散，阿父阿母没了踪影，幸好那时候哥哥回来，才保住我一条命。”

雪霁清粼粼的眼睛看向玉苏阿：“‘心上花’，我哥哥不是坏人。他只是很自责没能在山贼来时保护大家，才会格外不能忍受老向导死在他的面前。”

雪霁的双眸纯净幽艳，如深山中泛着流光的静谧湖泊，被她如此凝视，玉苏阿都有些心神摇荡：“小骷髅，你都不剩几根睫毛了，眼睛还是这样美……你的眼睛比我长，我的眼睛比你圆，你说谁的眼睛更大？”

雪霁哀叹一声捂住脸，不肯让玉苏阿再看：“不知道。”

“就算没有睫毛，你的眼睛还是很美很大。”玉苏阿不依不饶：“等你身体好起来，是不是就比我漂亮了？”

“不是，你比我美得多。”雪霁捂着脸，清清楚楚给她算个明白：“况且等我身体好起来，脸上肯定会长肉。那时候脸大了，眼睛自然就会小，只会变得丑。”

“哎呀，小骷髅你好聪明。”玉苏阿笑着向后一倒，终于放弃和雪霁比美：“今年又要白等了。”

雪霁从指缝看她，好奇问道：“等什么？”

玉苏阿宝石一样的大眼睛起了雾气，变得迷蒙起来，她像吟唱歌谣般发出阵阵叹息：“在我小时候，第一次跟随大大和阿囊来这里，曾经在蜃景中看到最耀眼的天神，最俊美的龙子。他穿着汉人的红衣裳，却披着半边黑袍，金色腰带勒着他胡蜂一样的细腰，玉管似的手中握着一副凶神恶煞的恐怖面具。”

“比日月更神圣，比恶魔更恐怖，他一定是住在星辰上面、所有天神中最最俊美的龙子。”玉苏阿仿佛变了一个人，所有的飞扬肆意统统消失不见，只剩如梦如幻的少女情怀：“可我问遍所有人，他们都说那年没出现蜃景，是我在做梦。”

玉苏阿拉下雪霁的手，急切又热忱地寻求赞同：“小骷髅，那么俊美的人我做梦都描绘不出来，他一定是真实存在的，对不对？”

雪霁思索片刻，摇摇头：“我不知道。可就算你小时候真的在这里见过天神龙子的蜃景，就算他真的存在于世间某处……这么多年过去，他肯定也已经成亲了吧？或许孩子都生了好几个。”

“可恶啊，小骷髅！”被雪霁打碎幻想，玉苏阿气得跳起来，恶狠狠伸出两根手指：“第二件事，你要诚实地告诉我，你有没有喜欢的情郎？”

“没有。”雪霁坚定摇头：“我都没见过几个人，到哪里去找情郎。”

“哎呀，我差点儿忘记你是住在山里的。”玉苏阿恍然大悟：“小骷髅，你住在哪座山？”

“白莽山。”雪霁道，“那里不归谁管，戎人和汉人都可以去。白莽山很大很大，有许多村子藏在山里，彼此都不怎么联系。”

毫无血色的雪霁端坐在银白色沙砾上，如同一尊洁白无暇的神女雕像。玉苏阿看着美丽如神女的雪霁，手又有些痒，她扯下雪霁围在头上的披巾，在掉光了头发的光头上揉来揉去，待过足了手瘾，方才道：“走吧，小骷髅。”

突如其来的揉搓令雪霁头晕，待她反应过来，玉苏阿已经大步离开。她提高声音冲玉苏阿的背影道：“‘心上花’，麻烦你唤我哥哥过来，我的脚受过伤，不良于行。”

玉苏阿没听见，继续大步流星往前走。

雪霁连续唤了几声“心上花”都不得回应，愣了片刻，眼见玉苏阿背影远去，只得放弃求人，双手撑在沙上慢慢向前爬行。

艰难爬行许久，满头满脸都是汗水，雪霁伏在沙上喘息歇息，一双足尖翘翘的小皮靴映入眼帘。玉苏阿欢快明朗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小骷髅，爬的这么慢，要爬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哥哥？上来吧，我背你。”

雪霁抬头望去，玉苏阿不知何时去而复返。

玉苏阿转身蹲在她面前，两手反伸：“上来，我背你。”

耆善居次喜怒无常，雪霁不知道该不该让她背。

“上不来？”不待回应，玉苏阿拉起雪霁双臂往自己肩上一搭，背着她连跑带跳：“小骷髅，你可真轻，我能背着你跑到天涯海角！”

雪霁的头更晕了：“心上花，我和哥哥还各自欠你一件事没做，你想好了吗？”

“这有什么可急的。”玉苏阿笑得欢畅：“肉苁蓉又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早晚给你，到时候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