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泠见到莱希里的时候,看到的是很凶的一小只。
拿着一支精巧的小十字.弩,戴的是甜蜜的笑,说的是威胁的话。
彼时夏泠刚跳跃时空,一路转到莱希里幼时居住地。
这时候的莱希里还没有被赶到塔里住。
夏泠刚找到他时,他正手拿着一支弩,上了箭,十字.弩隔着五米的距离精准指定对面侍女的脑袋。
他笑着,甜蜜的嗓音响起:“我说过了,自己脾气不太好,别招惹我。懂吗?小姐。”碧蓝清透的眼像一泓清泉。
夏泠一时间愣在原地,眉梢微挑。
他一直知道莱希里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被人冒犯到就会亮出他的爪牙。
可是除了故事的最开始被人无可无不可地套了番话,一直都没有直视过莱希里真实的一面。
所以当看到莱希里那副恶狠狠的模样时有些新奇,像一只小狼崽子。
好吧,也不能这么说,莱希里这样的神态可是一直很优雅的。
应该说是像猫科动物。
金毛的小猫敏锐察觉到他的靠近,一扭头就有一位白发青年映入眼帘,白衣胜雪,衣袂飘摇。
莱希里以舌尖盯着牙齿的尖锐处,干净纯真的脸上拉出了礼貌又活泼的笑容:“先生好啊。”
夏泠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走到莱希里面前半蹲与他平视,伸手。嗯,顺便给了侍女一个安稳的睡眠。
莱希里握住的弩瞬间换了位置,他将弩轻轻搭在了夏泠的眉心。他笑着,眉眼弯弯,是一个活泼泼的月牙。
夏泠眼都不眨,扯着莱希里脑后的金发向后给小孩带来一阵钝痛。
于是莱希里又是将手往前递了点点距离,尖锐的箭矢按压在夏泠雪白的肌肤上使得它有轻微的下陷。
夏泠淡然开口:“你好啊,小王子阁下。”
小孩一挑眉,笑得天真烂漫:“你好啊,先生。何不来个自我介绍?”细白的手臂倒是很稳,不见有一丝迟疑。
夏泠唇角微不可察抽动一番,清冷的眸光中偏生有着细碎的温柔:“也可。”他一颔首,锋利的箭尖在他眉骨上划拉出一条渗着血珠的细线。
“初次见面,我是夏泠,一位——”他拖长声调。“异世界的旅人。”
莱希里皱着眉,目光瞥过雪白肌肤上的艳色划痕,在心底苦恼地感叹一声:啧,麻烦。
不管来者何人,这样子的都不会是什么好对付的。
然而他表面只是笑,不过这回的笑是对夏泠刚才的发言表示礼貌性微笑,带着显而易见的敷衍,口中又极为真诚道:“是吗?异世界的旅客先生,敢问何事?”
夏泠揉了一把莱希里的头发:“来见你啊,小王子。”
手感果然极度舒适,夏泠满意了。
小孩微微倾头,躲开夏泠的掌心,同时把手里的十字.弩收回。十字.弩没有用,他在心里预估一下。
顺着夏泠的话题,他问:“然后呢?”
柔顺的发丝从手中逃脱,夏泠没多大感觉,直起身,答道:“自然是等一个离别的时机。”
年幼的莱希里掐着甜甜的嗓音,不见半分畏惧:“那可以是现在呢。”因为根据夏泠先前的举动,暂时不需要什么对夏泠有什么言语上的宽容,反正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也不会在乎。
总归还能是个试探。
夏泠没有搭理他的废话,甚至说没有给莱希里一个眼神,只问:“你之后要做什么?”
