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希里洞察人心,隐约察觉到希娅尔内心的挣扎,然而却不能理解她的诉求,或者是说不想搭理。
希娅尔不高兴,找塔修比丘就好了,在他面前这般做派,不会有用。
他凭什么要让一个害过夏泠的人好过?
莱希里知道自己不是圣人,也算不上一个好人。
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一点一点,他算得清楚。
莱希里只是维持着抱臂的动作,没有一点面部表情变化,不予理睬。
希娅尔见状,心中说不上的苦涩,又带着委屈。
她只好转身先请求塔修比丘离开,一步一步将自己逼到孤立无援。
“塔修比丘,方便远离些许时候吗?我们要谈一些你不太可以听到的事。”
塔修比丘的脸瞬间冷了下来,漆黑的瞳孔无声无息盯着她,几乎要刺痛希娅尔直视她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他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所以开口时声音难免带着沙哑:“有什么是我不太方便听的吗?”语速是偏慢的,咬字是标准的。
希娅尔勉强对他展颜一笑。
夏泠在一侧想:何其可悲。
你的爱人口不能言。
星星月亮溺死在自己怀里。
但是这一切都是自找的,不是吗?
塔修比丘在这笑中察觉到希娅尔无声的拒绝,他试图提起嘴角对面前心怡的女孩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却只是徒劳——可以看到他的唇角抽动——他本就不善表达,一直会是位沉默的守护者。
他哑着嗓:“你要我走,我便走。”
希娅尔只用自己如水秋瞳望他。
这寂静中,他意识到什么。
稍后,他又言,面色已然平静,眉尾微抬,言是:“你既如此要求,此去山水不相逢,往后路远,在此祝你日后顺遂无忧。”月色流泻至他锋利眉骨,一路滑过苍白面容,最后停在他薄唇嘴角。
他又会是那个希娅尔熟识的小郎君。
希娅尔笑,眉眼弯弯,素色衣衫,一人便成画。
“山高水长,此行珍重。”
塔修比丘要走的时候毫不拖泥带水,是他贯来特色。
希娅尔了解他,这一别,人生路便要一人走了,不复相见。
不见最好,她想。
他能够有更好的生活。
神明的余生太过漫长,若是将失去的感伤散布在漫漫时光,要花上许多本该快乐的日子去消化,太不值得。
她想悄悄地,酔在开满鲜花的树下,在化为星光前,吻上一朵花。不用最美的那朵,只要是消散前看到称心意的就可以,然后吻上它,给自己最后的浪漫,不必有人知晓。
她确实有着一副浪漫骨头,所以不希望结尾的时候男孩出现,那样就不能美美的走了,她会哭的。
待塔修比丘真正离去,希娅尔花了三秒时间收拾情绪。一,二,三。她压下苦涩,转去看莱希里;“现在,我们可以聊一下你想知道的事情了。”
一片清辉中,希娅尔目光直直望莱希里的眼:“将即位的王,你想知道些什么?”
莱希里抬起一只手,托着下巴,往夏泠身上靠,一副柔弱无依的模样。他轻轻眯眼,唇角掀起一个意味莫名的弧度:“那就……说一说六年前的火吧,可以吗?”
他这回倒是装成一个好人样,还“体贴”地询问希娅尔的意见。
夏泠收回视线扫他一眼,也没说什么。身上靠来的重量陡然一变,夏泠差点没反应过来给人摔了。
是莱希里觉察到夏泠的视线,将玩笑似的虚靠变成了真心托付。
夏泠想,摔了他得了。
偏偏人又很实诚地默默站稳。
左右做不了什么,夏泠就用自己的视线冻他,好叫人知难而退。
另一厢,希娅尔答:“自然可以。只是六年前的事我也所知甚少。但火,一定不是塔修比丘放的,他不会这样做。”
相较而言,面前的莱希里这位亲历者显然更有发言权,也更清楚真相为何。
但他偏生要笑,笑得优雅从容笑得让希娅尔不安。
“真相如何,岂敢凭你一人之言辩驳。”他如是说道。
希娅尔的脸色几乎不好,说:“但事实是,他不可能这样做。”希娅尔坚持。
莱希里直起身,气势迫人:“看来,你要坚持你的观点。”
希娅尔苍白着脸:“是的,我确信。”
得到准确的回答,他哂笑,似是懒得再作纠缠。莱希里靠回去,无所谓道:“好的。那么小姐,可以开始你的下一个问题了。”
“你在后世经历了什么?”他问。
他实在是想知道夏泠方才给人的破碎感从何而来。
你说,一捧雪做的人,究竟是有多痛才能有那样的伤感。
莱希里想着,探出一只手向身后摸去与夏泠交握。
夏泠没动,任他牵着。
他似乎明白了莱希里想问什么,但他想要的问题注定没有答案。
他垂下眼睫。
但是希娅尔一无所知的啊。
希娅尔咬唇:“我是跟着夏泠一起来的,就我所知,你成了深海生物人鱼,会和夏泠相遇。你是与塔修比丘做的交易,至于怎么做的,我不清楚。”她摇头。
“那换个问题吧,放轻松,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莱希里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你是从塔来的,对吗?”
