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往事 第76章 第 76 章

75.神职

待上午圣母百花大教堂热闹无比的弥撒仪式结束，制服巡警们终于撤去了临时铁栅栏，大教堂面前的广场又恢复到了平时游人如织的状态。

依照约定，娜娜和露娜来到了百花大教堂穹顶背后的八角洗礼堂，此时洗礼堂附近很是安静，没有多少游客，大部分游客都去了教堂正门排队。

八角洗礼堂又叫圣约翰洗礼堂，它是由三层外墙组成，第一层无窗，第二层有窗有拱劵和壁柱装饰，第三层则是用大理石拼成几何图案装饰。

这座洗礼堂是佛罗伦萨最古老的建筑，据说诗人但丁就是在这里接受的洗礼。

"这就是洛伦佐·吉尔贝蒂著名的作品。"露娜看着洗礼堂入口处巨大的青铜门，高耸的门庭上有十幅浅浮雕的主题故事，它的底色是青铜，浮雕主体镀金。

洗礼堂有三个入口，除了最著名的"天堂之门"，也被称作东门，是长年关闭的状态，其余两扇鎏金的浅浮雕青铜门在今日都是门庭洞开的状态。

"这扇门好像就是曾经被米开朗琪罗夸赞过的"天堂之门"。"娜娜站在历经风霜的铜门前，望向古老的白绿相间的建筑物，她赞叹匠人无尽的创造力，被精美的雕饰所折服。

"幸运的佛罗伦萨，能够避开战争，留下这么多美好的事物。"露娜喃喃地念叨，眼神略有些晦暗，显然是想起了近代史中，本国文物所遭受地数不清的劫难。

"其实如果我们这代人，能够保护好佛光寺东大殿和应县木塔到下一个千年，那也不算愧对先人了。"娜娜提起了两座年份跟这座洗礼堂差不多同时期的木构古建筑，她知道露娜是在难过西方的古建筑保存的如此完好，而我们身为四大文明古国之一，却没有多少千年以上的古建筑留存。

"说的也是，主要是因为他们爱使用石头材质，所以才易于保存，我们的传统古建筑大多使用木头，过于吃亏了些。"露娜努了努嘴，很是愤愤不平的说道。

"即便我们使用木材，不是依旧保留下了唐代建筑嘛。"娜娜灿笑着安慰露娜。

"但是确实是吃亏嘛，唉，不提了……"露娜想到中外古建筑保存现状的对比，顿时有些垂头丧气。

娜娜和露娜一同踏进古老的洗礼堂，礼堂内部充斥着**炉和烛火的气味，八角洗礼堂的内部是比较朴素的罗马式风格，入目是一排对称的拱劵和立柱。

顺着立柱看过去，礼堂中央有一口八角形石刻洗礼盆，以及一个长方形的间色大理石布道坛，因为早晨的弥撒仪式，布道坛上灯火通明，一排排的烛光摇曳。

"娜娜，你们来了。"站在布道坛一侧的卡洛看到了娜娜，金发青年当即快步朝她们走来。

他将庆典时披的白色长法衣外衫脱去了，穿的是娜娜晨时看到的那件修士长袍，黑色的曳地长袍走路带风，如同一只翩跹的黑蝴蝶来到她们面前。

"嗯，你们还在忙吗？"娜娜看到洗礼堂内还有两三名黑袍修士的身影，她抬眸问道。

"E già finito(已经结束了)，他们马上就会离开。"卡洛笑着说道，神情温和。

"你……真的是'神甫'吗？"露娜略忐忑的问出心底的疑问。

"还不是，我只是辅礼的司祭，也可以称作执事。"卡洛解释的时候笑靥靥的瞥了眼娜娜，眼中仿佛还藏着什么话。

"那这服饰是执事服？"娜娜觉得他穿的这套长袍煞是好看，既修身得体又显得人很高挑，有一种穿越时代的复古美感。

"这套长袍也可以叫苏褡，只是表明自己修道身份的一种常服。"卡洛耐心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露娜颌首回应。