其实夏泠也不是很急,毕竟按道理推断,莱希里现在不满九岁,离事故发生还有几年,日子总能够慢慢过的。
甚至因为时间原因,他还想过要不要躲开莱希里等到他十三岁时自己默默离去。后来想了想,如果时空是场闭环,那么照后世莱希里对待他的那股劲,估计也会是无济于事。
莱希里撇嘴,啧,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他回答:“自然是——不妨你猜猜看。”
夏泠才不会去猜,俯视着莱希里毛茸茸圆滚滚的发顶,金色的发色招摇又夺目,从唇缝中轻飘飘漏出个字:“呵。”
于是,二人的此次初见,就以仙君文雅的“呵”字结束。
“你说我敬爱的母亲会在我九岁时逝去?”莱希里坐在夏泠对面,双手托腮,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另一头的夏泠。
夏泠颔首。
“可是……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莱希里反问,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思。
夏泠沉默以对,垂眸思考。
如果莱希里与母亲之间没有感情,那好像确实没有关系。
看来是自己心急了。
他正要开口,小孩笑着问他:“你猜我之前为什么拿着弩?”
他知道莱希里是不大在意旁人的看法的,也知道作为私生子注定不会受人重视,所以为什么莱希里会拿出十字.弩呢?
夏泠的眼睫颤了颤。
年幼的孩子无声哂笑,当然是因为那个侍女太烦了。
否则莱希里才不会管这档子破事。
一天天的,就她长了嘴和眼,不是吧啦就是鄙视。
这就算了,还闹到莱希里面前。
三番两次,不知道自己长得丑吗?还跑到我面前辣眼睛。
啧。
不过看夏泠这个样子……
唔……三,四,五,六……小孩漫不经心地数着夏泠洁白如雪的睫羽。
气氛一时间僵持住。
…… 十九,二十,二十一……
夏泠伸手,冷白宽厚的掌心在莱希里面前,眨眼间握着朵冰花。
那是一朵冰做的玫瑰,在光照下显得晶莹透亮。
咚。
一声沉闷轻响,是夏泠将冰玫瑰放在了莱希里的桌前。
莱希里轻挑眉梢,心中不为所动,甚至在心底嗤笑一声。
他笑着:“先生不妨猜猜我今年几岁?”
夏泠摸不透这问题的目的,但还是回答:“不到十岁。”
很肯定啊,莱希里莫名一笑。
“确实,是九岁。”他点头。
夏泠注视他,用很轻的嗓音问:“你难过吗?”
莱希里盯着花,思虑着什么,微蜷的金发遮住他难辩的神思。指尖刚触上那朵冰花,就听到夏泠的问话,莱希里只是从花中抬眸,回以一笑:“嗯哼。”
夏泠观察着他的神态,嗯,看来是不伤心了。他掩在衣袖下的手细微颤抖,这是因为刚才的施法。
难道是因为找回了王国大雪二十年的秘密,所以有了恐惧吗?
害怕失去吗?亦或是其他。
总之这是一次应激反应。可是如果一直这样应激下去的话,夏泠不就废了吗?
——想想看,一位不能施法的神明。
这难道不是个废物吗?
夏泠思考着,一心二用:“虽然你不在意,但我必须和你说清楚。”
废物就废物,疼又怎么样,玫瑰很浪漫,不是吗?
“——我自后世来,我们会在你成王的那一天相遇,那是你的16岁,然后在你19岁离去。在你23的某天夜晚,你会再次看见我。然后百余年,一片海中,我们隔着海幕,嗯哼,一见钟情。。”
莱希里的心忽然重重一跳。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自己原来的状态。他唇角掀起轻慢的笑意,分明是一无所有的孩童偏生有一种睥睨的姿态:“所以呢?你想要表达些什么?”他揭露出自己对夏泠的不信任,湛蓝如湖水般柔情的眼眸轻轻一眯,微昂着首倾斜点角度,眼尾几乎扫出锋利的弧度。
夏泠诡异地沉默了。
他就知道,莱希里从小心眼就多,一点都不好糊弄。
但是他又有点欣喜。当然了,这就意味着,在他不在的日子里,也不会有多少人能够轻易地欺负到他的小王子了。
这就是奶孩子的快乐吗?