希娅尔点头。
“我和夏泠的关系如何?”他措不及防问了个貌似暧昧的问题。
夏泠听到时,坦坦荡荡,没有一点不安。
他知道莱希里想要问的真正问题,但这注定无解。
现在的莱希里,怎么可能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些幻境、轮回、那些血与泪。
希娅尔思索了一下,到底把那句“你好招人嫌”咽了下去,她斟酌着说:“关系……似乎不是那么好,不过夏泠允许你的靠近。”
莱希里轻笑,但是这笑并不是很高兴,他在苦脑夏泠身上的事情。
他的仙君为何难过?
希娅尔忽然说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六年前的火,真的不会是塔修比丘放的,我了解他。”她闭眼,是一副等待审判的姿态。
莱希里此刻才不关心火是谁烧的,他自己就知道真相。无非是皇室斗争那点子破事,实在没什么好聊的。
他漫不经心回答道:“或许吧。”实乃杀人诛心。
希娅尔见他的态度,知道自己说不动他就闭口不言,等着他提问。
莱希里故意晾了她一会儿,等着空气都变得焦灼,他方才慢悠悠开口:“你说,如果世界是场轮回,这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呢?”
希娅尔身体下意识僵硬起来,面上的表情有一瞬间凝固。
莱希里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忽然展颜笑开:“逗你玩呢,神女怎么不禁吓呢?”
夏泠自从莱希里开始发问,就一直是听之任之的状态,对于莱希里口中的玩笑话没有一点反应。但他此刻也明白,莱希里并不是一无所知。
这是不是玩笑,在场的心里都各自有数。
莱希里是什么样的人,是个会开无聊中二玩笑的人吗?
答案只会是否定。
“别紧张,那就来放松一下吧。如果我说的事情成真,你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莱希里问。
分明是可以明说问题,他就是要添上一层谎言的外衣,希娅尔从中感受到莱希里的恶劣性情。
但她还是会忍不住想自己走过的路。
出于私心,她织了一场梦。
然后在梦的结尾,发生了无法预料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
冲天的火不会是塔修比丘放的。
幻境是夏泠逆转的。
走向是莱希里推动的的。
希娅尔是布下了囊括四海的梦。
希娅尔是没有早点和塔修比丘解释自己的情非得已。
她不认为自己有错,只是到底亏欠。
然而闹剧之下,谁又罪大恶极,谁又非死不可?
诚然,当真相剖开,陡然间让人感到的竟是荒诞,一场让人想要发笑的阴差阳错。
命运像是舞台剧上的小丑,彩漆笑脸下,会是不为人知戏.弄,讥讽。
谁在局外?
谁在剧中?
希娅尔回答:“我不知道。”
她摇头。
莱希里倚着夏泠,说:“若是我走,轮回之下,我会让棋盘从开始就掀翻。步步为营,去铺垫我推算好的命运。”
他似乎是那么随口一说,希娅尔愣了一秒,祝福道:“那就,得偿所愿。”
她有点理解夏泠为什么会喜欢莱希里了,他身上的勇气以及无所畏惧,看起来是个有光的人。
一个有光的人间帝王。
莱希里听到,轻笑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夏泠垂眸,想,莱希里布下了什么呢?
他的小王子啊。
你又背着我做了什么呢?
凡尘不过数十载,莱希里守着一个难以企及的奢望,追捕天堑。
他的小王子啊。
希娅尔看着两人,一时之间不知道用什么形容,一个想倒转时光开启轮回,一个想打破轮回步步为营。
两个什么人呢,反正天生一对。
她看着,感觉自己有点多余,试探着走了。
莱希里果然没拦。
现在就剩莱希里和夏泠了,一时间的沉默。
夏泠垂眸思考着莱希里到底知道多少,又要做什么。
莱希轻声唤他:“夏泠,你如何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