"这么长的一排扣子都是真的？是功能性的不是装饰性的？"娜娜注意到了黑色长袍上独特的长排扣。

"是真实的不是装饰，这排扣总共33个，代表基督在人间生活的三十三年。"卡洛边说，边笑着领娜娜她们朝布道坛走去。

"还记得上次在河边的图书室，娜娜你问过我对于拜占庭的看法。"卡洛走到大理石阶梯上站定，祭坛的正中央立着一个圣十字，他蓦地伸手指向头顶，娜娜追随他的指示看过去。

一片绮丽华彩的拜占庭式镶嵌画闯入了娜娜的眼帘，穹顶之上是《最后的审判》。

这幅穹顶画是用马赛克的大理石拼贴镶嵌而成，底部的金黄色使得整个穹顶画华贵非常，熠熠生辉，画作是经典的圣经主题，描金画彩着圣母，耶稣和圣约翰的生平。

除了这幅美丽的镶嵌画，屋顶上还装饰有创世纪等其他古典主题的拼贴镶嵌，都很华美珍贵。

"这是？"娜娜被美丽的拼贴艺术所震撼，沉醉于眼前这些从13世纪到16世纪，不同时期，不同艺术家的作品。

"我一直以为佛罗伦萨的主流是蛋彩画和湿壁画，没有想到洗礼堂里保存着这么完好的拜占庭镶嵌画。"露娜也发出了感叹。

"这座洗礼堂是建于1400年前，所以里面留存的也是文艺复兴之前的拜占庭艺术。"卡洛微笑着对娜娜点头说道。

"卡洛，你……"娜娜没想到他这么有心，将她上次随口问的，关于东西罗马艺术审美的问话记了下来。

"娜娜，虽然东西罗马方向不同，尤其经历文艺复兴以后我们各自发展出了不同的道路。"他侧过脸看向娜娜，目光专注。

"但是曾经，一千多年前，确是一体的。"卡洛嘴角勾起浅笑，说着还抚了抚胸前的圣十字。

"今日的不同除了审美和思潮的不同，也在对于经典的释义差别巨大，所以无法兼容……可能现在你不能体会，但如果娜娜你有机会去接触到东正教的牧师，大概就会明白我说的话。"卡洛浅褐色的双眸宁静而深沉，让娜娜蓦然间有些恍惚。

金发黑袍的年轻人如同一座端庄的神像，站在布道坛的阶梯上，在他身后是古老的镶嵌画和大理石壁龛，他宛如古画中的神甫，正在对众布道，讲经释义。

"Carlo，你怎么还在这儿。"从洗礼堂北门走进来位同样一身黑袍的中年神甫，微有一些不同的是，他的腰间系了一条紫红色腰带。

"在的，我马上过去。"卡洛说着就朝娜娜她们挥挥手，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你要离开了吗？"娜娜茫然的问。

"是的，抱歉，我下午还有其他事情。"卡洛微微顿首道。

"明白了，那祝你一切顺利。"娜娜看着他浅褐色的眼睛，朗声祝福道。

"你也是，auguri。(送给你诚挚的祝福)"话音未落，他比了一个优雅的十字，笑着同娜娜还有露娜告别。

黑袍青年随着中年神甫一同匆匆离开了洗礼堂，只留下娜娜和露娜在礼堂的中庭面面相觑。

"嗯……我收回昨晚对他的质疑，他确实看起来是一副很正直的修士模样。"露娜陡然朝娜娜摆了摆手，对卡洛改口称赞道。

"呃……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模样，还挺不习惯的。"娜娜的目光追寻着卡洛离去的方向。

室外的天光通过铜门和玫瑰花窗投射进洗礼堂，这抹天光在宗教氛围浓重的洗礼堂中显得格外的神圣。

"反正来都来了，要不要去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内部坐一坐。"露娜看娜娜一动不动的望着穹顶的天光和镶嵌画，于是主动提议道。

"好呀，我也想去看米开朗琪罗的学生Vasari(瓦萨里)画的绝美穹顶画。"娜娜说着就提起了兴趣，两人一同迈出洗礼堂，朝百花大教堂正门走去。

*

下午的河边微风和煦，卡洛快步跟着老神甫，他们正朝阿诺河边的Chiesa di Ognissanti(诸圣教堂)走去。

"Carlo，你考虑清楚了吗？"朱塞佩神甫有些担忧的看着身旁的年轻人，他居然想要放弃这么好的进修机会。

"是的，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是我暂时还不想放弃音乐学院的学业。"卡洛说时眼神渐渐飘向不远处的潺潺流水，此处刚好有一截河流的落差，水流从上河段坠入下河段，激起水花四溅。