不对,夏泠想到那个吻,不自在地抿唇。
这位好像是对象。
尽管动作很轻微,但由于二者距离受桌子限制,并没有相隔甚远。
是以莱希里能够非常清楚地看见夏泠的举动。
莱希里也不发言,刚要收着自己的气势回归那个人畜无害的天使形象,就见夏泠偏过头轻笑一下。
夏泠的笑有如昙花一现,时间短暂。
想通了的夏泠笑完后,正儿八经地正视莱希里,郑重其事的语调下藏着难得的坏水:“我了解你,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所以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夏泠,是一位来自异世界的神明,跨越时空来见你,我的童.养.媳。”
莱希里冷了脸色:“先生,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天地可鉴,日月良心,夏泠所说,皆是真实。
啧,还以为你还能装一下呢?
夏泠心中好笑,但见人生气模样,还是决定顺着莱希里,从善如流道:“你说的对。”
孩子还小,气着不好。
莱希里九岁,母亲逝世,很快搬去了塔。
无人的路上,他眯着眼:“所以阁下到底是哪一派?会术法,是王后吗?”
众所周知,王后与国王不和,以及,王后背后站着教会。
“我谁都不站。”夏泠回话。
莱希里走着:“或许吧。”
他还是不相信夏泠的言论。与其说荒谬的神明说,他更相信这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对方和背后之人作秀,将事实导向他们所说的“来自后世”。
可是,他这里有什么可以谋取的呢?
自己现在弱小,无钱无势。
莱希里忍不住眯了眯眼,像一只慵懒高贵的猫科动物。
他们在维希塔里住下了。
日子平静而安宁,这个季节又是到玫瑰花季。
一场细细斜斜的雨倾着从铅灰的天穹飘落,夏泠推门而出的刹那,凝视到如织的雨丝,恍然间幻视了纷纷扬扬的雪。
片大如席,给天地着了厚衾。
目光有一瞬的游离。
呼。
更乱了。
掌中有冰晶凝结,延着木板蔓延。
夏泠抓着门板的手不自觉收力,苍白的手背透出可见的青筋,他平复着乱了的呼吸。
余光瞥见墙角花圃内烈焰色的玫瑰,在细雨中凄惨零落却燃烧。
待眼中重新聚起光,夏泠无视雨水,踏步走入雨幕,在墙角花圃中折了枝带露含苞的玫瑰花。
他想,赠予小王子吧。
好花赠佳人,倒是意趣。
他走进屋内,将这带露的玫瑰插放在桌上的装饰瓶中。
不知道是不是今早夏泠受到的刺激,这一晚上他做了梦。
神仙是不经常做梦的,因为大多都没什么牵挂。此番夏泠做梦,也不是什么好梦。
——无非是把那大雪二十年前的三年搬出来再回忆一遍。
……从试探,到记挂,最后,莱希里童稚的面容燃烧在火光中,天真烂漫地笑:“仙君,好久不见啊。”透亮的瞳幽蓝的色映着烈焰,那焰像朝阳,像夕阳,是少年的活泼,是故事的谢幕,是生,是死。
而夏泠隔着虚幻的梦境,沉静的目光与莱希里遥遥相望。
在对视里,夏泠感受着梦境的剥离,在现实中睁开双眼。
夏泠情况很不好,甚至称得上糟糕,他静静地听着耳边幻现的一种清晰沉闷的声响,该怎么形容呢——就像是应季而碎的冰块发出的,又或者说是冰山慢腾腾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冰作的骨节“喀喀”作响——总之,是碎裂的声音。
然后,是“哔剥”的火,又或者是大雪“簌簌”、雪花压雪的“吱吱”挤压……他茫然地,有些分辨不出。
莱希里入睡了,毕竟只是个孩子,有大量的睡眠需求。
他盖着薄毯,身姿板正,睡颜有些乖巧。
——然后恍惚察觉到陌生的靠近,是有些印象的气息。他不由皱眉,胸膛起伏,轻浅的呼吸窒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