"可是如果你以后注定要成为神职，你就该知道那一年半未尽的学业，对你将来的人生来说，并不重要。"老神甫无奈的叹了口气，手背到了身后，缓步向前走着。

"我非常感激您对我的培养，我以后一定会去罗马的，只是，不是现在……"卡洛低声说道，他看着老神甫有些落寞的背影，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路沿阿诺河西行，人迹渐稀，不久就来到了空旷的诸圣广场，这座诸圣教堂乍看之下是巴洛克风格，但又带着点文艺复兴早期的样貌，外立面的装饰十分朴素。

大教堂主门楣的入口上镶嵌着白蓝彩陶装饰的"圣母加冕"，正面的结构依稀还能感受到十三世纪Romano(罗曼式)的风格。

老神甫在门口忽地止步，他谨慎的回头叮嘱年轻人，"一会见到主教要恭敬，尽量给他留个好印象，本来让你做他的秘书，捎带你进西斯庭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呀。"

"我明白……"卡洛无奈的笑了笑，心领了老神甫的好意，但是目前他确实还没有想清楚，是不是未来要一直坚定地走这条路。

"算了，过来吧。"朱塞佩神甫眼看着劝不动他，便带着卡洛，踏入了诸圣教堂的大门。

这座教堂的内部空间开阔，不同于外立面的朴素，内部的巴洛克风格极尽奢华，大气精美无处不在的华丽柱饰，天顶画被烛火裹了一层暖色调，在连绵不绝的祷告长椅的尽头，站着一位须发皆白，年迈高瘦的大主教。

大主教除去了今晨仪式上的华丽氅衣，也没有穿花边宽袖法衣，他只身着一身最朴素的教士黑袍，腰上系了条猩红色腰带，手抚着枢机主教的权戒，头戴一顶红色小帽。

"哎呀~朱塞佩，我的老朋友~"大主教看到老神甫的到来，当即张开双臂，拥抱了一下老神甫并贴面。

"许久不见了。"老神甫看着旧友，也是连连感叹不已。

"这个年轻人就是你的学生吗？"贴面礼毕，大主教看了眼在旁的卡洛，只见他恭敬庄重的候在一侧，金发黑袍的年轻人身材高挑，容貌俊朗。

"是的，他的拉丁语学的特别好，将来一定会成为优秀的神职人员。"朱塞佩神甫夸赞道，大力的为他的爱徒做推荐。

"但是他为什么不愿意去罗马呢？"大主教略有迟疑的问道。

"我还有一年半未尽的学业在雪城。"卡洛坦诚的回答道。

"这……"大主教略有迟疑，他看了看朱塞佩神甫，神甫也无奈的摇摇头。

"好吧，我给你留一封推荐信，一年半以后，如果你完成了你的学业，可以拿着信到罗马来找我。"大主教说着，就对卡洛招了招手示意他跟过去。

卡洛默默跟在大主教的身后，他们来到侧殿的石室，大主教取出一纸信笺，里面已经盖了他的印章。

"年轻人，你要想好，如果选择了圣职，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说罢，他深深地审视了一眼面前恭敬垂顺的年轻人。

"如果你还有犹疑，我建议你还是保持现状，不要试图更近一步。"大主教眉目森严，一眼看穿了卡洛真正的顾虑。

"……是的，我明白了。"卡洛俯首躬身，用双手郑重地接下了大主教的信笺。

"如果你想清楚了，我在圣城等你，期待我们能够再次相见。"大主教说完，轻拍了拍卡洛的肩膀，转身离开了石室。

"……"卡洛拿着手中的信笺，本是轻飘飘的信笺，此时却显得无比沉重。

卡洛走出石室，一抬眼，就看到大殿墙面上的两幅湿壁画，《圣哲罗姆》和《圣奥古斯丁》，这两幅画是出自于吉兰达约与波提切利的一次比赛创作。

圣哲罗姆是著名的隐世苦修士，圣奥古斯丁则更为出世积极参与布道与修会。

往左还是往右，出世还是入世，两条大路此时正平铺在卡洛的面前。

他终将要做出一个最终的抉择，只不过，不会是现在……

Domenico Girandario（多米尼克·吉兰达约）1449－1494年，他是米开朗基罗的老师，以祭坛画和肖像画出名。

Sandro Botticelli（桑德罗·波提切利）1445—1510，文艺复兴佛罗伦萨画派的代表画家，代表作是《春》和《维纳斯的诞生》。

Hieronymus（圣哲罗姆）342—420，古罗马教父，学者，曾是隐士，编撰通俗拉丁文本《圣经》

Sanctus Aurelius Augustinus（圣奥古斯丁），354—430，古罗马教父，神学家，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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